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果然,第二天重新去學校上課,她就變成了萬人矚目、備受敬仰但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退避三尺的學園女王。
“學園公主明月瞳,雖然脾氣火暴了點,但是她有火就會當場發,可這個新晉學園女王吳離離,她不需要自己動手,勾勾手指頭就能俘獲柯以律,動動腳趾頭就可以和蔚清寧同居,甚至連很可愛的一個小男生都替她出頭!”
有沒搞錯啊……要講人壞話可以在背後偷偷講嘛,為什麼音量不控制一下,要讓當事人聽到呢?
離離一邊聽着傳言,一邊晃晃悠悠地穿過走廊,對面赫然就出現了楚沁承。這個八卦男笑嘻嘻地從對面走來,一看見離離,就露出雪白的八顆牙:“喲,離離,幾天不見,你怎麼突然瘦了!我覺得你還是臉圓圓的比較可愛哦,趕緊把自己身體養回來吧。”
……這個人,真叫人無語呢。
“那個……上次你受傷了……”離離吞吞吐吐地向他表露兩人是敵對陣營這件事。
“對啊,我又沒死。”他笑嘻嘻地說,“沒什麼大不了的,現在我們是同學,一切出了學校再說吧——當著這麼么多同學的面殺個你死我活影響不好是不是?而且我以前也不是沒有殺過魔族的人……以後就算被你殺了我也毫無怨言的,放心吧!”
離離真的無語了。
“習慣就好了,不過我建議你可以多去找柯以律,你們可以在廝殺的時候趁機談個心啊、表個白啊什麼的,工作愛情兩不誤對不對?”
什……什麼啊……
“我……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啦!”本來看見他還有點心虛的離離,大吼一聲,這下連蔚清寧為了救她而導致楚沁承受傷的負罪感都沒了。
“那……下次見哦,希望我到時候能運氣好點。”他瀟洒地揮手,越過她就走了,“代我向明月問好哦!”
留下離離站在他的身後,瞠目結舌。
放學的時候,離離跟在蔚清寧的身後,無精打采地走出學校。
嘉南纏着蔚清寧熱烈討論:“那個柯以紓的妹妹,真的是西王母嗎?”
“是啊,和你想像中的歐巴桑一點都不像吧?你還記得那個眼睛大大、皮膚白白的阿沅嗎?她還是驪山老母呢!”
“說到這個,離離居然是山鬼,這也很讓人詫異啊……”
蔚清寧立即反駁:“離離本來就很像山鬼啊,又迷人,又美麗,一眼就會讓人迷失方向……”
“切……要實事求是,別顧忌她的少女心啦!”
聽着那邊熱熱鬧鬧的爭論,當事人離離毫無感覺。
她在走出校門時一抬頭,看見熒熒在朝她招手,趕緊說:“你們先走,我和熒熒有點事。”
蔚清寧馬上說:“我們一起去。”
“不行,你在的話,熒熒那個花痴就只顧着看你了,我還怎麼跟她聊天啊?”離離把他往回推,“走吧,要是誰敢再欺負我,我也像嘉南一樣,直接把那人丟出去!”
蔚清寧無奈,拿出一盒蝴蝶酥給她:“對了,這是本來要給明月的,但是她今天不在,你等一下可能會餓。”
“啊?明月姐姐不在?那麼……”嘉南頓時露出一臉小狗一樣的神情。
“熒熒最喜歡蝴蝶酥了!”離離也不顧嘉南了,接過蔚清寧手裏的小盒子,一揮手就跑遠了。
“離離姐……你跟小孩子都搶東西吃哦!”
“有好東西給你,快跟我來!”離離拉熒熒走到旁邊無人的地方,避開那些花痴協會的女生。
A學園的旁邊,有一片小山坡,她們在山坡上坐下,離離從自己的書中把夾着的照片給她:“蔚清寧的照片,有簽名的哦!”
熒熒喜出望外,捧着照片感動得幾乎快流淚了。
“還有這個,是蔚清寧送的蝴蝶酥哦,你最喜歡吃了。”她把小盒子拿出來給熒熒。
熒熒激動地渾身顫抖:“啊?真的真的?不是吧……他居然連我喜歡吃蝴蝶酥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應該只是巧合吧。”離離說。
“不管了,先吃了再說。”
她們坐在小山坡上吃蝴蝶酥,心花怒放:“哎,比那家店還好吃!我們還以為那家店的蝴蝶酥是天下第一!”
“不會是蔚清寧自己親手給我做的吧?”熒熒異想天開。
離離打擊她:“不是,是他家廚娘做的。”
熒熒趕緊收拾盒子:“不管,反正你肯定多得是,哪,再給你一個,其餘的我帶回去慢慢吃!”
離離舔着手指上殘餘的一片酥皮,看着她飛奔離去的身影,無奈地自言自語:“小氣鬼。”
她抱着書包,含着手指,正要離開的時候,卻突然看見了站在小山坡下,微微抬頭看着她的一個男生。
開滿金色毛茛花的山坡上,微風襲來,燦爛的金色花朵翻卷在她的周身,離離的頭髮和裙擺,全都在風中被輕輕吹起。
她呆在那裏,連手指都忘了從自己的唇上移開。
柯以律。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看着對方,卻都說不出話來。
她慢慢地走下山坡,他凝視着她。兩個人都沒說話,他們只是沉默地沿着開滿黃花的小山坡,並肩慢慢地走着。
其實,想說的話很多很多,比如說,對未來的茫然,對橫亘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對他們曾經說過的、做過的一切……
然而,他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未來太過遙遠,他們之間的距離,是神與魔不可逾越的生死界線,他們曾經共同經歷的一切,想起來,恍惚如夢。
晚風吹來,滿地黃花在風中瑟瑟抖動,一片耀眼的金黃色,在昏黃的夕陽中,暖融融的顏色。
有很多很多話,可是說不出來,全都哽在喉嚨中。
到最後,離離終於低聲問:“你妹妹,身體恢復了嗎?”
“她很好,已經活蹦亂跳了。”他說。
“那……你公然幫我對抗神族,他們有為難你嗎?”
“有啊,我現在正在考驗期,所有任務都被解除了,突然之間好悠閑。”他笑道。
離離這才稍微舒心,微笑出來:“嗯,那就好……”
“你呢?請了好幾天病假,是身體不好嗎?”他問。
離離遲疑地點頭,說:“嗯,休息了幾天。”
他們站在燦爛的黃花前,看着夕陽,然後,忽然同時轉頭看對方,又同時開口,異口同聲地道歉。
離離說的是:“希望她不要怪我……”
柯以律說的是:“希望你不要怪她……”
話說出口,兩個人都停了下來,看着對方,良久,終於一起笑了出來。
兩個人站在山坡前笑着,不知不覺地,好像兩人之間那條深深的鴻溝,也不太可怕了。
那個時候,離離在心裏想,無論如何,只要以後能常常見見面,還能一起看着對方微笑,即使一個是魔族的,一個是神族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實現了自己曾經的夢想,看到了自己一直想看到的笑容……
那麼,只要一直這樣下去就可以了吧。
和柯以律告別,離離一個人走到路口想要找出租車的時候,才發現蔚清寧一直坐在車內等她。
“這裏車不多,我擔心你打不到,所以就等你一下。”
離離覺得有點心虛,趕緊坐到他身邊,不敢說話。
她想蔚清寧一定早就看到熒熒離開了,他也一定知道,後來跟她在一起的人是柯以律。
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什麼也沒問,所以,她也就什麼都沒說。
其實,我是很想說些什麼的呀……離離在心裏想。
可是,說什麼呢?又怎麼說呢?
仔細想想,其實蔚清寧和她的關係也挺怪的,她繼承了山鬼的力量,但是蔚清寧和山鬼,其實沒有任何關係。
也就是說,原本,他根本就不需要接收她的,卻非要強迫她住在他家。
可她隨時會遇到危險,她如今已經是魔族的一份子,為了家人的安全,為了不要波及到他們,她甚至,都不能回家。
所以她只能依賴着蔚清寧,和他在一起……期限,不定。
其實,她和蔚清寧現在唯一實際的關係,只是同學關係。
住在同一屋檐下,卻什麼也不是……
這樣想着,她轉頭看着蔚清寧,凝視着他望着窗外的側面,心想,到底我們以後會變成怎麼樣,也是不可知的吧……
期末考試順利結束,暑假來臨。
從學校拿了成績單回家,天氣炎熱,蟬鳴聲在整個城市遠遠近近地迴響。離離剛走出校門,就看見那一伙人在等她。蔚清寧看見了她手裏的成績單,便問:“考得怎麼樣?”
“其他都還好,可是體育啊……老師居然給我打了個零分!”
本來因為垂頭喪氣的嘉南,一聽到她的成績,頓時來了精神:“零分?離離姐你真是人才啊!”
“那麼嘉南你考得怎麼樣?”蔚清寧慢悠悠地問。
嘉南頓時露出“誰能比我慘”的神情。
明月瞳揉揉他的頭,哈哈大笑,一邊轉頭看離離:“我們就說,你應該讓蔚清寧幫你去找軒轅,讓他取消長跑吧?”
離離無奈地說:“這怎麼可能?每個學期必測的……後來我花十分鐘跑完了八百米。”
明月瞳哈哈大笑:“喂,就你這樣,以後跟神族干架干到一半,你忽然體力不支暈倒,那我們不就都完蛋?”
“沒這麼嚴重吧……”離離無語。
蔚清寧揮揮手:“別說這樣不可能的話,有我在,離離需要動手嗎?”
“這倒也是……”
“那麼,暑假有什麼安排?”
嘉南鬱悶地說:“我要回一趟家……不過放心吧,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你父母難道暑假裏不安排你補習?”
“當然要補啊!而且還大補特補!”嘉南淚流滿面,“所以我會儘快回來的!我爸爸媽媽根本不允許我去任何人家,除了你這裏……他們覺得你能夠把我帶好的。”
蔚清寧露出微笑:“沒事,我家你什麼時候都可以來,住一個暑假也可以。”
“蔚清寧你實在是個大好人,那我去去就回!”
一回到家,蔚清寧馬上收拾東西,對她說:“快跑啊,不然的話,有嘉南在我們的假期就完蛋了!”
“不是很好嗎?人多熱鬧啊。”離離茫然地說,“而且你也答應說暑假裏要照顧他的……”
“我可沒說哦,我只是說他可以隨便住我家,只是我們要先逃跑了。”蔚清寧一臉振振有詞的樣子,“你要留下來和他在一起嗎?嘉南會和那個馬上要過來的嘉希天天在家裏吵架、他們會時時刻刻纏着你幫他做作業、嘉南父母一定會殺上門監督這個逃避學習的兒子……”
離離立即搖頭。
“收拾東西,逃難吧……”
“那……去哪裏?”離離問。
他微笑:“我先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啊?”
“去了就知道了。”
離離根本沒什麼東西,把自己的幾件簡單衣服和暑假作業一拿,跟着他上飛機,根本也不知道要去哪裏。
掠過巴拿馬運河,大片樹木蔥蘢的小島很快出現在他們前面。
剛剛因為在黑夜中飛行而在飛機上睡著了的離離,在離開中國的黃昏之後,又迎來一次夕陽。她在暮光中醒來,抬頭向窗外看去,只見無數小島像珍珠一樣,撒落在天與海一樣蔚藍的背景中,夕陽餘暉在平靜的海面上緩慢波動,就像一匹巨大的金色綢緞在藍天中輕輕抖動,美麗得令人幾乎窒息。
“是海島嗎?是嗎是嗎?”離離指着下面的島嶼,語無倫次。
蔚清寧點頭,問:“至少在電視上看過吧?”
“我是在內陸城市長大的,我連海都沒見過!”她說。
飛機緩緩降落,離離看見金色的沙灘,驚喜得叫出來。飛機一停下就迫不及待跳上去,甩掉鞋子衝過沙灘,跑進海水中。
“別激動啦,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以後時間多的是。”蔚清寧笑着把她拉回來,幫她提着涼鞋,順着海灘走向椰樹林後面的酒店,“先去吃飯,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離離問:“什麼人?”
“見到你就知道了。”蔚清寧說。
走到山崖下,他們準備一起順着台階上山時,離離抬頭看上面的酒店,然後,就看見了站在山崖上,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的一個人。
是一個,看起來像是混血兒的男人,褐色的頭髮在風中飛揚,他的眸子似乎是金色的,閃爍着琥珀一樣的妖異光芒,晶瑩透亮。
風從下面吹向他,他的頭髮凌亂,一種極大的震懾撲面而來,讓離離幾乎呼吸不能。
感覺到離離的身子微微一僵,蔚清寧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後朝那個人打招呼,叫他:“凱蘭。”
他在黃昏的風中,指着離離,一字一頓地問:“蔚清寧,你帶着我的天敵,到這邊來幹嘛?”
離離詫異地看着蔚清寧,低聲問:“什麼天敵?”
蔚清寧卻若無其事,說:“你認錯人了,她是山鬼,我帶她來見見你。”
“山鬼是什麼東西?”他從上面走下來,問。
“是一個很小的精怪,專門幻化成美女在山林里迷惑男人的。”
凱蘭呵呵地笑出來,說:“也迷惑了你。”
蔚清寧一點也不介意,轉頭給離離介紹:“這個是凱蘭,這名字在他的故國是光芒的意思。”
離離低聲問:“他是誰?”
“是一棵牆頭草,準備等神族或者魔族哪一方勝出,就加入那一邊。”
“別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一方。”他笑嘻嘻地說著,琥珀一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注視着離離好久,才說,“挺可愛的,就是站在你身邊不協調。”
蔚清寧矢口否認:“我們是天生一對,不承認的話請你去檢查一下眼睛。”
離離轉頭看外面的夕陽,當作自己沒聽見。
就在他們吃完飯出門的時候,凱蘭忽然說:“不如去我那邊坐一下吧,有幾個客人,你們一定會感興趣的。”
一點都不感興趣!
一踏上凱蘭的那個小島,離離和蔚清寧頓時都後悔了,寧願自己沒有來過。
世界這麼多,加勒比海上的小島這麼多,為什麼,偏偏總是遇見最不應該遇見的人?
柯以紓回頭看見離離和蔚清寧,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仰起臉看着身邊的柯以律。
柯以律則快步走到離離身邊,詫異地問:“離離,你什麼時候來的?”
離離回過頭,看見黃昏金色的雲朵之下,動蕩不安的海水之前,是柯以律微笑的面容。
離離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你也在?我……剛剛過來的。”
“真巧。”他低聲說。
“哥,過來幫我一下嘛!”柯以紓在那邊大喊。
柯以律回頭看了一眼,向離離揮揮手,轉身走向那邊,幫她拎着手中的涼鞋,讓她去撿沙灘上的貝殼。
最後一縷夕陽,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彷彿矇著一層燦爛的光華。只是他身邊的柯以紓,在柯以律看不到的時候,狠狠地白了離離一眼。
海邊的暗夜即將來到,氣壓低沉,籠罩在離離的身上,異常沉悶。
“我們……還是走吧,”離離拉拉蔚清寧的衣袖,見他點頭同意,便轉身要走。誰知她剛剛走上碼頭,後面卻有一陣風挾帶着高高的浪頭,向著她撲頭蓋臉地打下來。
幸好蔚清寧眼疾手快,立即拉住了差點被海浪捲走的她,但她的裙子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海水打得濕透。
夜晚的海邊,風吹得濕透的衣服粘在身上,有點冷。離離緊抱住自己的胸口,打了個寒噤。
“先去換件衣服。”蔚清寧將她帶來的包交給她。
她抱着包,跟着他走下碼頭,穿過沙灘。
在走到紅樹林邊時,她不由自主地回頭,看向柯以律和柯以紓。
暗沉的夜色中,他們兩人牽着手,在沙灘上散步,輕聲說著話,走入黃昏。
被水淋濕的裙子,緊貼在她身上,冰冰涼涼的水滲進肌膚,有點冷。
洗過澡之後,身上才漸漸地暖起來。她對着鏡子擦乾頭髮的時候,看着熱騰騰霧氣中自己模糊的影子,伸手按在胸口那一塊。
她深深地呼氣,好像這樣就能把自己胸口那些不開心帶走一樣。
她對着鏡子,輕聲對自己說:“離離,不要不開心,柯以律的妹妹,並不管你什麼事。”
反正她喜歡柯以律,關他妹妹什麼事呢?
等到她覺得自己的心情終於平復了,做好了面對柯以紓白眼的準備了,她才打開門出來。
在浴室里沒聽見,開門一到外面,巨大的風聲就傳過來。
她順着走廊走到大廳,看見正坐在窗邊喝咖啡的蔚清寧。陰暗的大廳內,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他面前,居然放着兩支蠟燭,點在燭台上,光芒幽暗。
他在燭光下轉頭看見她,朝她微笑,就像珍珠帶着淡淡的光澤一樣,朦朧迷人。
她有點詫異地問:“為什麼要點蠟燭?你要吃浪漫的燭光晚餐嗎?”
“是沒電了。”他在燭光下托着腮看她,笑出來,“八級暴風雨,外面的電都斷了,航線和通訊也徹底完蛋了,島上儲存的電得省着點用,全力供應你的浴室去了。”
“不會吧,風暴來得這麼快?”離離掀開窗帘一看,窗外暴雨如注,狂風中搖擺不定的大樹,拍岸的巨浪,在暗夜中顯得格外恐怖。
她放下窗帘,問:“那……那可怎麼辦?”
“常有的事,沒什麼大不了。”他倒是很悠閑,給她倒了一杯咖啡,說,“沒電了,保證是我親自手工磨製的藍山。”
離離喝了一口,問:“有白開水嗎?”
蔚清寧一臉挫敗,只好站起來替她去吧枱倒水。
離離接過他遞過來的水,放在手中轉着,沮喪地把自己的下巴擱在桌子上,看着他,問:“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等風浪過去嘛,你也知道我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開異時空的話,不是很準確的,要是湊巧開在風眼裏,那可就太慘了。”
離離咬住下唇,低聲問:“他們呢?”
“在山腳的那一棟屋子裏,和我們不會碰面的。”蔚清寧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笑道,“別不開心啦,我們反正也就是跑出來想找一個清凈的地方,難得有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給我們,不是最好嗎?還可以有借口不接嘉南他們的電話了,現在那邊正好是早上,他一定正在狠命催我們呢。”
離離聽他輕鬆的口氣,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窗外是狂風巨浪,世界傾斜顛覆,只有他們在屋內,相對坐着。
燭光微微搖晃,投下一片暈紅,這麼動蕩不安,卻又這麼安靜簡單。
離離看着燭火發獃,蔚清寧問她:“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還是我來做吧。”她覺得自己畢竟是女孩子。
“那麼一起吧。”他說。
因為沒電,兩個人一起洗了蔬菜和水果,做了兩道簡單的沙拉和海鮮冷盤,分了幾個羊角麵包。
蔚清寧挽起袖子洗碗,離離幫他把洗乾淨的盤子擦乾放回柜子裏。
燭光幽微,偶爾瓷器相撞,叮的一聲輕響。
外面風雨驟亂,裏面卻似乎一片安詳。離離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柯以律現在和柯以紓在幹嘛呢……
然而,和她已經沒有關係了。
他現在,連她是誰,都已經不記得了。
蔚清寧轉過臉看看她,低聲問:“在想什麼?”
離離垂下睫毛,輕聲說:“沒什麼。”
“柯以律……”他忽然輕聲說了這三個字,彷彿看出她的心思來。
離離心口猛地一跳,抬頭看他。
他卻把臉轉過去了,燭影搖動,光線幽微,他背着光,實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只聽到他淡淡地說:“柯以律和柯以紓今晚應該不會夜半來偷襲我們的,你安心睡吧,把時差倒過來。”
離離低聲說:“我剛剛睡醒,一點也不困。”
“現在不困,明天就會困了。”他說著,凝視着她微微笑起來,“會晝夜顛倒,很痛苦的。”
她應了一聲,又猛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抬頭看他,問:“蔚清寧……”
“嗯?”他抬起眼看她。
“你不會……半夜去偷襲他們吧?”
蔚清寧詫異地看着她,問:“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因為你說他們今晚不會來偷襲我……”
“傻瓜,誰會半夜冒着這麼大的風雨去殺人?而且有我和凱蘭在,她哪裏敢動手?”蔚清寧忍不住笑出來。
“但……但你以前不是曾經很想殺了她的……”
“我現在對殺她沒興趣了。”蔚清寧說著,洗了手慢慢地擦乾,“因為,她這麼戀兄,老是霸佔着柯以律,我才有機會接近你啊。”
離離的臉頓時紅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那麼……我去休息了。”
“晚安。”他說著,一指走廊盡頭的那間房,“要是有事,就找我。”
“嗯。”她匆匆忙忙地答應,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
暴風雨很快就過去了,晴朗的天氣說來就來。
第二天一早,離離醒來看見天色明亮,她拉開窗帘一看,雖然海浪依然很大,但天氣已經一派晴朗,海水顏色已經變淺,植物的綠色也特別鮮亮。
她收拾好之後,開門出去,望着眼前藍天白雲下,雜亂倒伏的草叢間,有星星點點的小花在風雨之後盛開,叢叢在岩縫間搖曳。
“離離,早啊。”蔚清寧正在外面清理昨夜被折斷的樹枝,轉頭看見她,便伸手指指餐桌,“先吃早餐吧,等一下去海邊看看。”
她把餐盤移到門外走廊下,一邊吃一邊看着眼前的景色,問蔚清寧:“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走?”
“現在還不行,至少得等到通訊恢復。”他漫不經心地說。
離離又問:“你在幹什麼呢?”
“斷折的樹枝要是不清理掉,會妨礙後來生長出來的嫩芽。”他說著,把那些斷枝往地上一丟,轉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葉,洗了手。
離離詫異地看着他,說:“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關心什麼事情……結果卻是為了幾棵樹。”
“樹難道就不重要了嗎?”他笑着,若有所思,“那你覺得我應該去關心什麼?”
離離失笑:“總覺得應該是比較偉大東西,像金字塔啊,長城啊之類的……”
蔚清寧望着面前的大海,輕聲問:“只有人類建造的東西才是偉大的嗎?對一隻螞蟻來說,下雨天時堵住洞口的那一塊泥土是否合適,比萬里長城的倒塌要厲害一千倍,我想如果這個世界的神是一隻螞蟻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為了一個蟻穴而夷平整座人類的城市——就像我們為了保護房屋而驅除螞蟻一樣。”
離離低聲說:“但我們都是人類呀,當然是站在人類這邊,螞蟻非我族類,只能是在顧及了自己的種族之後,才能考慮到的。”
“是啊,這個世界,萬物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角度,所以即使都是人類,我們也要分成各個陣營,神族,魔族,根本上其實是一致的,但演變到如今,卻無法共存了。”
離離是莫名其妙地成為魔族的,也根本不了解以前的一切,現在終於抓到一個機會,便問:“那麼,神族要消滅魔族,到底是為了什麼?”
“哦,他們覺得我們的存在對世界不利,所以一意孤行、想要創造完美世界的神族,就一直追殺我們。”蔚清寧慢悠悠地說,“這個世界持續了幾十萬年,全靠維繫陰陽平衡的那一條紐帶,光明的一面是他們,黑暗的一面是我們。如今神族入魔的突然加多,所以神族的人認為,如果魔族的聲勢再大下去,陰陽翻轉,乾坤顛倒,對這個世界和神族不利,所以必須要撲殺我們。”
離離低聲問:“那麼……為什麼有這麼多神族入魔呢?我們又是為什麼而存在的?”
“因為……平衡被打破了。”他淡淡的說著,在桌上畫了一個圈,“從女媧死去開始,這個世界驟然之間陰陽改變,萬物輪轉,總會有人被陰暗的那一邊選擇,體內的魔性開始蘇醒,根本無法控制……比如說你的前身山鬼,她力量太過薄弱,抵抗不住天軌的力量,魔性完全壓倒了神性,所以入魔了。”
“她不是因為暗戀你所以入魔的嗎?”離離詫異地問。
“其實我是在她入魔之後,才和她認識的。我和魔族的人,接觸並不多,在收留你之前,一直都遊離在外。”
她支着下巴,認真地看着他:“那……你為什麼會在我成魔之後,願意收留我呢?”
他微微笑出來,在碧藍海天之中凝視着她,輕聲說:“因為……這是命中注定,註定我入魔就是為了和你相遇。”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說的是假話,根本不理會他:“那……你入魔后,後悔了嗎?”
蔚清寧含笑望着她,說:“曾經有過……不過見到你之後,就不後悔了。”
離離真的不理他了,站起來,指着面前的碧海藍天,說:“我們去走走吧。”
兩人就在沙灘上散了一會兒步,離離隨手采了一把雜亂地開在海灘邊的花,藍天碧海,花開無限,她覺得內心一片安靜,不知不覺抬起頭,見蔚清寧正在看她,便揚起笑容。
走到海邊一塊寬闊的礁石邊,他們一起坐下來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陽光照在他們身上,周圍一切都是溫暖的,融冶無比。
離離正抬頭看着,忽然覺得手上痒痒的,她低頭一看,有一隻小小的貝殼,忙忙碌碌地在她的手背上跑着。
她“啊”了一聲,抬手正要甩掉,蔚清寧趕緊按住她的手,把那隻貝殼抓起來,原來是一隻小寄居蟹,縮在貝殼裏揮舞着自己橙色的小螯,一副誓死保衛自己家園的樣子。
離離不由得啞然失笑,把它輕輕地放在沙灘上,看着它爬走。
那隻小螃蟹才爬了不久,碰上了一隻赤腳的大拇指。
腳的主人低頭看了看它,抬腳就把它踢到水裏去了。那雙腳非常修長,白皙纖細,提着裙子的手,也是漂亮得如同白玉一般。
出現在這個島上、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然就是柯以紓了,而不遠的後面,柯以律正遠遠地走來。
離離頓時站起來,連散落在沙灘上的花也不管了,對蔚清寧說:“我……先回去了。”
蔚清寧正要跟她一起回去,卻見離離在快步走開之後,又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柯以律一眼。
柯以律和柯以紓正親密地湊在一起說話,他額前的頭髮碰觸到了柯以紓的睫毛,她笑盈盈地抬手撩開,不知道說了什麼,柯以律笑着低頭看着她的眼睛,一臉溫柔寵溺的樣子。
離離的臉上,忽然露出淡淡的悲傷來。
而蔚清寧,因為自己心裏煩亂的感覺,沒有追上她。
他轉過身,與她背道而馳。
順着沙灘慢慢地走了一會兒,離離抬頭看天碧如藍,白雲繚亂,海島上雜花盛開,不由得站在山崖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周圍一片安靜,這裏是海岸的拐角,在礁石的後面,離沙灘雖然不遠,但是呼嘯的風在這裏迴旋,顯得格外冷清。
她轉過身,準備走回去時,一股風忽然迎面呼嘯而來,她還沒來得及抬眼,就已經感覺到巨大的黑影撲面而來,那些黑影碩大無朋,就像遮天蔽日的巨手,向著她壓下來。
她來不及看清這是什麼東西,身體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希望能躲開它的攻擊。
然而那黑影驟然之間又擴大數倍,鋪天蓋地襲來。
她後面的腳一下踏空,從礁石上掉了下去,落在下面的海水中。
撲向她的,竟是大片的黑蝙蝠,不知從海邊的哪個洞中飛出來的,四下亂撲。
身邊的海水動蕩,激烈涌動,面前的蝙蝠橫衝直撞,向著她的身上亂襲,她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躲避那些正在撲過來的蝙蝠。
暴風雨過後的大海,動蕩不安,浪濤排空,她在水中搖搖晃晃地想要擋住那些蝙蝠的襲擊時,虛浮的腳下突然被什麼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深海拖去。
她用力地蹬腳,可是抓着她腳的東西,滑溜異常,又非常緊,根本就踹不開,她正要開口呼救,咸澀的海水在瞬間倒灌進她的口鼻中,她連呼救都還沒來得及,已經被拖入深海之中。
海水嗆入肺中,胸口痛得像被人撕裂一樣,離離張嘴想要把水咳出來,卻反倒讓更多的水湧入氣管中,痛苦得整個身體都在抽搐。
她的手,無望地在海水中撲騰,希望能抓住一點什麼東西來支撐自己。可是,什麼也沒有,她只能被腳下的東西纏着,往水下迅速沉下去。
海水越來越深,一片暗黑。
痛得撕心裂肺的胸口,在水壓下,就想要炸開一樣。
她的身體抽搐顫抖,神智模糊,只有手還無望地向上伸着。
真的,要去見父母和弟弟了嗎……一家人,真的要團聚了嗎?
雖然胸口極其疼痛,可是,這個念頭讓她又有點欣慰。
真好……能見到他們,也就不害怕了……
就在她放棄掙扎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海面上拖回去。
下面抓住她腳的東西,卻使勁往回拽,不肯放手。
那個緊抓住她手的人潛下來,抱住她的腿,然後右手在海中一劃。
深藍的海水陡然一震,一股微微的波浪,以他們為圓心,向四周震開。
抓着她腿的那條軟滑的東西,頓時鬆開,落了下去。粘稠的腥氣在海水中散開,卻沒有血的顏色,看來應該是一隻大王烏賊。
終於脫困的離離,被他抱着往上游,雖然神智已經模糊,但她的手下意識地就抱緊了那個人,在半昏迷的狀態下,被他帶着,往旁邊的淺海游去。
他拖着她狼狽爬上的地方,是遠離沙灘的一塊山崖。這裏礁石嶙峋,沙灘一小塊一小塊的,都只有臉盆大小。
離離被他拖上一塊礁石,此時已經是正午,海上陽光熾烈,幸好礁石上面是海島的灌木叢,碧綠的枝條倒掛下來,開了一小朵一小朵指甲般大的黃花,籠罩着礁石,一片陰涼。
他把離離的身體抱起來,讓她趴在礁石上控水,離離又咳又吐,好久才感覺胸口的疼痛漸漸平復,眼前昏黑的一切也逐漸明朗起來。
他扶着她坐起來,輕聲問:“你還好吧?”
離離轉頭看他,微微顫抖着聲音,叫他:“柯以律……”
他示意她別說話,先休息一會兒,
離離坐在樹陰下,擰着自己裙子上的水,默不作聲地看着外面的大海。暴風雨的影響正在過去,海天在極其遙遠的彼岸,全世界好像只剩下天藍和碧藍兩種顏色。海風從不知名的地方來,吹動籠罩着他們的灌木叢,沙沙作響。那些黃色的小花,在他們面前一朵一朵慢慢落下來,零落在海面上。
柯以律看她咬着下唇沉默,忍不住心口低聲叫她:“離離……”
離離抬頭看他,眼神清澈:“啊?”
“對不起,我妹妹她……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做出這種事。”
離離默然,低聲問:“是她嗎?”
“嗯,可能是……我看見她從山崖後走出來,然後感覺不對勁,過去一看,你已經落水了……”
他還想說什麼,卻最後還是卡住了,說不出來。
能說什麼呢?請她原諒自己這個加害於她的妹妹嗎?還是讓她不要顧忌他,儘管對付他妹妹?
根本就是兩難,兩難開口。
離離立刻就把話接下去了,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沒什麼,神族與魔族本來就有糾紛……你以前,也天天追殺我呢。”
柯以律點頭,說:“是啊……那個時候,怎麼會想到,我們會有現在。”
在他對着離離,說出“你死定了”的時候,怎麼能想到,最後在她手上不得翻身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們坐在黃花覆蓋的岩石上,望着遠處,一時都沉默,不知道說些什麼。
潮水的聲音,陣陣湧來,周圍的黃花,像是被聲音震落,一朵一朵掉下來。
“喂,柯以律……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我們好像真的不能做朋友呢。”她勉強笑着,聲音低沉,卻緩慢清晰,似乎要把一切,都隨着自己的話說出去,“你看,你妹妹這麼討厭我,我呢,又是這麼笨的人,我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討厭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喜歡我……”
“以紓以前從沒對人這樣過,我想……她只是因為你是魔族,所以要殺你而已。”柯以律低聲說。
“是嗎……”她輕聲說著,抱着膝蓋,坐在花朵的陰涼中,聲音低低的,“我們的距離,還真遠呢……好像,唯一能有的未來,就是離別,或者敵對。”
柯以律默默地聽着,一言不發。
“有時候我真覺得,我的名字,可能跟我的人生有關係吧,離離,離離……總是面對着一次又一次的離別,總是在分離,和我的家人也是一樣,為了他們的安全,我不得不離開……我珍惜的一切,都不能留在我的手中,都註定要離我而去……”
她被迫一個人離開家,卻一直都沒有跟別人提起過這些。明月瞳個性火爆,嘉南只是個小孩子。而蔚清寧……蔚清寧雖然是個傾訴的好對象,但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對他說出這些話。
柯以律嘆了一口氣,輕輕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溫暖乾燥,籠在她微微顫抖的手上,暖暖的,讓她心口微動。
“不是這樣的,雖然你的名字叫離離,但是你的姓氏是吳,吳離離,應該是沒有離別,永遠在一起的意思。”他微笑着凝視她,輕聲說,“你看,世界上誰的名字,有你這麼好?”
“真的嗎?”她也似乎安心了,勉強笑了出來。
只是在低頭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想到了柯以律母親種植的那些福祿考,福壽綿長,繁華錦繡……這麼好的名字,到最後也不過孤獨地盛開,綿延到天際,零落成泥。
她忍不住輕聲問:“那些福祿考,還在開花嗎?”
“自你走後,開得越來越繁盛了,像獵獵燃燒的火焰一樣——本來它的英文名,也就叫火焰。”
離離嘆了一口氣,說:“真想去看看……還有,秋天的話,月湖旁邊所有的楓樹都變成紅色,一定美得驚人。”
“來看吧,花會一直開到秋天,然後楓樹林就開始紅了。”
離離忍不住失笑:“可是柯以律,我是神族,你是魔族,我們是仇敵哦。”
柯以律問:“仇敵就不能到我家來了嗎?”
“你覺得呢?”她好笑的問。
對話又沉默下來,濤聲之中,離離的呼吸靜靜的,細若遊絲。
遠處海天相接,一片清澈的天藍海藍深藍淺藍。
柯以律忽然開口說:“不過,幸好你身邊,還有蔚清寧……他是個很完美的人,即使我們神族,也都很敬畏他。”
離離“啊”了一聲,轉頭看他,微微詫異。
他沒有看她,只是慢慢地說:“你和他能在一起,那也很好……一定會幸福的。”
“沒有!”離離趕緊矢口否認,“我,我只是因為無處可去,所以才借住在他家的……不過他對我真的很好。”
“但他很喜歡你,我……聽說了。”
上次他和她的那些照片,應該已經在全校傳開了吧……
這一樁緋聞,算是坐實了。
離離無語地低下頭,說:“不是的,那些都不過是傳言而已……其實我們,我們也真的沒什麼……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
“是嗎?”他轉頭,凝視着她。
“是,是啊。我和他……並沒有任何關係。”她說。
說完,他們又是沉默,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同樣安靜沉默的,還有站在他們不遠處,另一塊礁石上的蔚清寧。
被黃花覆蓋的離離和柯以律,並沒有看見他。他們在花朵盛開的一個世界,而他無聲無息地站在另一個世界,聽到濤聲起起落落,無論它們如何洶湧地朝着目標涌去,最後都只能是落回原處。
千萬年來,並無不同。
他坐在礁石上,看着那些徒勞起伏的浪花,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蔚清寧,你豈不是也一樣,無論如何,終究都是回到原來的處境。
求之不得,日夜不安,永生永世——
他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幻覺。萬年之前,崑崙神宮之中,她坐在他的對面,親手給他編排了他一生的命運。
她說,你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心想事成,無往不利;你凌駕於天,掌握整個乾坤,世間一切,無不歸屬於你一念之間——唯有你最珍視的,永遠不可屬於你。
那個時候,他並不理解這個命運的惡毒。
然而現在想來,該是多大的怨恨,讓她親手給他定下這樣的結局。
春日朝暉一樣的面容,陡然之間蒙上一層寒冰,他失控地喃喃自語:“是你執意要擺脫我,所以才設下這個命運,對不對?因為你明知道,我唯一珍視的,只有你而已……”
旁邊的柯以律似乎感覺到什麼,在潮水沖刷礁石和山崖的聲音中猛地站起,穿過黃花低垂的藤蔓,向外飛去。
然而,空蕩蕩的海面上,一無所有。
黑褐色的礁石高高低低地林立,碧藍的海浪不疾不徐地拍打蕩漾,日光之下,一片鮮明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