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大廈傾,命運本無常

眼見大廈傾,命運本無常

王狗兒趕着馬車,也不過近一個時辰,就來到了京郊處的榮國府,路過正門,祖孫三代人見大門緊閉,卻是關門謝客的意思。“娘,這應該是真的,按着四叔所說,抄家過後也半個月了,府里都是夫人小姐的,可不要關門謝客?”

老劉氏皺眉道:“咱們大雪地里來都來了,總要見一見才好啊!”說罷一聲嘆息,心說真箇叫命運無常。板兒自也不說話,只看着那硃紅色的大門緊閉,心裏發悶。那時候姥姥拉着幼小的他,經過這高門大院,門口不說是門庭若市,也算得上熱熱鬧鬧。姥姥拉着他繞到後門,他心裏隱隱感覺這道門並不是他們能進的。

王狗兒把馬車趕到賈府角門,兩個小廝正抬着一筐子,狗兒停穩了馬車,兩步走到近前,笑喊道:“兩位爺,咱們是來走親戚的,咱們府上太太是咱們家親戚,這不年下里,帶着家裏所產,來看望看望長輩。”那兩個小廝把筐子放到地上,卻並不瞧他,只看着正在板兒攙扶下,下車來的老劉氏。

王狗兒看見他們瞧着老劉氏,立即說道:“那是我岳母,以往都是她老人家帶着小子來見太太。”其中一個小廝聽了王狗兒這話,“我有些印象,可是那位姓劉的姥姥?”老劉氏走到近前,“謝謝這位爺還記得我老太婆,前些日子我來,璉二奶奶病着,如今可好些?”老劉氏心裏最記掛的是王熙鳳,也就急於探一點口風。

那個沒說話的小廝左右看了看,這才小聲說道:“如今境況,倒難得還有您老這樣上門的親戚,太太病着,璉二奶奶,如今被拘在獄神廟。如今能見您的,怕也就珠大奶奶了。這些日子照顧太太,她一直在太太身邊。”

“哎呦,那勞煩小爺幫忙傳報一下可好?”老劉氏笑着求道。兩個小廝紛紛擺手,“您這大歲數,小子敢不去傳嗎?可不用您求呢!您先等着我們把這垃圾倒掉。”兩人抬筐就往衚衕口去,王狗兒上前兩步,把一個年長一點兒的替換下來。

這小廝也不和他爭搶,走回門口,又接著說道:“您老見了太太可別哭,看太太再急過去,就連寶二爺都抓進去了。”老劉氏唬的眼睛圓睜,“怎麼就到了如此境地?”小廝小聲說道:“如今外邊傳什麼的都有,這最後的結果還指不定怎麼樣兒呢,就是後院女眷也都看管起來了。”

老劉氏和板兒正愣着神兒,王狗兒和那小廝倒了垃圾回來,兩個人進去了。老劉氏三人等在門口。王狗兒輕聲道:“娘,咱們也是經過了這些的,您老莫跟着着急。”板兒抿唇不說話。老劉氏低聲喃喃自語,“娘們都拘起來了,這事可大發了。爺們還好些,那些嬌小姐要是、、”老劉氏說不下去了,想到王熙鳳進了獄神廟,怕是小命都要扔在那兒。

沒過多大一會兒,門口出來一位丫鬟,看見老劉氏先是笑了笑,才道:“姥姥來了,只是這會兒卻不大巧,太太正用藥,大奶奶正服侍着,您看?”老劉氏卻是聽得明白,“姑娘,既然大奶奶不方便見我,我就不進去擾她了,只是自家這點東西,也是一點子心意,還請姑娘收下,回頭幫我向太太問聲好兒吧!”老劉氏說完就示意王狗兒往下搬東西。

“姥姥莫要見怪,實在是府上一團亂。大奶奶應接不暇,就是咱們這些下人,都還不知道怎麼著呢!”這丫鬟給老劉氏道了一個不是。“姑娘說著哪裏話,要不是擔心惦記府上這些個恩人,咱們也不會這會兒添亂來,哪裏還能挑理兒?”老劉氏拉着這丫鬟手道。

那丫鬟點點頭,再不多話,只是在前面帶路,王狗兒和板兒在後面跟着,手裏拿着那幾隻雞鴨鵝。老劉氏獨自站在門外,心裏不是滋味兒。這珠大奶奶她也是見過的,一副冷淡性子,要是璉二奶奶,怎麼著都不會這般作態。這榮國府倒也難怪不要這頂正的大奶奶管家,卻是要把璉二奶奶夫妻借來幫忙了。

王狗兒和板兒出了門來,老劉氏爬上馬車,板兒把自己和姥姥用被子裹了嚴實。這才問姥姥,“咱們家去嗎?”王狗兒在拉着馬,轉頭看老劉氏,老劉氏搖頭,“咱們去獄神廟,那個二奶奶對咱們比旁人一向多幾分真心,咱們得去看看。”

王狗兒跳上車轅,甩着馬鞭,馬車漸漸駛出了榮國府地界,路過毗鄰的大觀園,老劉氏和板兒都伸着脖子多看了兩眼。這裏曾經繁花如夢,如今卻也凋零如夢。“姥姥,這府里的姑姑們,怎麼辦?”老劉氏看着板兒,心裏的答案卻不忍心說出口來。“不會那麼壞的,事情沒準就有了轉機。”老劉氏這話似說給板兒,更是說給自己。

獄神廟在京郊的另一側,出了京城,車道上積雪越來越厚,王狗兒心疼大紅馬,雪厚處就下了車轅,拽着韁繩往前走。獄神廟是京城附近關押女犯的地界,如今單單把璉二奶奶拘在這裏,並不是拘在府內,怕是璉二奶奶還是犯了事兒的。王狗兒想到此處,不禁說道:“那璉二奶奶,一個婦道人家,究竟是犯了什麼,就被拘到這裏來?”

老劉氏眼睛眨了兩下,臉色未變,“管她犯了什麼事兒,只待咱們那是拿出真心的,璉二奶奶有過,那也是對旁人,對咱們那可是從來都有恩的。今日光景你們也看到了,要不是當初璉二奶奶肯搭呼咱們,那賈府里的人,很多都是清貴眼高,未必就能把咱們祖孫倆帶到太太,老太太面前。”

板兒點點頭,今日被拒之門外,倒不應該挑理,倒是也能感覺出來,如果當初掌家的就是這位奶奶,怕是賈府未必就能施恩於自家。“那二奶奶看着是個厲害的,卻是待咱們祖孫倆最好。”

“我這也是有些擔心,她一個多病之人,天寒地凍被困在獄神廟,怕是、、”王狗兒沒說,老劉氏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做了這般預判?老劉氏只是一聲嘆息,再強的人,還能奈何過天?仰頭看着頭頂灰濛濛的天,心裏越發沉重。

大紅馬走到馬頭上全是白霜,王狗兒走一會兒坐一會兒的,鞋子也半濕了,老劉氏和板兒兩個人也凍透了,身體微微發起抖來,這才到了獄神廟。板兒先跳下馬車,扶着老劉氏下車。王狗兒把馬車拴在一旁,這才跑上台階,卻和獄神廟守門的獄卒拉拉關係。

但凡監獄這一類地方,除了地處荒涼之外,一定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不掏點銀兩,莫得見人。王狗兒經過這幾年曆練,早就明白這個理兒了,客套幾句,講明所見何人,趕緊就掏了二兩銀子出來。兩個守門獄卒一看,揚揚眉毛也還滿意,一人一兩,這平分之後還能喝頓好酒兒。

“進去吧,只是時間不能超過半個時辰。”這就是應了。一個獄卒把銀子揣進兜里,老劉氏和板兒上了台階,另一個獄卒在前面帶路,王狗兒在外面看車,再者本就是女獄所,他是不方便進入。

進了獄神廟,裏面黑黢黢的,板兒縮了縮脖子,心說人困在這種地方,當真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會被弄死一般,何況這裏關押的還都是女子?獄卒進了一間房,取出一板鑰匙,這才又帶着一老一小往走廊深處走去,屋裏幾個獄卒正在打牌,“這是見誰的?”

“榮國府里那位二奶奶。”帶路的說。

“還二奶奶呢,那就是一個棄婦。都說長的那叫一個美,咱們一見,都不如我家那婆娘。”聲音傳出來,帶路的獄卒並不再接話兒,老劉氏卻是皺着眉頭,板兒聽得他們埋汰心裏的活菩薩,也越發難過起來。

又進了一道門,兩個獄卒正在喝茶水,“這是見哪個的?”帶路的獄卒仍然回答,“榮國府里那一位。”那問話的點點頭,老劉氏幾人過了前面那道門,這才算真正進入了關人的地方。

老劉氏眼裏泛出淚來,這還能存什麼念想兒,那二奶奶麵人兒似的身子,可不是就要扔在這兒?板兒看着一間間帶柵欄的屋子,裏面蜷縮着蓬頭垢面臟污的女人,一見有人探監,都抬起頭來,有失望的埋下頭去的,也有伸着脖子看熱鬧的。

“看什麼看?都這會兒了還看熱鬧呢!”帶路的獄卒罵那些女人。板兒看着那兩個女人反倒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了一口大黃牙。他撇開頭去,再不敢看。心裏更難過起來,真是怎麼活着,都莫要進了這種地方。

他跟在姥姥身後,看見姥姥偷偷拿着衣角開始試淚。他在這昏昏暗暗中,往前所邁出的每一步,也開始沉重起來,他不知道,那從小見過的最美的那位活菩薩,如今會是怎麼樣一幅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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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金陵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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