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江南
睿兒抽出小手,摸着天香的面頰,淚水還粘在自己長長的濃黑的眼睫毛上,“娘親不哭,睿兒在京城裏會聽話,不會給爹娘惹麻煩的。”
天香如鯁在喉,睿兒還不滿七歲,這些都不是他這個年齡該承受。
馮紹民嘆氣一聲,她何嘗不痛心,俗話說女兒和爹親,可是到她這裏是這個兒子比女兒更粘她,“馮安,你去把蘭姑叫來。”
馮安應了一聲,去萱兒的屋子叫蘭姑。
屋子裏,蘭姑在為睿兒和萱兒整理回江南的衣物,她還不知道宮裏的消息,馮安喚她出去時,也沒有多想。
蘭姑來時,就看到天香抱着睿兒在哭,視線移到馮紹民時,她的臉色也是鐵青。
“主子,您找老奴?”
馮紹民惻然轉首,招了招手,“睿兒,來,到爹爹這兒來。”
天香捂着嘴巴跑到一旁默默的落淚,睿兒走到馮紹民跟前,軟糯的喚了一聲,”爹爹。“
馮紹民蹲下身子,撫摸着他的頭髮,輕聲道:“兒子,爹爹平時對你很嚴格,那是因為你身上的責任。爹爹現在很希望我們一家人一起回江南,你也一定想容生弟弟了,對嗎?”
睿兒點頭,雙瞳清凌凌的望着馮紹民,“爹,兒子知道爹的苦心,所以在宮裏一定會謹小慎微的。”
蘭姑這才明白,皇帝是要把睿兒留在京中當人質鉗制馮紹民,心中對這個皇帝頓時沒了好感。
馮紹民揮手讓蘭姑靠近,“睿兒,讓蘭姑在宮中照顧你好嗎?”
睿兒卻推脫,“爹爹身子不好,如果蘭姑在京中陪著兒子,爹爹的身子可怎麼好,兒子不能常伴爹娘身邊,不能每日向爹娘請安已經是不孝,怎麼可以讓蘭姑留在京中陪著兒子。”
馮紹民心裏一抽,鼻頭一酸,她馮紹民是上輩子修來的什麼福氣,得了這一雙兒女,“不打緊,爹爹身邊有大夫,只有蘭姑留在睿兒身邊,爹爹和娘親才能放心啊。”
睿兒側首抬眸瞧着蘭姑,蘭姑也是心疼睿兒,“主子放心,就算拼了老奴這條命也會守護好公子的。”
馮紹民指腹擦拭着他的小臉頰,突然趴了下來,“爹爹從來沒給睿兒騎大馬,今天爹爹帶着睿兒騎大馬。”
“爹爹。。。。。睿兒可以嗎?”睿兒眼神中帶了不可思議。
馮紹民抬眸,溫柔一笑,“可以。”
睿兒在蘭姑的攙扶下,爬上了馮紹民的背,睿兒趴在馮紹民的背上,環住她的脖子,馮紹民低着頭,在地上爬着,一滴一滴眼淚落在地上染開成一朵朵花。馮紹民從來不在孩子們面前哭,如今也是忍不住了。
睿兒知道馮紹民在哭,湊到她耳邊輕聲的安慰着,“爹爹,兒子相信不用多久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兒子相信爹爹。”
馮紹民眼前已是模糊,拚命的點頭,也不忘叮囑一些,“一定要藏起鋒芒,多玩玩,不要想着念書。”
天香靠在桃兒肩頭哭的傷心,蘇冽在遠處也是摸了摸眼角。來接睿兒的人其實早就來了,蘇冽只是想給馮紹民和天香更多的時間。
蘇冽抬眸,時辰不早了,該接睿兒走了。
蘇冽身後跟着一輛馬車,還有十名禁衛軍,還有一個熟人,庄嬤嬤,崇恭把庄嬤嬤留下照顧睿兒,也好讓馮紹民和天香多一些安慰。
“公主,駙馬,奴才來接郡王進宮。”
天香雙手冰冷,身子不停的顫抖着,馮紹民環住她,示意桃兒去屋裏拿行李。
片刻,桃兒拿着睿兒日常穿的一些衣服,這些衣服大多數都是桃兒和杏兒親手縫製的,睿兒也是穿習慣了,所以就帶着。
桃兒把蘭姑和睿兒的行李一併交給了蘭姑,天香死死握住睿兒的小手,她不要放手。馮紹民見狀,痛苦的掰開兩人的手,將睿兒的手交給蘭姑,半蹲下親自跟睿兒戴上了墨寒贈給自己的玉佩,並告知他要時刻戴着。
蘭姑牽着睿兒的手,往外走去,天香身子已經癱軟在馮紹民的懷裏。臨到馬車邊上,睿兒跪下給兩人磕了頭,“孩兒拜別爹爹,娘親。”
天香全身扭動着,馮紹民抱住她,不讓她衝過去,不停地在天香耳邊念着,“香兒,香兒,香兒。”
睿兒在進馬車之前,停住了腳步,萬般不舍的望着兩人,視線又移到了萱兒那屋子,吸了一口氣,還是進了馬車,天香和馮紹民眼看着睿兒消失在視線中。
“走!”蘇冽一甩拂塵,馬車緩慢的離開別院,往皇宮而去。
“睿兒!睿兒!睿兒!“天香已經哭得死去活來,若非馮紹民扶着,只怕已經暈過去了。
一個粉紅色人影從兩人面前閃過,追着馬車跑,”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不要丟下萱兒,哥哥!“萱兒一邊抹着眼淚,一邊追着,可是怎麼追都追不上,一個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地上,這一跤着實摔得不輕,即便摔倒了嘴裏還是喊着哥哥。
睿兒從後車簾中看着追上來摔倒的萱兒,趴在蘭姑懷裏哭的厲害。
馮紹民和天香帶着馮安和桃兒連夜就走了,若楠和了濟一起跟着,倒是墨寒留在了京城照應,陳太傅隨着睿兒進宮,小長樂和杏兒交給了老人家,夜雨師太還有張馨。
肅王在城牆上望着馮紹民和天香的離去,瞬時感覺一口氣徹底鬆了,這大熹用不了多久要易主了。
兩個腦袋從一旁的牆那裏探出來,望着馬車離去,輕聲抱怨,“皇姐和姐夫怎麼能就這麼走了。”眼睛一瞥看到城牆上的肅王,沒好口氣的說道:“這個肅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端木溪拍了拍端木玉的肩膀,輕聲道:“公主和駙馬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們跟着她們去江南問問。”
端木玉點頭,兩人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日,崇恭對外聲稱近日總是夢見儀惠妃,又因政務繁忙,皇妹與駙馬又動身去江南,也不便為母妃誦經祈福,便由公主長子睿郡王留京代勞。可是大家都明白,這是把睿郡王留在京中做人質了。
睿兒跟着一個太監走到了他在皇宮中住的宮殿,棲榕殿,身後跟着蘭姑和庄嬤嬤。棲榕殿地處皇宮的西南角,極僻靜的一個地方,不是很大,但是也還算整潔舒適。
收拾好東西,睿兒去鴻寧殿給崇恭請安,不過未見到崇恭,就被肅王攔了下來。
“外甥,你皇帝舅舅在午休,一時半會還醒不來,要不你先回宮,等醒了五舅派人來和你說好嗎?”
睿兒恭敬的行了禮,“那睿兒就不打擾皇上休息了,等明日再來請安。”
肅王微微一笑,“好孩子,五舅差人給你送了好些好玩的東西,你回殿裏看看,如果喜歡五舅再給你送點。”
睿兒頷首,“多謝肅王舅舅。”
庄嬤嬤和蘭姑兩個加起來近一百歲的兩人,佈滿皺紋的眼睛之中,對着肅王時時充滿了警惕。
這個肅王一肚子的壞水,笑面虎,她們兩個要時時替睿兒警着神,否則怎麼對得起公主和駙馬的重託。
大熹和西域的談判一直僵持着,半個月都沒有個結果。西域要大熹割地賠款,年年朝貢,這等欺人太甚,喪權辱國的條約,大熹怎會同意,雙方的談判就此破裂,為此崇恭決定親率十萬兵馬御駕親征,揚我國威。
崇恭御駕親征之前,紀君塵因祖母亡故,遂遞了辭呈,為祖母守孝三年,另崇恭將睿兒送去了國公府確保他的安全。
四月二十日,崇恭率兵前往邊境,京中一切事物交由肅王。
此時的江南的戶部尚書府,依舊是原來的那個宅子,天香正與端木溪靜靜的坐在亭子中吃着點心,藕粉桂花糖糕,桂花釀丸子,還有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已是四月好春光,海棠花,白玉蘭花開滿了整個院子,空氣中侵染着花香。剛回江南那一會,天香整個人憂心忡忡,愁眉苦臉,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心中自是萬分擔心睿兒,後來端木玉和端木溪突然出現,加上收到消息,睿兒如今住在國公府,心情這才好點。尤其是端木玉,每天變着法的逗天香開心,實在是讓馮紹民也鬆了口氣。端木溪臉上的傷痕讓了濟看着,給了藥膏,說是雖然不能完全祛除,但也可以淡下去很多,端木溪心中甚是感激。
兩人耳邊傳來的依舊是馮紹民指責端木玉的聲音,自從端木玉表明想要參加科考到大熹來做官,馮紹民就開始盯着他讀書,每天的課業壓得端木玉喘不過氣來。端木玉沒有睿兒那般的聰慧,所以馮紹民少不得教訓,有時候她都出現了幻覺,覺得端木玉是她第二個兒子,還是個不省心的。往往這個時候她就又開始思念遠在京城的睿兒。
“天香姐,也就姐夫能管得了我那二哥,你們走以後他又開始弔兒郎當了。”
天香勾起唇角,“多謝你和玉兒來,否則這日子真不知道要怎麼過下去。”
端木溪放下手中的茶杯,不禁好奇,“姐夫到底什麼打算,就一直這麼下去?”
天香的眼轉了一下,“你姐夫說給肅王一點時間,如果他是明君,我們願意就此歸隱,如果是昏君,她就再等等,等爛的更徹底一些,到時候拔除的也越乾淨。”
“我懂,姐夫在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