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起驚雷,劉姥姥進京

平地起驚雷,劉姥姥進京

冬日夕陽餘暉幾近落盡,天色差不多都暗了下來。京郊的一個村落里,村東頭的一戶人家,一家七口人圍坐在飯桌上,安靜的吃着晚飯。這家人年紀最長者是一位已八十歲上下的老婦人,老婦人吃着外孫子挑到她碗裏的肉片,想着自家如今的日子,就是立馬閉眼去了,那也是能安心合眼了。

這一家人女兒劉氏春華女婿王狗兒,都是四十歲上下年紀,小麥色的膚色一看就是健康的庄稼人,女婿憨厚一些,女兒反倒有幾分精明像。當初隨着老劉氏進大觀園的板兒,如今已經十一歲了,倒是一個半大小子了。兩個鼓着腮幫子吃得正香的雙胎小子,今年也五歲了。胖點的那一個叫王竹,瘦點兒的那個叫王林,虎頭虎腦的,頂着長的幾乎一樣兒的小臉,甚是可愛。這家還有一個小閨女王青,九歲的小女孩,卻是比這幾個小子好看很多。

“前些日子去京城裏去看了二奶奶,好一頓病着,我這尋思呢,這兩日家裏也什麼事情,我還得去看看。不然這心老提了着。”老劉氏放下碗筷,這就是吃飽了。這兩年隨着歲數大了,這晚飯,就用的少一些,這也是當初在賈府長的見識,知道這對上了年歲的人有好處,就有模有樣兒的跟着學了些。

“您這也是太擔心了,那賈府家大業大,怎麼的也能治好那二奶奶。”女婿王狗兒出聲安慰岳母劉氏。

要說這王狗兒,那是打心裏感念他這老岳母,雖是年老婦人,卻眼裏有些見識,要不然也不能和京城裏的賈家扯上關係。得了賈家接濟,如今在這十里八鄉,自家也成了一個富餘人家。王狗兒如今豐衣足食,兒女雙全的,對待劉氏,真如對親娘老子不差兩樣兒的。

“這倒也是,明日還是板兒跟着我,我們兩娘個兒結伴慣了的。”老太太看了一眼大外孫。

“使得,明兒我趕車送你們倆。”王狗兒偷頭夾菜。

老劉氏看看女兒劉氏春華,小劉氏明白親娘的意思,“娘,昨日狗兒把要送去賈府的東西,都備着了,都按您的吩咐弄得了。”

老劉氏點點頭,“賈府大恩,咱可不能忘,沒他們幫扶一把,咱們哪裏就能買得起那麼多田地,還有了這兩個小的,如今三個孩子還能讀讀書,識個字?將來我的外孫,好好教着,倒不必土裏刨食兒了。”

劉氏春華抿抿嘴沒說話,這大恩大德是要記着,在她看來,倒不必非要如母親這樣兒,總要當著孩子們的面兒叨咕着,沒得讓她這做父母的在孩子面前矮上三分。她低頭吃飯,不看母親,也就不搭她這茬。

王狗兒剛放下飯碗,就聽見院子裏狗叫聲兒,他穿鞋下地,看看是誰來了。王狗兒還沒走出門去,就被村長堵進屋裏。王狗兒看着村長一臉急色,也有點緊張起來,“四叔,您吃了嗎?”

“回去吃,我這剛從京城回來,給你們傳個信兒,就家去了。”村長竟自走了進來,看着劉氏春華站在那裏,孩子們也都停了筷子都看着他張嘴叫着王爺爺。“叔,我去炒兩個菜,您和狗兒喝點?”劉氏春華起身就要往外走。

“侄媳婦,莫要忙活,我說幾句話就走,孩子們該吃飯吃飯。”村長一屁股坐到炕邊,小劉氏起身給村長倒了一杯糖水,端放到村長旁邊,劉姥姥說道:“他四叔,喝口水,先喘口氣兒再說。”村長點點頭,看着劉姥姥回答她,“老姐姐,我說了,你這可別急慌啊!”

劉姥姥點頭,“不急慌,我這個歲數的人,哪能還像這些個年輕孩子呢?先喝口水歇歇口再說。”村長很聽話的把這碗白糖水喝了,喘了兩口氣,這才在王狗兒一家的注視下,說了起來,“老姐姐,今日老弟我不是去京城嗎?路過你們家親戚榮國府,可不得了了,聽周圍人說是剛抄了家,府里的老少爺們兒,都被拘起來了。還傳着府里管家的年紀輕輕那位爺,給了太太休書,那太太倒是個烈性的,拿着休書認了罪,說是也被拘了起來。就是您說過的那個二奶奶。”

劉姥姥睜圓了昏花的老眼,顫聲問道:“他四叔,您這可沒聽差?我們那位親戚奶奶,那可是一等一的精明人兒,怎麼的就、、”

村長一聲嘆息,“老姐姐,我這也六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可不如您這個歲數時候硬朗,可不怕聽錯?特意停了馬車,讓兒子下去打聽了一番。說是這府里也說不清犯了啥事,反正抄家那日動靜可是不小,京郊那片兒都轟動了。”

村長見王狗兒一家都跟丟了魂兒似的呆愣愣的,消息帶到了,也該走了,“老姐姐,莫着急,我家去了。”村長站起身,劉姥姥抬起滄桑的老臉,“他四叔,謝謝您了。”村長擺擺手,也不再說客氣話,邁步就往外走,王狗兒腳步漂浮一般把村長老頭送出院外。

看着村長的背影,冬日裏的冷風,不過幾息間就讓他渾漲的腦袋清醒了幾分,這事情假不了,只是來得太突然。他直覺賈府所犯之事定是不小,心裏突突的,轉身回了屋子。

進門見幾個孩子也不吃飯了,都看着他們姥姥。王狗兒怕這老岳母急出個好歹兒來的,“娘,瘦死的馬比羊大,咋也不能一下子就這麼敗了。”

王春華也點頭附和,那幾個孩子小的三個都跟着點頭,唯有板兒抿嘴不語,他還記得幼年時候和姥姥一起去了那園子,回程的路上,他羨慕不已,姥姥卻一聲嘆息,當日只說,“繁華越勝,危機越大,咱們祖輩雖不及賈府,那也是遠好於一般人家的,這要敗家時候,反倒不如平常人家。”

“明日狗兒也去,咱們娘三個去看看。”老劉氏聲音平靜,滄桑中透出了透骨的難過。

劉春華知道母親這是想起劉王兩家家敗之時了,只他們兩家無非丟官去財,這賈府爺們都抓了起來,這事兒還不定多大呢?“娘,這個時候咱們去合適嗎?咱也不知賈府犯了什麼罪。”

“放你老娘的屁,這個時候不去啥時候去?再說咱們就是一個莊戶人家,就是抓同謀都找不到你頭上,你怕個你老子娘的?”老劉氏聽着小劉氏說話不像,脾氣就上來了,也顧不得女婿外孫子都在。

“娘,莫和她一般見識,這就是個心裏裝棉花的,這個家要不是有您幫扶着,也到不了這個光景。明兒咱們去,準備的東西也帶上,爺們關了,太太們還在不是?”王狗兒心裏也不認同小劉氏,這般勢力眼界,他也是看不上的。

“還是我姑爺是個明白人,我這也是心裏不落聽,那樣人家犯了事,就是被砍頭都是有的。要是二奶奶真被抓了,那身子骨,怕是捱不住了。”老劉氏眨了眨昏花老眼,歲數這麼大了,看過的生死不計,如今想到這一層,心裏卻酸澀。

這一夜,老劉氏半睡半醒,少有的失眠了。王青睡在姥姥旁邊,聽見姥姥翻身,問道:“姥姥,他們家不是有娘娘嗎?那不是皇上的老婆嗎?”老劉氏長嘆一聲,“皇上的老婆哪裏像咱們莊戶人家,就這麼一個,團在手裏,總有幾分情面。皇上的老婆有可多,這老婆就沒啥子重量了。”

翌日雞啼過後,王狗兒一家就從被窩裏爬了起來,就連兩個小子都知道家裏有大事發生,不敢再賴被窩,看一個不好再討了娘的打。小劉氏忙活早飯,老劉氏收拾完自己,就給王青扎着辮子。板兒跟着王狗兒喂馬套車,把宰殺凍好的雞鴨鵝都裝上馬車。兩個小的跟在父兄身後,也不說話,格外乖巧。

一家人早飯吃的包子,稀飯,雞蛋。在農家裏這已是和不錯的早飯。幾口人也不說話,氣氛就有幾分凝重。老劉氏看看幾個孩子,“你們好好在家聽你娘的話,沒你們小孩兒家的事情,該幹嘛幹嘛!”幾個孩子都點頭應是。老劉氏摸摸兩個小外孫的頭,這心裏好似才有了着落似的。

老劉氏爬上馬車,板兒才鬆開扶着姥姥的手,自己也爬了上去,接過母親小劉氏遞過來的破棉被,把老劉氏圍蓋好,自己也鑽進被子裏。王狗兒坐上車轅,一甩鞭子,這祖孫三代就在車輪碾壓路上積雪的咯吱聲兒中,向村口駛去。

板兒看老劉氏眉頭緊蹙,也不知該安慰姥姥什麼才好。王狗兒也是一樣,恩人遇難,自家雖然這就去看看,又能幫上什麼?他們帶着三顆赤誠之心而去,可是這對於如今的賈府來講,有什麼用呢?

板兒想起那兩次去賈府,姥姥拉着自己的手,祖孫倆一步一個腳印的往京城走,不知道能不能進去那道高門,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那高門裏的貴人。後來進了那道門,見了那些人,他們的生活發生了根本改變。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活菩薩的話,那賈府里的那位漂亮二奶奶,就是板兒心裏的活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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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金陵十二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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