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路
隨着哥哥勝利,碾壓魔山,奔流城這座三角城堡一下子變得明亮寬敞起來,神木林的楓糖香氣也讓人心曠神怡,地上被血染紅了一塊的鱒魚更變成了可愛的紅斑錦鯉,韋賽里斯雀躍着衝過去,擁抱哥哥,仰起臉踮腳響亮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王太子呼吸不勻了,他白象牙般的膚色因為激烈打鬥而變得緋紅——他一把抱起弟弟,並光明正大在觀眾的熱烈歡呼聲中,回吻了他。
大家目睹都想,雖然差了十二歲,這真是一對耀眼奪目,感情極好的同胞兄弟——王太子很愛很愛韋賽里斯,和父子也差不太多,有的貴族男孩不是十三四歲就有孩子了嘛?王太子二十歲了還沒結婚沒後嗣,疼愛唯一弟弟太正常了!
坐在一邊的勞勃,見狀也不由得思索起自己的兩個弟弟來。他去比賽決鬥的時候,史坦尼斯可沒這樣——他不滿地想,也許,來日小藍禮也會像韋賽里斯愛哥哥一樣愛他。
塵埃落定,韋賽里斯終於有心情去關注培提爾了。在接下去的比賽中,他看着布蘭登史塔克很快出現在長矛比武的場地上,他意氣風發手腕還纏着一塊淡藍色絲綢手帕子,韋賽里斯立即猜到了來源,可憐的傢伙——
小指頭與布蘭登的約架決鬥,場地選在奔流城下廊外的河灘邊。就像這件事的本來面目一樣,每個細節都沒有改變:提培爾請求凱特琳給予自己一樣信物被拒絕,她把綉着飛翔鱒魚的手帕為未婚夫繫上,告訴他,小指頭是個傻男孩,她視他如弟弟,如果他死了,自己必定傷心。
布蘭登的灰眼睛凝視自己美麗哀愁的未婚妻,他答應她,並卸下了身上大部分防禦甲胄,以示公平。
這是一場單方面的碾壓。體質孱弱,從未正式接受過騎士格鬥訓練的小指頭在布蘭登的攻擊下連連後退,被趕入臨水平台。他渾身都是淺傷,卻執拗地不肯認輸。
聽到這些的韋賽里斯更津津有味,“結果呢?”
史塔克的侍從很樂意告訴小王子他親眼所見:布蘭登史塔克最後用一記不致死的重手終結了這場決鬥。提培爾被砍破胸前護甲,皮革,鮮血從肋骨部位湧出,他跌倒在奔流城河水淺灘中,叫着凱特琳的名字昏死過去。
凱特琳沒有反饋他任何東西,甚至不再看他。
她的妹妹萊莎奔過去,嚎啕大哭。狂妄不自量力的少年沒死,被侍從抬走,送回房間治療去了。
韋賽里斯滿意地送了實況轉播者一枚銀鹿。他心裏有了打算,又折返回競技場,帶着輕鬆愉快的心情,觀看哥哥的一場場比賽。
長矛競技中,王太子黑盔上繫着銀紅兩色絲帶,隨着飛馳在空中翩翩起舞,誰也碰不到他分毫。他兩個回合就把殺入決賽的布蘭登史塔克挑下馬,在韋賽里斯迷醉的目光中,奪得冠軍。
真龍面前,其他人完全不能看,皆為塵土。他再次想。偏偏這時候,有個討厭的大顆灰塵,勞勃拜拉席恩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了他身邊。
他穿着苔綠色絲絨外套斗篷,別了一枚黃金鹿頭胸針,藍眼睛滿是遺憾地摸了摸自己還被包紮着的臂膀,砸砸嘴。“你哥哥今天解決了格雷果克里岡,打得真漂亮。”
韋賽里斯看他一眼,嘴裏客套:“謝謝。”
“你脫臼的胳膊怎樣了?”
韋賽里斯立刻警覺起來,“你要我繼續當你侍童?”
“你本來就是!嘿!我是告訴你,傷沒好不用上路。我們會在隆冬時節一直往北走,到時候保管是你未曾想像過的北境風光。而且我們會在臨冬城過冬,等到開春路好走了才折返。”
韋賽里斯對此並無異議,他還想去長城拜訪坦格利安家族的守夜人伊蒙——異鬼現在還沒有吧?但是綠先知啊森林之子啊,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遇上呢?我甚至還可以改變玖健黎德的命運呢,他出生了嗎?會是小帥哥嗎?幼年發燒是嗎?有青霉素包治,就不用其他力量介入了,科技PK魔法,史塔克家禁止開掛!
“和你哥哥說,我這次一定好好照顧你。”勞勃說道。“哈哈,我也要訂婚了!沒準在風息堡舉辦一次比武大會,到時候再和你哥哥一決勝負!”
韋賽里斯的怨念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現在的友善而減少分毫。萊安娜,韋賽里斯代替哥哥志在必得,勞勃一副以為婚事已定的模樣只能讓他提高警惕,把計劃在心裏過了一遍又一遍——-等哥哥娶到萊安娜,他會發瘋嗎?會要求和哥哥決鬥嗎?
這個混蛋。韋賽里斯心中氣恨地想。哥哥有如此劍術,在三叉戟河決鬥戰死的唯一理由,只有一個。哥哥沒下死手,面對這個滿懷殺意的兇徒——
他例行詛咒勞勃。順便又把史塔克父子也一起暗自罵了進去,認為他們願意挑選勞勃這種花心的東西當女婿當兄弟,純粹是沒長眼睛,或者心懷不軌,妄圖抱團對抗王領。
這一天的比賽后,奔流城為勝利者雷加王太子又舉行了盛大宴會。至於比賽中的傷者,舉辦者自然對他們負責,在城內安置好也派了醫者一個個包紮。
所有能動彈的騎士都出席了夜間盛宴。無數的蠟燭將大廳照得亮如白皙,一道道菜被僕從抬上巨大的條狀長桌子:葡萄酒蘑菇土豆熬煮着七腮鰻和龍蝦,淌着蜜汁的鮭魚和鱈魚,螃蟹扇貝肉派,牛尾湯,奶酪烤蘋果,奶油鵪鶉,胡椒野豬肉——韋賽里斯一眼就知道,哪個合哥哥的胃口。
但身為王子,當然必須注意儀錶,哥哥對擺到面前的食物統統都是淺嘗即止,表情溫和,沒有流露出特別喜好。
再看那個勞勃——大口喝着金色葡萄酒,嚼着最愛的野豬肉——油汪汪真是不堪入目!所以他四十歲不到,就會變成一個肥肚腩的大胖子,誰嫁他誰瞎眼。
韋賽里斯慢慢喝完面前的湯,對着哥哥耳語了幾句,他說自己吃撐了,要散步去。
王太子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臉蛋,點頭同意。
韋賽里斯出了奔流城的大廳,通過盤旋的樓梯到達主堡陽台,隨後不費力氣就在僕從的指引下走進了一間房間。
與貴族豪華招待宴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裏的低落氣氛。幾個侍從垂首,沉默----徒利家之前在物質條件上確實對培提爾與自己的孩子一視同仁,給他配備了全套服侍的人。韋賽里斯瞧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年:他肋部的傷口被醫者包紮過,但發著燒,滿臉通紅,囈語不斷。
韋賽里斯是來找人談話的,這幅模樣可不行。想了想,他掏出了隨身攜帶的一小瓶青霉素,叫侍從取水來,捏着小指頭的鼻子,硬是給他灌了下去。
效果怎樣?
黑科技藥物在本世界那是類似BUG的存在。已經驗證過多次的韋賽里斯滿意看到,一根短蠟燭還沒有燒完的時間,小指頭的呼吸變均勻,臉上不正常的紅色褪去,接着,灰綠色的眼睛睜開了。
培提爾模糊的視線漸漸聚焦,看到那個漂亮的坦格利安小王子居然撐着下頜坐在自己床頭時,一時腦子是空白懵懂狀。怎麼回事?他記起自己決鬥失敗----羞辱與痛失所愛的痛苦再度襲來,他喘息着,跌跌撞撞想要爬起下床。
“嘿,你等等。我花費一瓶王家秘葯,可不是讓你白白跌倒,傷口再裂開的!”韋賽里斯不滿道。
小指頭被侍從扶着坐起,靠在床上,他舔了舔因為發燒而乾枯的嘴唇----“您……謝謝您。”
“不用。你的貼身侍從叫什麼來?不管叫什麼,讓他帶上其他人,去宴會。那邊也為僕從設置了食物。他們儘管可以享用,至於你,讓他們去廚房弄一碗牛尾湯來就行了。我剛剛喝了,味道還湊合。”
小王子越俎代庖地指使着屋子裏的其他人,小指頭馬上明白過來他是要支開旁人----他虛弱地揮了揮手,僕人們都依言退下。
“王子殿下……”小個子傷者再次表示謝意,“感謝您來探視我……”
韋賽里斯望着他,“因為你是個有勇氣的人,我非常欣賞。培提爾。在我看來,你比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史塔克繼承人要出色多了。”
小指頭震驚,隨後凄慘笑了笑,他的眼睛裏依舊茫然而痛苦,韋賽里斯決定直接讓他面對事實。
“可是,這個世道目前就是這樣。史塔克家,北境之王,七國任何一地,哪怕男性繼承人是個粗野,愚蠢,好色成性的東西,他憑藉地位依舊可以輕鬆得到一切:財富,名望,以及美貌賢惠的妻子。這個妻子甚至不得不接受丈夫在外面還有一堆私生子的日子----然後再為他生下幾個男孩或者女孩,下一代的繼承人,哪怕重複着上一輩的愚蠢,也會在豪華的城堡里重複同樣的生活,這就是現實。”
小指頭的痛苦更加明顯,灰綠色的眼睛裏有不甘的東西。
“培提爾,或者,小指頭,我來找你是想問你,將來的打算。”韋賽里斯紫色的眸子盯着他,對這個人,他花了一瓶青霉素,志在必得。
“將來……?”
“你發燒了又受傷,大概精力不濟,就由我來說吧,我想你這麼聰明,我說的話你一定已經想到。”小王子口齒伶俐,噼里啪啦說道。
“請……”
“你面前有兩條路。第一條,不太妙。徒利公爵因為你在宴會上對史塔克提出的挑戰已經對你不喜,認為自己縱容了你的野心,讓你遐想不該得到的,我猜他正在做決斷是不是要把身為養子的你趕走。而凱特琳,她求布蘭登不要殺你,說你是弟弟,如果死去她會很傷心----”
小指頭猛地抬起腦袋,“她……”
“別幻想。你受傷昏迷,她沒有來看過你,以後也不會再和你有接觸。因為在她心裏,自己的丈夫,未婚夫最重要。她把自己繡的手帕系在史塔克手腕上時,就已經決定和你避嫌了。剛剛她在宴會廳,可一直站在未婚夫身旁,我猜他們現在正在跳舞。別欺騙自己,小指頭,一切都完了。”
瘦少年的臉色更慘白,手指緊緊摳着床。
“我看她妹妹萊莎倒是一直愁眉苦臉,還在偷偷抹眼淚。是為了你。不過,以徒利公爵的性格和這個世道,除非你說服萊莎和你私奔,否則你們倆也不會有任何可能結婚。”
“我不會……和萊莎。”小指頭沙啞道,“我不愛她。”
“這點我更欣賞你了。那,你可不要在痛苦悲傷之中,把萊莎當成凱特琳來勸慰自己的心。因為我篤定這事也不會有好結果。一旦和萊莎有什麼,你會被迅速踢出城堡,趕去鄉下或者,你回家,再去某個偏遠地方謀個閑職。”
小指頭沉默,他知道,韋賽里斯王子說得沒錯。
“不過,現在你還有第二條路。培提爾。這第二條路將帶來無限的可能----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是吧?”
“您……您想讓我和您走嗎?”床上的人虛弱道。
“差不多吧,我現在還是侍童身份,不能帶着你。但如果你願意,我會把你推薦給我的哥哥,王太子雷加,請求他帶你回君臨。我會拜託哥哥,讓他給與你一個恰當的職位----我也有自己在君臨的事務需要人管理,你是個好人選。哥哥很愛我,對我有求必應哦!而將來,你能做到哪一步,我現在不能保證。但你要知道,我和我的哥哥,都不拘泥於一個人的出生位置。你知道高個子鄧肯嗎?他跳蚤窩出生,卻和伊耿五世成為忘年之交最後當上御林鐵衛隊長。這可是御前會議七人中的一員。是全國貴族,七國公爵也要抬頭張望掂量的國王心腹大臣。我們兄弟的任人標準就像伊耿一樣,只有兩個,能力與忠誠。”
小王子娓娓道來,培提爾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暈,去君臨?成為王子,王太子身邊的人?!他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壁爐里燃燒着木炭,神木林積蓄了數個長夏的的楓糖氣息彷彿隨着火苗漸漸散發出來,這熟悉的味道啊,培提爾眼前晃動過無數的記憶片段:他們在林中嬉戲,凱特琳棗紅的長發上粘了一片鮮艷楓葉,自己抬起手為她取下——楓葉狀的小餅乾,泥巴做的,他最心愛的姑娘咯咯笑,以為他分辨不出來,怎麼可能呢?她潔白細膩的手指指痕就印在其上,他甘願以唇齒觸碰,咽下入肺腑。隆冬將至,楓葉乾枯,飄落在河灘邊,順水逐流,碰到他自己的腿,他同樣遍體鱗傷,面對史塔克,絕望揮着劍——
小指頭重重地,閉上眼。
韋賽里斯的聲音還在輕緩說起,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美人魚對船隊發出誘惑之音:“你想要看,一個新世界嗎?人,依靠能力和忠誠,取得中央高位?世襲的大領地,將被重新分割,列國所有財政軍隊行政,都歸屬中央權力機構?無能的貴族子弟們,將不復風光,灰頭土臉?”
培提爾聽不懂有些名詞,但他能猜到大概意思,他舔了舔嘴唇,慢慢地抬肩,朝小王子行了個禮:“承蒙您的厚愛,我願意侍奉您。”
“還有我哥哥,雷加。”韋賽里斯提醒道。
“是,培提爾家將為鐵王座繼承人雷加及他的兄弟,奉獻忠誠。”
接着,他聽到小王子以一種愉快的聲音說,“太好了。那從此你就是我的隊友,暫時的直系屬下----好吧,我們來商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有一個人,以及他的幾個侍從,我絕對不允許他們活着走出奔流城。你想想看,要怎樣才能,在這暗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