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濃霧之屋(5)
這是……誰的斷手?
汗涔涔的襯衫緊貼着我的後背。我看着那隻斷手:它已經高度腐爛,被我的手指捏過的地方的皮膚粘連着我的皮膚,翻出了底層看不出顏色的血肉,緊緊攥住的掌心中似乎藏着什麼。
而那截斷手似乎遭了人間的空氣一吹,腐爛的速度進一步增加,不消多時就化為齏粉隨風而去。剩下的結了塊的拳頭則硬邦邦地墜落地面,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
我咬着牙重新撿起了那個硬塊。弗拉德現在的情況並不好,還是等解決了眼前的困境再說吧。我用匕首劃破了手腕,與冰冷的刀鋒和劃破肌膚的銳痛一同湧出了溫熱的鮮血。事不宜遲,我逕自將手腕送到了弗拉德的口中。
我感覺到了他冰冷而顫抖的舌尖先是壓抑克制地舔舐着我手腕處的創口,隨即逐漸變得狠戾而無法自拔。我眼神示意蘭迪他們繼續依計劃行事,自己的另一隻手臂環過他的肩膀,掏出那個硬塊仔細端詳。
搓去表面的浮土,仍然能夠看出那隻收緊的瘦骨嶙峋的五指,也不知這斷手的主人到底是握住了什麼,即便風霜廝磨也不願放手。用力捏了捏,它還是紋絲不動。我只能把那個僅有的拳頭放在地上,用刀柄一下下地敲擊它,試圖讓它破碎開來。
弗拉德吮/吸血液的速度仍舊沒有放緩。進食的慾望終究還是淹沒了他的理性,他不再顧忌地對着我的手腕狠狠咬下,甚至雙手捧着我的手腕,就像是擔心食物被掠奪的野孩子。突然發現我居然已經不那麼忌憚他這渴血的弱點了。想到最初我對於他渴血這一點避之不及的慫模樣,不禁在心底嘲笑了一會兒當時的自己。
“咔嚓”
我的敲擊終於起了作用,隨着一聲輕輕的宛如嘆息一般的碎裂聲,那緊握的拳頭終於潰散成塵,坍塌成為一個深色的小土包——就像是墳墓一樣。
我掃開殘渣,一顆紅色的小石頭靜靜地躺在中央。
這是……賢者之石?!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我上一次見到賢者之石的時候,還是在陳家大蠱里。當時我為了讓無法穿越時間的長生丹能夠成功傳遞給過去幻象中的弗拉德,將賢者之石和長生丹一同餵給了他。比起那一次見到它,賢者之石的紅色黯淡了許多。
——也許並沒有什麼能夠真正地超脫因果,代價早就在或長或短的歲月里得到償還。
只是……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深淵裏?
“崔斯……”進食完畢后的弗拉德帶着微微的喘/息半跪到我的旁邊,視線不可避免地掃見了那枚賢者之石。
“你緩過來了嗎?”我扭過頭,撥開他遮擋了臉色的頭髮。一如他每一次飽餐之後,吸血鬼蒼白的臉上總算帶了一點健康的紅潤。“唉其實我剛準備說教你兩句,想讓你注意一下自己的上限,然後想了想如果沒有你,我們估計也逃不出來……”
我撓了撓頭髮,越說越覺得自己臉頰發熱:“但總覺得不說出來會少了點什麼……總之就是,我很慶幸那時候有你在身邊。”
弗拉德原本微微蹙起的眉頭驀然展開,他展顏笑着,眼睛都笑彎了:“這麼突然?”
我感覺到他內心中的小惡魔又要開始惡作劇了,就冷哼了一聲,將地上的賢者之石掃進口袋裏裝好:“沒什麼了,我去看看他們的法陣有沒有問題。”
就在此刻,彷彿是下意識一般地,我隱約覺得那扇門裏有什麼事發生了。
正當我轉過頭去看向那扇門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在場的所有人或惡魔,全都不約而同地望向了那扇門。
它依舊漆黑得彷彿能夠吞噬整個世界。
但隨着一聲短促的“咔噠”,就像是被關上了一扇門一樣,那股讓人無所適從的、無形的壓迫感驟然褪去。黑暗彷彿一層幕布、又像是海潮,自屋頂處緩緩流淌而下,露出了房屋原本的模樣——宛如一場靜默的謝幕。
最後那層黑色滲入地表,徒然留下一幢空洞的房子,再也找不見它曾經是深淵之門的表徵。
深淵之門被關上了?
心底深處像是有一根始終連接着什麼的弦被剪斷了。與其說是鬆了一口氣……倒不如說是,我感到油然而生的悲傷——如同被被解開了纜繩的獨木舟、又如同從指縫間流瀉的湖水、落入淤泥的花瓣、死於滄海的蝴蝶、逝往遠方的晚風。
它從這裏離開了。
不同於先前任何一次從符文封印深淵之門,我驀然生出這樣的想法。
關上深淵之門,真的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嗎?
不,我瘋了嗎,我怎麼會想這些?
“……你們到底在裏面做了些什麼?”蘭迪用不可置信的語氣感嘆了一句,“所以說,難道深淵之門的關閉方法真的在另一側?”
“我們……”我一時語塞,不知應該怎麼和蘭迪解釋。
視野一角中,弗拉德仍未褪去笑意的臉卻少見地垮了下來,呈現出一種……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他的嘴角是尚未落下的微笑,但緊咬的牙卻像是在試圖掩蓋自己心底的某種情緒。好看的眉毛緊緊壓在眼眶上,雙目緊緊盯着已經關閉的深淵之門。
難道他也和我有一樣的想法?
彌散的漫天黑霧逐漸變得透明清澈,彷彿春來雪融,裸/露出夜幕上流蕩的星辰。
“這樣就結束了嗎?”蘭迪原本想要走近我們,但是察覺了氛圍的微妙,只是停留在了幾步開外。
我走到弗拉德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怎麼了?”
他的身體在被我觸碰到的一瞬間有片刻的僵硬,而後放鬆下來——怎麼都讓人覺得有些刻意。
“沒什麼。”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想告訴我的事?”
弗拉德沉吟着,微微垂下的眼帘恰好遮擋了他眼底的光輝。但不出所料,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一時語塞,憋了半天也只好說:“好吧,那我就不問了。”
“也許吧,至少這個鎮子上的深淵之門是被從內部關閉了。”我轉過身對蘭迪交待着,“你們之後準備怎麼辦?”
蘭迪倒是十分警覺地挑眉打量了一番我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後退了一步:“告訴你實話吧,我們只想找一個角落度過漫長的歲月。所以你如果是想要招募人手……勸你還是儘早放棄這個想法。”
雖然我早就料到肯定從新月吸血鬼這裏撈不到人,但這拒絕未免也太直接了。
我聳了聳肩膀:“知道了知道了,也省得我發表動員的長篇大論了。”
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開始不要電一般地震動,震得我大腿發麻——應該是信號終於恢復了。
能這樣頻繁地給我發短訊的,難道是崔西?我心底一動,自從之前看到崔西離開的背影后就一直不知道她的去向。想到這裏,我立刻掏出了手機,屏幕上層層疊疊的信息通知仍舊在不停地往後刷着屏。
人臉識別過後,消息顯示出了更詳細的內容,那些信息卻都來自……維克托?
不是萊拉斯,而是維克托的號碼?
剛剛才隨着黑霧逐漸淡去的陰霾再度凝聚在胸口。我長長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又將這口濁氣吐了出去,試圖用寒冷來稀釋我心底隱隱的不安。
我把劉海全都向後捋到頭頂,最後點開了信息。
“萊拉說她要一個人出門,還對我說一旦發生了什麼事就聯繫你。我問過了她的同事和其他朋友,都說和她沒有約會。所以我來問一下你,你今天是約了萊拉斯出去嗎?我能感覺到最近深淵侵蝕得厲害,但白日間我沒辦法跟着她,只能拜託一下你了。”
一開始是很正常的聯絡短訊。事實上這種對話經常發生在我們之間。
我看了一眼時間,上午十點不到。那個時候的萊拉斯確實和我在一起,還對吸血鬼和人類之間的關係發表了各自的看法。但萊拉斯離開之後,情形就急轉直下:深淵之門洞開,弗拉德和我不得不奔赴教會尋找安全區。
“她不接我電話,你和采佩什的電話也都打不通!”
不出所料,隨着深淵之門的降臨,電話信號和網絡都受到了影響。這條消息發送前後還夾雜着幾條未接來電的記錄。
“好了,她回來了。沒什麼事,打擾了。”
啊?
隊伍中有着新月吸血鬼和弗拉德的我們都不能說是毫髮無損地穿過黑霧,萊拉斯……她是怎麼回去的?
是有什麼會變換相貌欺騙他人的惡魔嗎?可是維克托是弗拉德的子系,不應當連最愛之人的血液味道都分辨不出來吧。
“你和她說了什麼?”
“她說自己要離開了。”
離開?萊拉斯為什麼要這麼做?
來自維克托的信息還剩下最後一條,我頭頂着一萬個問號地點開了信息:
“崔斯特,真的非常感謝你這些年的陪伴,但是……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