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駕
欽謙為人盡忠職守,自從黑蛋病重我令他搬進宮來住,他不但毫無怨言,且睡得淺,入夜衣不解帶,和衣而眠。乾清宮東五所距離坤寧宮咫尺之近,范進飛跑出去,頃刻就將欽謙帶到。
我宛如見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道:“欽太醫,救他!他還有脈搏,快救他!”
欽謙連禮都來不及行,撲到床前跪下請脈,摸完脈對我倒頭便拜:“娘娘,陛下危殆,臣懇請娘娘允許臣對陛下施以開顱放血術。此術冒犯龍體,且風險極大,若在往常臣不敢用——”
我不聽他說完,聲嘶力竭道:“不管要做什麼本宮都准了!一切責任本宮來擔!你只管救他!快……”說到最後,我已發不出聲音。
欽謙磕了個頭,吩咐小蓮道:“備下開水,乾淨絲帕。”
又要了把刀來,三下五除二將黑蛋頭髮剃掉。
黑蛋剛發病時劇烈地大口呼吸,現在則眼睛緊閉,幾乎看不出胸口的起伏。我在旁眼睜睜地看着他頭髮被剃了,露出烏青的頭皮,最後發茬也被欽謙嫻熟地刮凈,那面容被襯得越發憔悴慘淡。
“瞻基,瞻基,不許走,我不許你走……”我不能近前妨礙欽謙行醫,只遠遠地站着,近乎無意識地輕輕喚着他,像是要藉此挽留住他的魂魄。
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我連眼淚都沒有。為了他,擔驚受怕十年,錐心之痛十日,到此時此刻,巨大的絕望和恐懼以致五感俱失,我已經流不出淚了。
“請娘娘移駕迴避……”范進上前道:“放血的場面,恐怕……”
“本宮哪裏都不去。”我說。
“娘娘,小主兒那頭,還有禁軍……”范進這句話,才將我點醒。
真殘忍。
我的夫君命在旦夕,我的心思還要分一半到宮廷波詭雲譎的權力鬥爭里。
我定了定神,吩咐道:“小蓮去接鈺兒來,但別驚動其他孩子,其他孩子醒了也一律不許出殿門。范進你親自帶人把守坤寧宮,一隻螞蟻也不許放出去,行事要密,不許打草驚蛇。”
等我回身去看黑蛋,幾寸長的銀釘已刺進他頭皮,欽謙甚至用小鎚子去敲。隨後將釘猛地一豁,鮮血迸流,染污了他俊美而灰白的面龐。
“砰——砰——”我定定地看着,聽着,像自己這具身軀也隨他一同不省人事似地,指甲將手心掐出了血,都毫無知覺,也沒有伺候的人發現——坤寧宮滿宮的宮女宦官捧着銀盆、絲帕、水桶、金壺來來往往穿梭不絕亂作一團,滿地灑落都是星星點點的、他的血水。
神啊,讓他活下來,哪怕用我一半的壽命去換……
小蓮送祁鈺來,喚一聲“娘娘”,我忙上前用袖子掩住祁鈺的眼睛,將他攬進懷裏:“太醫在救爹爹,你不要看,去西屋佛像前給爹爹祈福罷。別出來。”
“娘,爹爹會好的。”十一歲的少年用力擁抱着我,沒有哭:“娘,別怕。有鈺兒在。”
祁鈺去了西廂,小蓮上前來扶我,才驚道:“娘娘,您的手……”
我搖搖頭,繼續看着黑蛋那邊。
時間凝滯,緩慢到彷彿不曾流逝。我像是被拋到了很遙遠的地方,與他隔着遙不可及的距離,無力地看着眼前的圖景,看着我愛的男人被一群人圍住,人影在我眼前走馬燈般閃來閃去,不停地奔忙。
我的神經在麻木和緊繃之間切換,麻木是為了逃避痛苦,緊繃是因為我們一家的安危和這座皇宮的穩定還系在我一人身上。
床邊的蠟燭燒完又換,換了一支又一支。
直到窗欞外的白光刷過菱格,將燭光吞沒,給房間換了一層顏色。天亮了。
欽謙終於停手,回身緩緩對我跪拜。
我整個人都在顫抖,我怕他開口,說出我不想聽到的內容。我不想聽他儘力了,也不想聽他自請死罪,更不想聽他大喊“娘娘饒命”……
他說:“臣施術完畢,陛下腦內淤血已經排出。陛下尚需休息片刻方能醒,預計應在夜間了。此後應當無虞,只是行動上,或許未必如以前敏捷。”
我稍稍鬆了口氣:“先生辛苦了,請暫到耳房休息。只要陛下能醒過來,天下之事,凡是我力所能及,任憑先生所願。我代陛下、太子還有公主們,合家多謝先生。”他必不敢受我跪拜,於是我深深福身下去,久久不起。
欽謙叩了個頭道:“娘娘當年從獄中救下臣,今次又信任臣,是臣知己。且臣治病救人,忠君之事,是臣本分,怎敢當娘娘一個謝字。娘娘放心,臣必拼盡畢生所學,保住聖駕,不負娘娘知遇之恩。”他不去休息,守在黑蛋一旁。
我命人搬了張腳榻給他,又命小廚房為他準備早膳。
而我,則不能陪在黑蛋身邊。
我還要攜祁鈺上朝,假裝這驚惶一夜無事發生一般,不讓旁人看出半點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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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是長命蛋,就是長命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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