得罪
此刻馬車正經過一家府邸,門樓異常闊大,明晃晃燈籠照得亮如白晝,門上匾額,金字輝煌,寫着“雍府”兩個大字,顯然也是有公子入宮伴讀的,光是箱籠就裝了幾車,最漂亮的是一匹棗紅馬,身長丈余,高大挺拔,渾身皮毛閃閃發亮,又強壯又瀟洒。
言良玉探出頭去看,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這家的小主人卻不如馬漂亮,大概是溺愛慣了,胖乎乎的,穿着綢緞,正在僕人幫助下往馬背上爬,爬了兩下沒爬上,正生氣呢,只見一輛灰撲撲馬車過來,裏面探出個少年的頭來,叫了一聲“好”,以為他在嘲笑自己呢,氣得大怒道:“哪裏來的混蛋小子。”
雍府的馬車把路都堵了,駕車的小太監原是放慢速度經過的,所以言良玉就把他這句話聽了個滿的,他也其實心地良善,脾氣不壞,也不生氣,笑道:“我又沒說你,我誇你的馬呢!”
那小公子會過意來,鬧了個大紅臉,惱羞成怒道:“那也不準誇,這是我的馬,不准你叫好!”
言良玉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沒意思,真小氣。”竟然又縮回去了。
雍嘉年被他氣得直跳腳,恨不能追上去打他一頓,還好僕人眼尖,勸道“這人應該也是進宮做伴讀的,少爺進了宮再收拾他也不遲”。
雍嘉年原是當朝丞相雍瀚海的幼子,上面還有個哥哥,現做着太子伴讀,本來對入宮這事滿腹牢騷,磨磨蹭蹭,結果被言良玉這幾句話一激,也不拖延了,一心要馬上進宮去報仇,僕人見了,都在心裏念佛。
卻說這言良玉,惹了事自己還不知道,舒舒服服進了宮,大周朝的慣例,未成年皇子都是放在生母膝下教養,免得像前朝一樣母子分離,所以難免驕縱些,都卯時了,皇子們還沒起床,他們這些待選的伴讀就都放在皇子平時看書的慎思殿裏,等着皇子過來。
言良玉算是來得早的,殿裏只有兩個少年,和他年紀相仿,看起來家境也都不甚富貴,但又有不同,如那太監所言,言良玉原是被人“提攜”的,破格選了上去。這兩個少年,卻是實打實讀書讀得好,好到一定程度,京城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太監們實在瞞不住了,只能把他們的名字留着,所以才被選上來的。
又是敗落的王侯子弟,又天資聰穎,可想而知,家裏是寄託了多大的期望的。所以這兩個少年,都老實得跟木頭人似的,十分拘謹,一句話不肯多說。言良玉這樣熱情的性格,也只問出他們倆的名字,一個叫做“譚思遠”,一個叫做“諶文”,就再也問不出什麼了。
言良玉原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對着兩個木頭般的同齡人,只覺得無趣,看這慎思殿雖然金碧輝煌,繁華無比,也沒什麼好玩的,等得無聊,在殿裏轉了兩圈,又記着祖母的話,不敢出去逛,只能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頭人來,拿刀削着玩。
他愛聽傳奇故事,最喜歡隋唐,可惜零花錢少,所以遲遲買不起心意閣那一套隋唐十八將的泥人,乾脆自己雕,如今正雕秦瓊,已經雕出個模子來了。
他埋頭雕木頭人,聚精會神,無暇顧及周圍,連殿裏人越來越多也沒發現,伴讀們都陸陸續續到了,那雍嘉年正滿殿找他呢,誰想到他正在角落裏雕木頭,周圍的人雖看見他,也只覺得他一身紅袍太鄉氣,偷偷笑他,誰管他。
雕了一會兒,又進來個白鬍子老頭,點了名字,把每個人該跟哪個皇子都分配好了,言良玉聽見自己跟的好像是“七皇子”,後面講的那些道理,什麼“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他根本聽不懂,乾脆埋頭雕木頭。
正雕到秦瓊的雙鐧時,只聽到旁邊有人冷冷道:“你在幹什麼!”
他嚇了一跳,險些割到手,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穿着一身漂亮的紫色錦袍,長得很俊美,神色陰騭地看着自己,他後面還跟着幾個隨從,旁邊胖乎乎的那個,不是雍府前那個爬不上馬的小胖子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