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丟人

“你好，我是克里斯·海辛……嗯，雖然是海辛家的獵人，但我還是個新手。”克里斯臉色微紅，低下頭去不看弗拉德，只是禮貌地伸出右手。

弗拉德沉吟片刻，還是和她握了握手。

“崔佛的手，有點涼啊，”克里斯微微驚訝，但應該沒有考慮到吸血鬼也能成為獵人的可能性，只是關心了一句：“S城晚上還是挺冷的。”

為了防止不太會和人溝通的弗拉德亂講話，我攔下話頭，對克里斯問道：“你怎麼在這裏？”

“我本來是跟着皮爾斯大叔上了樓，但是他突然鎖上了門，把我關在門外，”克里斯皺着眉回憶道，“過了一會，我覺得氛圍似乎有些不對勁，心裏慌慌的——之前遇見惡魔也是這種感覺，家裏人告訴我海辛家對於惡魔的有一定的感知能力。”

這時候也許正好是弗拉德被我這個誘餌吸引進屋的時刻。

“我就想告訴皮爾斯，但是沒有任何人回應我，而且我總覺得他的房間裏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腐爛的東西？還有很臭的一些東西混在一起，但是和現在這裏的氣味不一樣。”她試圖形容那種味道給我們聽，我能明白，她那是嗅到了低等惡魔散發出來的深淵氣息。

克里斯繼續說道：“我當時想去找你，但是樓下太安靜了，只有人低語的聲音，樓梯那邊的地板下還有用指甲刮擦木板的聲音，我就……我就狠了狠心，用了開鎖的技術，進門發現皮爾斯並不在房間裏，窗戶用木板釘死。”

開鎖的技術……因為老祖宗之前確實做過一段時間的遊俠，加上當時那個年代惡魔獵人十分潦倒，多一門手藝就多一條生路，所以海辛家的後代也會學習開鎖。

“然後你就找到了這個通道並且在通道口留下銘文？”我問道。

克里斯點了點頭：“一路向下，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裏的地面踩起來像樹林裏的枯枝落葉層一樣。但是剛剛你們下來之前，這裏突然會冒出一個奇怪的黑影，我才開始念誦禱文的。”

“做的很好。”我點頭讚許她這種主動的自保行為。

克里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笑道：“你怎麼像是我家裏的大哥一樣，好像對我們家還挺了解的？”

我連忙矢口否認：“我只是熟練工而已，遇到過很多海辛家的獵人了，有經驗，哈哈。”

我聽見弗拉德短促地一笑。

再這麼聊天也不是辦法，聽回聲這可能是地下室的空間算是中等面積，如果是我的話會用聖水燃燒出柵欄阻礙惡魔的退路，但現在問題是怎麼樣暗示克里斯也這樣做。

“這裏好暗啊，如果能點火把就好了。”我試圖把話題引到火焰上。

“我以為可能手電筒比火把更有用一點？”克里斯指了指我手裏正發出強光的手電。

“也是……聽說聖水用於對抗深淵力量還是挺有效的。”沒想到被打斷了話題，我只好從聖水方面起頭。

克里斯嘆了口氣：“我聽說本家那邊的裝備配置確實是會有高純度的聖水的，但是到了我們這邊，並沒有足夠的資金能讓每個獵人每次都攜帶聖水出委託。”

我挑了挑眉，這完全是沒有預料到的情況啊，我還以為是每個人都有呢。那麼，我現在要怎麼把我包里那瓶高純度的聖水掏出來用呢？

真是麻煩啊……

“……用汽油燒吧。”一直沒出聲的弗拉德似乎明白了我在暗示什麼，逕自拉開我的背包，把裝聖水的瓶子拿出。

喂喂喂你知不知道高純度的聖水，在深淵氣息里是會自燃的啊？

只見他把玻璃瓶向前方拋去，又回身抽出我藏在後腰的槍，“砰”地一聲把瓶子打碎。

弗拉德這傢伙，用我的東西要不要這麼熟練啊。還學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候耍帥用的動作。沾染了深淵的氣息，聖水的液滴劃過點點星火，無溫的火光像四散的夜光石一樣，開始照亮這一片詭秘的空間。

而落在弗拉德身旁的聖水，燃燒的火苗足足有他膝蓋那麼高。

我連忙趁着克里斯在驚嘆於這“汽油”照明的空檔里一個勁地想踩滅那些火焰。

“吼！”一聲帶着驚恐和痛楚的咆哮突然在另一個角落響起，藏在角落裏的黑影滾地而走，試圖撲滅被灑在身上的聖水之火。

弗拉德面無表情地繼續抬着我的槍對着獵物射擊。

我仔細一看，那把槍通身漆黑，比白槍略長一截，深邃金屬的特有紋路間，有花體字飛揚而華麗地書寫着福音中的另一段話：

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

這是本家獵人配備的另一把槍。白槍開9mm大十字架銀彈；黑槍開12mm祝福水銀彈，附特製□□，足以讓受過祝福的水銀在體內炸開併流向全身，人魔皆誅。

這傢伙平時在家裏玩fps類遊戲都能被人以為是開掛的準頭，在這裏加上了純種吸血鬼對於瞄準精度和速度的加成，我不相信他這幾槍居然能不命中獵物的。他肯定是在玩吧，一定是這樣的吧，看着獵物被追得四散奔逃的快感？

但現在我考慮的不是農場主皮爾斯的安危問題啊！這水銀彈真的很貴，他每開一槍我心頭都痛得一哆嗦，感覺攢了好久的錢又被弗拉德大少爺的幾槍當成玩具玩沒了。

但我又不太敢打擾他的興緻……算了算了，就當破財消災，讓他玩一會還能增加對我的好感度，沒準日後獵殺弗拉德他的警戒心就更降一層。不虧不虧，崔斯特你要想想弗拉德·采佩什的懸賞後面有那麼多0呢，能買一房子的祝福水銀彈都不止。

克里斯終於反應了過來：“等一等，崔佛，我覺得皮爾斯也是被附身，我們不能直接殺死惡魔的宿主！”

我趁機壓下弗拉德的槍，附和道：“對對對，我們把它逼到角落裏，直接驅魔會划算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火焰的緣故，弗拉德一向宛如深潭一樣沉靜的眼中，少見的跳躍着光芒。他順勢放下手，點了點頭。

我長吁一口氣，剛準備拿出胸口的十字架，突然想起來不能在克里斯面前暴露身份，就對她說：“能不能見識一下大名鼎鼎的海辛家的驅魔技術呢？”

她聽我這樣說，咬了咬嘴唇，有點緊張：“嗯……我是會的，希望不會在你這個熟練的獵人面前丟了家族的臉吧。”

我看着克里斯把項鏈上的十字架解下，眼神暗示弗拉德和我一起去控制住被火焰和他剛剛的亂槍逼到角落裏的皮爾斯，給克里斯的驅魔儀式營造一個比較安穩的環境。

我小腿肌肉積攢力量，準備先擲出匕首限制他的行動，再蹬地而起直接躍到皮爾斯身邊。

我一步跨出，不料突然腳底一滑？之前那個為了防止聽出腳步聲的口香糖和至今粘在了鞋底，讓我突然重心不穩，腳跟猛地一崴。

而被附身的皮爾斯也發現了我莫名其妙出現的破綻，決定放手一搏，徑直向我們三人中看起來最弱的克里斯衝來。

可惡，怎麼可以讓你傷害到我們家的後輩啊！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我強行想要擰過身子拔出后腰的另一把槍，可是沒想到腳底那個完全在意料外的口香糖又出了么蛾子，也許是底部紙巾破了，居然直接黏連到了地面上。

我從即將側着崴腳摔倒的姿勢變成了將要後腦着地仰面撲街的姿勢，倉促間射出的子彈雖然擊中，但並沒有命中要害——這一把是白槍，僅僅是穿透力比黑槍要強不少的銀彈。

心裏咒罵了那個口香糖一百萬遍。

但我還能再戰！

就在我準備掏出短劍重新調整重心彈地而起的時候，忽然腰間一輕，清脆的上膛聲在耳邊響起。

“不要開槍！”我意識到我正在下墜的身子被弗拉德接住，我看見他金色眸子裏一閃而過的紅光，金色飛揚的髮絲間，漆黑的槍身直直指向那個撲向克里斯的身影，克里斯下意識地將十字架舉在頭頂試圖格擋，但她忘記了吟誦咒語！

“——我驅逐你，惡魔加溫！！！”一時之間我只能想到這個惡魔的名字，就直接大聲的喊了出來，試圖能和克里斯的十字架取得共鳴。

那十字架居然真的放射出聖潔的光芒，本來幾乎已經貼近了克里斯的惡魔哀嚎一聲，痛苦地抱住腦袋。

是嗎，你也是加溫？我蹭掉那該死的口香糖，從弗拉德懷裏爬起來，一遍遍地背誦着驅魔咒，而克里斯用一隻手捂着嘴，應該是在壓抑住受到驚嚇的抽泣聲，另一隻手將十字架抵在皮爾斯的眉心。

“權柄、榮耀，都歸於父。”我裝作手裏有一本厚厚的聖經，憑空捏了個關上書的動作：“——Am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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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加溫分成了白天和夜晚兩部分，分別附身在了父親和兒子身上嗎？”我扶起克里斯，她尚且驚魂未定地說，“這次謝謝你們，弗拉德和崔佛，看來我還是需要很多磨鍊。”

我笑道：“你還年輕嘛，你看我都二十三了，不還是和你做一個等級的委託。”

她看着我，又瞥了一眼弗拉德：“不是的，這個委託……應該已經不是10~20級了吧，但你們還遊刃有餘的樣子。”

打着哈哈糊弄過去，把克里斯弄走了。

“……你怎麼知道，”弗拉德沉吟着問我，“父親身上的是另一半加溫？”

“因為我強啊。你看因為兒子只有晚上醒來看着皮爾斯發瘋，但是妻子卻一直覺得父親沒什麼大問題。而且那種小惡魔的附身，肯定無法越過那個神父留下的聖水結界，所以一開始迎接我和克里斯的時候都出不了房門。”我強行解釋道，怎麼能讓他知道我當時也是急中生智、瞎蒙的惡魔名字呢。“不過那個神奇的委託人倒是很讓人在意……到底是誰發佈的委託呢？”

弗拉德想了想，分析道：“在你敘述的……有限的故事裏，只還剩下一個角色了……神父？”

“嗯，看來應該找時間去附近的教堂看看了，順便也快到禮拜日了啊。”我點頭道，偏過頭去看弗拉德，他仍然是幾百年不變的面無表情。我突然想起來之前被那個可惡的口香糖害得差點徹底丟人的事情，這傢伙當時……難道是把我托在懷裏了嗎？仔細想像了一下那個動作讓我臉上覺得燙燙的，於是連忙停止了不該想的事。

“所以說，你為什麼也是個獵人呢，崔佛？”為了轉移我自己的注意力，我就和弗拉德一邊往回走一邊和他開玩笑，“而且看起來禱文背的也挺熟啊？”

“……因為我要付房租，弗拉德。”他默許了我的玩笑，自然而然地說著。

竟然是這麼隨便的原因嗎？可是吸血鬼獵殺吸血鬼的時候，難道不會有同族相殺的負罪感嗎？

我剛想吐槽，只聽他少有的自己補充道：“而且……其實我一直都是獵人……”

“一直？”我笑道，“有多久啊？”

他垂着眼帘，月光閃爍在他金色的長睫上。可能是思考了片刻，才開口道：“……很久。從……我還是人類的時候。”

我怔住。他身為德古拉的兒子，居然還有是人類的時候？所以他才會無所畏懼地獵殺惡魔嗎？他的語氣落滿悲哀，也沒有要解釋的意願，我不知道是否應該開口繼續問下去。

弗拉德沒有等待停下腳步的我，似乎他早就習慣了身邊沒有其他人。我駐在原地看着那個瘦削的背影一個人走在長長的月色里，不知道已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還要繼續行走多久。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他身旁走過的房屋都被時光消磨成了瓦礫，連墓碑都被風化成砂石，樓下那一片枯萎的玫瑰長出白色的花瓣，花瓣被風揚起，又化作塵埃吹入我的眼。

心底驀然一慟，讓我想要快步走上前和他並肩，牽起他的手卻握到一片冰涼。

“？”弗拉德不解地看着我。

我突然醒悟過來，發現自己正抓着他骨節分明的手，於是連忙甩開手，裝作抓頭髮的樣子：“啊哈哈，我是來確認一下吸血鬼的體溫的！果然比正常人低好多呀！哈哈哈哈！”

他看了看自己被我甩開的手，微微握拳，抵在嘴唇前淺淺地笑。月光下他蒼白的臉色不再死寂，竟然有一種朦朧的好看。

我到底在做什麼？剛剛心底的確沾染了一種未名的情緒。我用力地拍了拍臉頰。他可是我的獵物，我是這一輩最強的幾個惡魔獵人之一，遲早有一天要把這個二代吸血鬼的賞金賺到手。對，所以我現在就應該博取他的好感，防止在還打不過他的時候被他給控制住了。

不要想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做一個快樂的惡魔獵人吧，崔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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