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題
韋賽里斯理智上明白,身為騎士兼王國繼承人的哥哥已經宣佈要決鬥比武就不能再自傷名譽反口----可其他人知道魔山是個什麼樣的人嗎?他面無人色地看着格雷果接受比武,死盯着那攥成拳咯咯作響的巨掌,回憶走馬燈似地轉到了被捏爆腦袋的紅毒蛇親王死狀,他怕極了這一幕發生,搖搖欲墜幾乎昏過去。
雷加看在眼裏,一方面他高興於弟弟對自己安危的關心,另一方面他則有些抑鬱心塞:難道在最愛的弟弟看來,數個比武大會冠軍頭銜,還不能令他信任自己的武力水平嗎?
“我弟弟受傷需要休息。”王太子用這個理由掩飾了弟弟的異狀,他扶着慘白臉色冷汗直流的韋賽里斯進了內帳篷,吻着他的額頭安撫他的慌亂,仔細安置他躺下,自己則讓侍從卸下盔甲,他要同住一起照顧弟弟。
月色鋪瀉一地流光,冬日的河間地平原萬籟俱寂,如鍍銀霜。王家豪華帳篷內暖烘烘,與炭火一齊焚燒的香料本該令人心平氣和——但雷加放下閱讀的羊皮書,紫眸憂鬱,他發現他心愛的弟弟這次顯然不是休息好就能恢復,他受刺激大了,心慌意亂,輾轉反側。
“韋賽里斯。”他輕喚着不斷翻來覆去的弟弟,“脫臼的胳膊還疼嗎?”
韋賽里斯搖搖頭,從行軍床上爬起,披頭散髮走向雷加,他像渴求溫暖的小動物一般,自然而然扎入了哥哥的懷裏。
雷加喜歡被弟弟依靠,他安撫着他,任由弟弟埋頭自己衣間,手指緩緩梳理柔軟的銀色長發。
韋賽里斯重重嗅着柔韌的細亞麻織料下所散發出的龍息草味道,這是紅堡神木林的記憶,也是哥哥一貫的氣息,他需要緊緊深陷其包裹中,尋求心安。
雷加略涼的手,摸着他的頭,娓娓說道,“別害怕,韋賽里斯,比武於我是常事。我會給你一個公道,還會拿下奔流城的冠軍。”
……這種公道能不要嗎?想到紅毒蛇大戰魔山那一場也是要討公道,韋賽里斯心跳如擂鼓,搖了搖頭,近乎哀求道,“能,能不比嗎?”
雷加眸光溫柔而態度堅決,“騎士的承諾怎麼能落空?騎士應當無畏,更不能還未戰即退縮動搖。你將來就會理解,因為你也必定成為一名承載榮光的騎士。”
“可是,可是格雷果不是騎士。”韋賽里斯咬牙道,“他就是個不折不扣沒有下限的暴戾惡棍,殺人狂。哥哥,你如果用騎士的標準去衡量對方,會吃虧的!!”
“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哥哥,提利昂的侍從桑鐸,是他的弟弟,臉被火灼傷了一大半。克里岡老爵士對外宣稱是他小時候床單着火,可實際根本不是那樣!是他在七歲的時候,因為拿了哥哥格雷果的玩具,被格雷果一手摁在燃燒的火盆里!”
雷加的神情變得更嚴肅。他聆聽弟弟滔滔不絕說著格雷果此人有多兇殘黑暗:克里岡堡附近的女孩子總離奇死亡,西境的流匪,傭兵,囚犯之類,被他抓到會砍去四肢,餵食同伴或者自己的肉!
“哥哥!今天我看出來了,格雷果誰都想殺,包括我和你!”韋賽里斯激動嚷道,“你和他比武,要有什麼事,我也不活了!!”
雷加大吃一驚,連忙捧住弟弟的臉,讓那雙焦慮的紫眸直視自己,他溫熱的吻虔誠落在弟弟額頭之間,賭咒發誓道,“沒關係,我已經知道格雷果是個什麼樣的人了,韋賽里斯,相信我。我不會輸掉比武,更不會受傷。”
“你發誓不給這人絲毫可乘之機嗎?”韋賽里斯抓住他手腕,沙啞着喉嚨問。“無論他看上去,是不是凄慘將敗。”
“以七神名義,他不配憐憫。”
韋賽里斯略略平復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又拉着哥哥,叮囑道,“可是他力氣很大,格外兇殘,連勞勃……勞勃都打不過他。勞勃的戰錘,很重,我都根本提不動。”
他無法不憂心,因為揮舞戰錘的勞勃是他的噩夢,會在三叉戟河灘擊碎哥哥的胸甲,這麼一來……
雷加無奈地長長呼出一口氣,依舊溫和地告訴弟弟,“對決鬥術和劍術而言,力氣的多寡影響並不太大。韋賽里斯,不然,維桑尼亞王后怎麼會是比征服者伊耿更強的劍客呢?她完全打得過伊耿。”
“真的?”
“真的。”雷加摟着弟弟,敘說道:“梅葛樓的藏書處里,有王后的手札,記下了自己在君臨街道上持暗黑姐妹救下伊耿的事。字裏行間,都是自信以及對伊耿劍術的批評。我在立志成為戰士前,整日都愛呆在那讀書,所以看到了對伊耿先王最不留情面的挑剔,說他動作慢,腕部技法完全不行,攻守合一也不行,自己拿劍在他臉上比劃他完全反應不了。”
雷加說到這淺淺笑了笑,“你單獨看評價,還會以為是哪裏來的蹩腳劍客,完全想不到是建立我們坦格利安王朝的征服者伊耿。”
韋賽里斯被他感染,放鬆了些。他枕在哥哥肩頭,咕噥道,“所以……伊耿他擺明了更愛雷妮絲王后。”接着他不知道為什麼,憑直覺驅使心念,他說道,“哥哥……我們坦格利安,自伊耿后,國王都只能娶一位王后了。”
雷加很高興弟弟能移開對比武的關注,再聽到王后這個話題,他想起了自己的美妙夢境,聲音變得如煙霧般溫柔虛幻,“是的。這沒有什麼不好,韋賽里斯。娶一個人……鍾愛之人。”
韋賽里斯嗯了聲。只不過依舊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即將抵達奔流城,即將開始比武審判的晚上,他沒心思去想萊安娜和哥哥的婚姻。
次日,拔營之前,並不能放心的韋賽里斯又去找了巴利斯坦,如果這時代通訊方便他還會同樣追問劍神亞瑟戴恩,“如果比武時的對手,身高八尺,蠻力巨大,穿着最厚重的鎧甲,該怎麼擊敗他?”
無畏的巴利斯坦向小王子行禮,坦然告訴他,需要勇氣和耐心,冷靜以及靈活。
……這不是雞湯嗎?能給點實際建議嗎?
“您不必擔心王太子。”戰鬥經驗豐富的中年御林鐵衛說道,“我侍奉過三位國王,見過矮個鄧肯王子在內的好幾位王子,雷加王太子的能力比他們任何一位都強。”
這還是套話。韋賽里斯想了想,硬着頭皮懇請巴利斯坦,“那個,比武決鬥的時候,您能持劍守在最近的距離嗎?”
這事如果不是胳膊脫臼拉不開弓,他就自己幹了。
巴利斯坦又明白了小王子想幹什麼,他皺起眉,“您的哥哥是個堅定誠懇又沉着的人,他不會喜歡您這樣的……念頭。而且您如果這麼干……有違騎士榮譽。”
韋賽里斯苦笑。騎士榮譽……能吃嗎?亞瑟戴恩,拂曉劍神,最強騎士不誇張吧?決鬥大戰時被奈德史塔克的侍從,以違反騎士精神的辦法從身後偷襲,就犧牲了。
我可不想當這樣的騎士。我想要的劍術……嗯,要像維桑尼亞王后那樣,面對偷襲有迅速反應。
他望着巴利斯坦騎上馬匹,金袍子衛士們整裝待發,他們的武器都在冬日暖陽下泛着肅殺的光,個個都是優秀騎士。可是,一對一決鬥是他們的路子,韋賽里斯不為所動,他隱隱想到了去哪裏可以學到,一身應戰多人而能從容無敵的劍術。
要去嗎?
他又看到雷加哥哥向他走來,黑盔胸前紅寶石的三頭龍在朝陽下熱烈噴涌自信。哥哥朝他微笑,伸出手。
他痴痴握緊,被哥哥抱上馬共乘的他暫時忘了劍術,也忘了勞勃和格雷果,只剩下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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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子一行,以及勞勃的隊伍,都在次日抵達了奔流城。這是一座兩面臨河,西側挖出了一條人造壕溝,以水包圍並保衛自己的三角形城堡。
韋賽里斯仰望着城垛上的放箭位置,奔流河河水帶動的巨大水車以及聯動的水力吊閘門,評估了下這個地方確實易守難攻。不過如果把人性完全滅絕一下,借鑒歷史,比如用投石機將腐爛的屍體拋射進城啊,把從動物身上提煉出來的油脂裝入瓦罐拋進去啊,驅使俘虜填平護城河等等,砂岩城牆的奔流城沒那麼堅不可摧。城堡這玩意兒抗不過龍焰,也一定抗不過火-葯。黑火-葯的配方是什麼來?一硝二碳三什麼?還是一碳二硝三什麼?韋賽里斯痛恨自己沒記住,但沒關係,等有了自己的領地,他會做實驗,把配方湊齊,一旦手握大殺器,再加上金手指黑科技,他能為哥哥——拓展王領,集權削藩。
……到時候這些締結姻緣抱團的公爵們,別想蹦噠威脅王權。
渾然不知有人在打主意剝奪他們世襲地盤的徒利家,隆重迎接兩位坦格利安王子與風息堡繼承人進了城。高貴的來訪者將被安排在奔流城的豪華套間,其他的參賽騎士,則只能在外面河灘上自行紮營。有資格出席接風宴會的的也只有本地大貴族以及剛剛商定與其締結姻緣關係的北境公爵父子:瑞卡德史塔克公爵和長子布蘭登史塔克,次子奈德史塔克。
韋賽里斯隨着哥哥接受了公爵父子的覲見與寒暄。
如果不是心繫比武大會,他會很有興趣仔細觀摩這倒霉的父子三人,他心情沒法像平時一樣淡定,乾脆粗暴無禮地給三人暗自取了綽號:烤死的,絞死的,笨死的。
他的瘋子爹,把瑞卡德像宴會上的韭菜烤野牛腿一樣,慢火旺火烤熟。把長相確實英俊但還是比哥哥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布蘭登,脖子套上繩索做成了懸挂的長頸肉天鵝,極端兄控的韋賽里斯對於他們兩人的下場沒有絲毫憐憫。他們正是地方勢力挑釁中央王權的代表:居然敢帶兵衝到君臨,叫囂要殺死誘拐萊安娜的哥哥?
這次再敢這麼來,我也會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韋賽里斯想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紅葡萄酒——他想嘗嘗紅如血珠的味道。
“不可以,韋賽里斯。”雷加留意弟弟的舉止,制止了他,附耳輕聲:“第一口酒,等你成為騎士才能喝。”
那可遙遙無期了,他想,但理解哥哥的好意,他乖巧地點頭。視線繼續落在北境一家身上。
沒有布蘭登高大英俊的弟弟奈德……韋賽里斯謝謝他以私生子名義養大了哥哥和萊安娜的遺孤,目前還想拉攏他破壞訂婚,暫時就不排揎他了。
他坐在哥哥身旁,兄弟倆參加宴會都是淡紫色的寬袖天鵝絨外套,裏面罩着緊身絲麻厚夾衣,銀髮與別在外套上的王室珠寶一齊閃耀着光芒。韋賽里斯認為外形內在,哥哥都秒殺所有男人,包括那個一路被無數女人青睞的勞勃:他正戴着暗色翡翠的鹿頭胸針,披着金線黑絲絨斗篷,人模人樣地和自以為是未來岳父的史塔克公爵說話,藍眼睛滿是歡樂,看得出斗篷下包紮的傷勢已經不疼不癢,完全無礙。
魔山怎麼就沒能下手更重一點呢?比如抓起他那柄該死的鐵刺戰錘砸到他臉上----
韋賽里斯一邊詛咒着勞勃,一邊又心不在焉地戳着面前的的蜜糖蘋果烤雞,琢磨殺死魔山的辦法,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也許可以成為他的幫手。於是,韋賽里斯在人群中尋找目標:他很快看到,凱特琳與萊莎姐妹。兩人都是棗紅色的秀髮,穿着絲絨玫瑰色織錦長袍,脖頸上寶石閃爍非常惹眼。尤其是妹妹萊莎,她精緻的臉龐上有一對小酒窩,羞怯地端着杯子,凝視另外一個站得很近的年輕男子----他年齡偏小,身材矮小,體格瘦削,深色頭髮,長相算英俊。他的視線,時而在凱特琳,時而在臨冬城繼承人布蘭登身上來回遊盪,目蘊不甘與痛苦。
就他了。韋賽里斯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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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賽里斯在這裏正式勾結上了小指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