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5章 再也不見
四皇子連忙抓住要從懷中掉落的條約文書，吃了一驚。
“六叔？”
墨宸寒坐回去不再說話。
四皇子拿過文書之後，仔仔細細把上面的條款讀了之後，立刻從簡單的框架條款中聯想到很多需要處理的細節。
要想維持狄界和大楚兀林的和平共處，可不容易啊，不是一紙文書就能解決的。
這個條約只是一個大方向，接下來需要強有力的執行力和持續不斷的推進、糾錯修正，一邊摸索一邊前行。
因為誰也沒跟一個祖祖輩輩住在地下，還有許多能人異士的國家打過交道。
四皇子看完文書，抬起頭來表情凝重地看向皇叔。
“六叔，您剛才說什麼……要將狄界和兀林的交界處交給我打理？這……”
墨宸寒冷聲問：“這什麼，難道你要說你不能勝任？”
四皇子真的很想這麼說。
要是皇兄長治帝這麼委派任務，他肯定要下意識推脫了。
可是面對六皇叔洞悉的眼神，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怎麼不說話？你心裏在想什麼，真打量我不知道呢？”墨宸寒輕笑一聲，笑意清冷，讓四皇子心裏頭打了一個突，“你不過是經歷過老五小六的事情之後心灰意冷，覺得手足相殘甚是無趣，所以索性不參與朝中的事情，也就不趟這趟渾水對不對？”
四皇子沒有反駁，默認了。
他的確是……
心灰意冷。
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內心世界讓他始料未及。
他以前只知道皇族兄弟之間難有真情，大家表面過得去也就是了，如果能有感情，那當然要珍惜。
他一直很珍惜。
可是沒想到別人並不珍惜，甚至表面的和諧之下暗藏了那麼多的兇險。
又涉及到世界之外的世界，壞人之後還有更壞的人，他累了。
被害之後身體的確是不舒服，也就藉著休養身體，和鳳小雨玩在了一起。
鳳小雨是這個世界之外的人，乾淨純粹，不沾染這個世界的任何利益糾葛，和她在一塊兒他覺得舒心。
即便彼此之間年齡相差不小，可是他已經和鳳小雨玩成了莫逆之交。
閉着眼睛混日子，閑得太發慌的時候，就跟千山盡一起搞搞生意，用一用生鏽的腦子也就罷了。
今天終於被六皇叔當面點破了心事。
四皇子低着頭，心頭劃過很多念頭。大楚，兀林，狄界，還有很多周邊小國的格局在他眼前閃過，長治帝、五皇子、六皇子的臉也在眼前閃過……
他心裏頭亂糟糟的。
忽然墨宸寒厲喝一聲：“墨隴玉，你還要懶散到什麼時候！”
四皇子一驚，抬頭對上了六皇叔嚴厲的眼神。
墨宸寒問他：“你在怕什麼，現在，老五已經不在了，老六也有了歸宿，你們兄弟幾個就剩了你和當今皇上，你還要心存顧慮，是怕他以後忌憚你功高震主清算你，所以索性連寸功也不立了么！”
四皇子臉色通紅。
隱秘的憂慮被道破之後的尷尬和愧疚，讓他心跳加快。
墨宸寒道：“你要知道，你不光是當今皇上的兄弟，還是墨家的子孫，是皇族的郡王，是大楚萬民仰望的存在，你肩上是有重擔要擔起來的！”
四皇子怔怔地聽着。
墨宸寒略微放緩了語氣，“當年你父皇登基時，我們兄弟也只剩了我與他兩個人。後來慕容家出事，北疆一盤散沙，強敵叩關的時候，我毫不猶豫擔起了北疆的擔子，離京之後八年未曾回來，在北疆餐風飲雪枕戈待旦，該打的仗一次也沒有躲，該殺的敵人一個也沒有放過，我守住了北疆。功高震主么？連我都不顧慮過這個問題，你現在身上又有什麼功勞，如何能與我比，你也要怕這個？”
“我……”四皇子訥訥無言。
他的確是無言以對。
憑他在密探廠做出來的那點功勞，根本不算什麼，與六叔鎮守邊關八年的功勞相比，如同螢火之於明月。
“若說私心，誰沒有，我也有。我當年出京鎮守之前，你父皇與我長談一夜，約定兄弟同心守護江山。可我怎又不會考慮日後的事情呢？有慕容一族覆滅在前，我若在北疆功勞太盛，抄家斬首會不會也在前頭等着？”
墨宸寒淡淡一笑，“可這念頭只是一閃，便被我拋之腦後。大丈夫立世當光明磊落，當勇往直前，當問心無愧，當為國為民不計福禍，我不做那瞻前顧後蠅營狗苟之人！若我真是功高蓋世了，那必定是北疆穩定萬民安居之時，我已盡了我之責，守住了我的道，到時候便真的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墨隴玉，你真要繼續心灰意冷下去，當一輩子富貴閑王？”
四皇子捧着懷裏的和約文書，心中震動無以復加。
大丈夫立世當光明磊落，當勇往直前，當問心無愧，當為國為民不計福禍！
守住了我的道，便真的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猶如醍醐灌頂，他長久以來鬱結在心裏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
“六皇叔，是侄兒錯了！”
他單膝跪地，對着墨宸寒拜了下去。
是啊，是他錯了，他怎麼就鑽了牛角尖呢？怎麼就忘了自己身為墨家子孫的責任呢？
皇族傾軋之所以兇險，就是因為皇家聚集了全天下的權勢和財富，為什麼如此，因為皇家擔著守護全天下的責任！
他不思責任，光盯着傾軋，當真成了六叔口中瞻前顧後蠅營狗苟的狹隘小人了。
“六叔，您給的擔子我接了！狄界和兀林的邊界那邊，我去鎮守，去經營。”
六皇子鄭重將那份和約收進了懷裏。
墨宸寒此時才真正地露出了笑容。
“很好，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你還不是無可救藥。祝慎鎮守北疆，也肩負着督查兀林和狄界情況的重任，你們互相配合，好好商量行事。”
“是，六叔，我稍後便去和祝將軍商討事宜。皇兄那邊，我也會及時稟報，等送走了六叔和六嬸，我先回京與皇兄認真計議，之後便遠赴狄界邊界去鎮守，就如六叔當年鎮守遼城一樣。”
墨宸寒點頭，深感欣慰，讓四皇子起身說話。
四皇子問起六皇子墨珏，“……我聽手下的人送來消息，說小六跟和平子道長去觀中修行，是真的嗎。”
“嗯。”墨宸寒道。
“他……他還變成了女人？”
“嗯。”
四皇子吸了口涼氣。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都不敢相信，以為手下弄錯了消息。
變成女人啊？
小六那麼驕傲，一定非常難以接受。
“罷了，讓他受點嚴重的打擊，他才能痛定思痛悔過自新，才有悔改的可能。”他評論道。
躊躇了一番，他又問道：“六叔，小雨她確定是要跟你們走的，是嗎？”
“自然。”
墨宸寒奇怪地看他一眼。
問這個幹什麼？鳳小雨當然不會留在大楚世界，她要回原來的現代世界裏去找她爺爺。
“什麼時候走？”四皇子有點緊張。
墨宸寒回答說：“三兩日之內，越快越好。”
“那，我去跟她道別！六叔您……還有什麼吩咐么？”四皇子更緊張了。
墨宸寒看出了一點他的心思，失笑：“去吧，我沒什麼吩咐了。”
四皇子行個禮轉頭就走了。
墨宸寒收斂嘴邊淡淡的笑意，微微一嘆。
少年心事，可是，到底要成過眼煙雲的。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辦法在一起。
四皇子匆匆跑到鳳小雨的住處，鳳小雨這段時間都沒有出去玩，因為知道了爺爺的事情之後心情不好，多半時間都悶在屋子裏面。
“小雨！”
四皇子站在門口敲了敲敞開的房門，發現鳳凌正在裏面。
“六嬸。”他進來朝鳳凌問候。
鳳凌招手：“正說起你呢，快進來吧，小雨明天就要離開了，你們好好道個別。”
“明天？！”四皇子吃了一驚。
皇叔不是說三兩日之內么。
好吧，明天也算三兩日之內，可是現在已經是下午，距離明天還有短短几個時辰而已啊！
鳳凌退出去了，並且還很體貼地幫兩人關上了門，走遠了。
四皇子衝到了鳳小雨身邊，“真的是明天就走？明天什麼時候，早晨還是晚上？”
要是晚上還能多幾個時辰。
鳳小雨胖乎乎的蘋果臉上，大眼睛忽閃着，反問：“明天早晨和晚上有什麼區別，反正是明天就走了，以後你找別人陪你遊玩好了，我是陪不上了。”
“我……我以後要去鎮守北方了，再也不玩了。”
不跟你玩有什麼意思呢。
換了別人，都不一樣了。
“小雨……”
“嗯？”
“那個……”
“啥？”
四皇子欲言又止，最終只說：“我來跟你說再見道別的。”
“嗯，再見。”
四皇子苦笑：“什麼再見，以後都見不到了啊。”
“那就說，再也不見。”
“……”
四皇子看着鳳小雨嘆氣，這丫頭真是太小了，什麼都不明白啊。
鳳小雨卻是心想，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我覺得你這個人也不錯啊，和你玩很開心，要是一輩子一起玩也會很開心，但是我要走了啊。
就當不知道你的心思好了。
“我跟莫問叔叔他們說過好幾次再見，踐行飯都吃了好幾遍了，我姐跟姐夫總算是回來了，終於可以走了。”鳳小雨笑嘻嘻。
“你還沒跟我吃過告別飯。”
“那你去準備啊，現在就吃唄，我還沒吃晚飯呢正好。”
“你可真是心大，還挺開心。”
“有人要請我吃飯我為什麼不開心？不過，你現在才準備的話，能弄來什麼好吃的？早幹什麼去了，也不知道早點準備珍貴食材。”
“努力讓你吃的滿意就是了！”
四皇子見鳳小雨沒心沒肺地笑，也不好意思把氛圍弄得太傷感，哼哼兩聲就轉身出去準備晚飯了。
鳳小雨在他轉身之後笑容立刻消失了。
雖然急着回去見爺爺，可是這裏的朋友們，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呢，心裏頭捨不得，沉甸甸的難受。
不過她才不會哭。
人生嘛，就是不斷相聚不斷別離，在歡樂和難過中磕磕絆絆朝前走呀。
嘿，她能想出這麼有哲理的話，真是一個深邃的人吶。
四皇子在一個時辰之後準備好了晚飯，請鳳小雨吃。
鳳小雨看着被改成臨時餐廳的大房間裏琳琅滿目的食物，都驚呆了。
西餐，火鍋，燒烤，各種小吃，南北大菜，楚兀全席，有海鮮，有野味，有十年老湯滷製的香噴噴醬肉，還有封在地下二十年才開封的陳釀……
各種或清淡或濃郁的食物香味交纏在一起，滿屋子都是讓人食指大動的芬芳。
“你是要請我一個人吃，還是要請全軍營的人吃啊！”
鳳小雨雖然被這些食物弄得很饞，可是也知道自己完全吃不了。
就算是每種食物只吃一口，吃不到十分之一的時候她就能撐死。
她之前還在想，四皇子弄個晚飯弄了這麼久，到底搞什麼美味呢？要是搞來的東西不好吃她可饒不了他。
沒想到，他搞的不是一種美味，而是好多種，幾乎把本世界的好吃的，以及鳳凌帶來的那些吃法全都給弄出來了。
能在一個時辰之內弄出這麼多東西來，真的不是常人能辦到的。
鳳小雨相信就算讓墨宸寒去做這件事也有難度。
由此可見四皇子是拼了老命在準備了，誠心誠意要給她一頓滿意的告別飯。
心裏感動得不行，鳳小雨想哭，不過硬是忍住了，拍着四皇子的後背表示不滿，“墨隴玉你是不是想撐死我，還是拿我當豬呢？我吃的了這麼多嗎！”
“你喜歡哪個就吃哪個，其他的剩下不吃就好了。”四皇子說。
鳳小雨道：“我都喜歡吃怎麼辦？”
四皇子笑：“那，要不然你多留幾天，把這些東西勻在許多天來吃，每天吃一點，就不會撐着了。”
“想得美呢你！我明天肯定是要走的。”
鳳小雨假裝看不到四皇子落寞下去的眼神，走到燒烤架旁抓起幾個蔬菜夾肉串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