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4
六月七日,全國統一高考時間。
仇斐甫一進入考場,就覺得腳下一軟,差點跌倒,幸好他很快穩住了心神,立刻站穩了,才沒讓自己摔倒。
他清楚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因為一切都和夢境裏一般無二,他會在考場中突然流鼻血暈倒,被送往醫院急救,在救護車上搶救無效死亡。
他的靈魂無處可去,只好孤零零的站在十字路口望着紅綠燈發獃,直到......他看到了同樣站在馬路對面,一臉茫然的韓一笑。
從她口中,他漸漸了解到身為一隻鬼,記憶會慢慢消失,而且一旦失去意識,就會不由自主的回到最初死去的地方,每隔幾天,就會重新經歷一遍死亡的痛苦,一般的人看不見他們,也觸碰不到,更加聽不到他們的聲音。
兩個無依無靠的靈魂,坐在天台上晃着腳丫子,談天說地。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今夕是何年,更不知來世在何處。
同住在同一個小區,不同年級的兩人竟然從未見過面,卻因為死亡相遇,不知該說這是緣分還是孽緣。
他無處可去,只好尾隨着韓一笑,看她抬頭望天,看她光着腳踩着泥濘的水坑橫跨馬路,看着她坐在家門口,聽着裏面家人說話的聲音,抱着腿發獃。
仇家父母因為第三者介入而離婚,仇斐被判給了父親,家裏的第三者挺着個大肚子,戒備着他,來來往往,沒有一個他認識的長輩。
祖傳般的惡劣基因,爺爺奶奶也離了婚,更是老死不相往來,上了高中后,仇斐經常藉著學業為重的借口,早出晚歸,逃避着,回到那個所謂的看似和樂美好的家庭中去。
他想着,上了大學就好了,選個遠遠的學校,遠離糟糕的家庭。
即便是死去,他也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個糟糕的,從來只會讓他感覺到壓抑難受的家庭。
然,午夜夢回,他驚奇的發現,他又回到了多年前。
他立刻聯繫上了高三的年級主任向他打聽韓一笑的情況,才知道他還是晚了幾天。
思考過後,仇斐找上了父親,向他表達了自己單獨搬出去住的意願。
仇父隨口問了句,“要住到酒店嗎?”
讓前妻的兒子眼睜睜的看着和和美美的新家庭,確實有些眼紅,而且家裏的保姆也照顧不來兩個人,他又經常往外跑,留下這麼大的兒子面對着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后媽,也挺尷尬。
仇家以經營酒店為生,仇父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兒子安排到哪個酒店最合適。
仇斐搖搖頭,堅持着自己的想法,“我自己去外面和同學租房子住,你給我錢就行。”
看樣子兒子鐵定了心,眼不見為凈,仇父也不想多費口舌,掏出一張卡遞給了兒子,“這裏面有幾十萬吧,你看着花就行,願意去找你媽就找你媽。”
客氣的說了聲“謝謝”,仇斐收了卡,背上書包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父母間早就沒有感情,很小的時候兩人就分房而居,分桌而食了,兩個人在一起從未和顏悅色過,卻總是苦心婆心的說著,要不是為你了,我們早就離婚了。
呵......這樣名存實亡,毫無感情,每日除了爭吵就是冷戰的婚姻,和離婚有什麼區別?
彼此都要約束着對方,提放着對方出軌,卻又不肯好好過日子,不肯握手言和,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夫妻倆打得不可開交,頭破血流。
他們有着共同的事業,共同的同學,朋友,誰都不肯讓對方多佔一絲好處,又不肯拉下臉面去離婚。
明明是各自的個性和三觀不合導致的感情破裂,兩個成人總把家庭不睦的原因歸結於血脈相連的孩子,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孩子的出生,而變得更加不幸似的。父輩的兄弟又幾度爭家產,向來不和,從小親情緣分就淡泊的仇斐絲毫沒把后組成的新家庭放在心上。
他以最快的速度找上了方家人,言明,要租用老城區那棟靠着河的老房子。
方家人眼看拆遷還得再等幾年,不租白不租,這人又催得急,當下趕緊就簽了合約,租期暫定一年。
天剛擦黑,仇斐就提上自己的行李箱,蹭蹭蹭爬上了八樓,打開了防盜門。
他從未來過的地方,竟然如此的熟悉,仇斐幾乎一眼就可以判斷,這就是那個他們朝昔相處的地方。
他放下行李箱,反鎖了門,徑直衝向了大卧室外的陽台,衣角翩飛,髮絲輕晃,熟悉的背影,她果然坐在那裏。
他嘴角微揚,忍不住輕聲呼喚,“一笑,我回來了。”
“嗯?”坐在陽台邊沿上,光着腳的少女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俊美非凡的男生。
仇斐已經想好了措辭,他一邊靠近韓一笑,一邊解釋,“我......從小就看得見鬼,我聽說你的事了,我想幫你。”
少年的眉目特別乾淨,遠望猶如黑白分明的畫像,一雙幽瞳掃視過來,至誠至真的神態,舉手投足自帶高潔清貴的風華,不像是在騙人。
他穿着簡單的淺色牛仔褲和白色短袖,肩上還掛着鬆鬆垮垮的書包,一副學生的打扮。
“你是......?”
“我叫仇斐,仇人的仇,文采斐然的斐,你可以叫我阿斐。”
明明只是自我介紹,少年卻興奮得露出了牙齒和兩個小酒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副劫後餘生心滿意足的模樣,至於嗎?
“我叫韓一笑,韓非子的韓......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韓一笑瞬移到了仇斐跟前,想揪住他的衣領質問,可他個子太高,她只打到了他的胸前,這樣抬手,根本使不出力氣。
還不等韓一笑想好怎麼用暴力威脅,兩道鼻血就緩緩的從仇斐鼻翼下流了出來,他一把抱住了日思夜想的人,嘴唇翕動,小聲的呢喃着,“我就是知道,我知道你一定在這,一笑,所以......我來了。”
哪怕外表未變,可骨子裏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了,隔絕了人群,在這破房子裏相守了七年,直到大樓被強拆那一天,他又回到了八年前。
“你流鼻血了......”韓一笑不悅的皺起了眉,這人還挺自來熟,還喜歡佔便宜。
仇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的血跡,放開了韓一笑,隨手用手背一抹,又依依不捨看了她幾眼,痴痴的笑了會兒,這才搓搓手,不知所措起來,“我......租了這裏的房子,以後我就住這裏。”
“......哦,”韓一笑極不耐煩的抬眼看他,毫不客氣的質問,“你看得見我,你聽得見我說話,也能碰觸到我,你還知道我應該存在於這裏.......?為什麼?”
仇斐收斂了笑意,沉默了會兒,語焉不詳的編了個謊言,“因為我知道誰是兇手,我......看見他們拋屍了。”
這回換成韓一笑沉默了,半響后,她抬起眼皮,好好打量了仇斐一番,確定他不是在忽悠人,才開了口,“你......為什麼流鼻血?”
“.......啊?”仇斐一時有些懵,還以為她會問有關於目擊的詳情。
“我問,你為什麼會流鼻血?上火了?”韓一笑沉着臉,擠不出一點點的笑意裝點自己的臉面,她彷彿已經失去了控制面部肌肉的能力,更不屑與流露出無法得到回應的情緒。
仇斐十分不在意的笑了,“絕症吧,可能是白血病,時日無多了。”已經經歷過一次,還怕什麼?
似乎被他的笑容影響,韓一笑嘴角一彎,卻沒能笑出來,她睨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看向別處,為什麼他如此的淡定和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她這是在為他擔心嗎?仇斐勾勾嘴角,笑彎了眼睛,“我死前有個願望,談個跨物種的戀愛,結束我的光棍生涯。”
“.......”韓一笑翻了個大白眼,暗暗鄙視這位色.心.大起的騷年。
“我們出去吃飯吧,”自來熟熟得透透的少年牽起韓一笑的手就往外走,絲毫不懂得什麼叫做嬌羞,什麼叫做循序漸進,什麼叫做矜持,“你陪我吃飯,我給你買香燭,買新衣服。”
“......”韓一笑除了翻白眼,根本不知道該罵他什麼好,實在怪韓家家教太好,她從小到大都沒怎麼紅過臉,罵過人,此刻更是找不到詞語。
少年的手掌寬大又溫暖,牽着手帶她第一次正經的走出大門,而不是用“穿”這種方式。
似乎是根本沒把她當異類看待,剛走下台階兩步,就停下腳步偏過頭問她,“想一步步走下去?還是......我背你?”
“.......”韓一笑真懷疑自己腦門上會出現幾個大問號,騷年,你真心不拿自己當外人,更不把我當......鬼。
她沉着臉,立在原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仇斐也不催她,就偏過頭,靜靜地看着她,等着她下定決心。
幾秒鐘后,韓一笑說服了自己,就任性胡來一回吧,反正她做鬼,不怕丟臉,丟臉的也不是他。
她點點頭,仇斐順從的向下走了幾步,蹲在了她跟前,“上來吧,我背你。”
韓一笑乖乖的爬上去他的背,摟着他的脖子,仇斐捏着她的□□向上提了提,站起身來,絲毫不覺得重,輕輕鬆鬆的緩步下樓。
“要是回來的時候,你不想爬樓梯,我也背你,不怕被人看見,反正他們也看不見你,就當我神經病得了。”仇斐不以為意的說著。
話音剛落,剛下了兩層樓梯,就見幾個學生模樣的人拎着兵乓球拍往上走,剛運動回來的樣子,看見他奇怪的動作,還頻頻回頭,多看了幾眼。
仇斐對他們探尋的視線視若無睹,韓一笑沉着臉,趴在他背上,眼波流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原本以為只是簡單的吃個飯就回來,仇斐想了想,還是點了些菜,交代好老闆,待會兒過來拿,便迫不及待的先去附近的超市買了香燭,又牽着韓一笑到周邊的服裝店逛了逛。
他假裝咳嗽,以拳抵唇,悄悄發問,“你喜歡什麼樣的款式,你指給我,我給你買。”
韓一笑也不客氣,隨便挑了幾套,指給他看。
她早就厭煩了一聲濕噠噠的衣服,早就想換一身乾淨的衣裳了。
仇斐問好了尺碼和顏色,歡歡喜喜的拎着衣服去結賬了,這一幕正巧被他后媽的表妹方清清看在眼裏,心下正納悶,一個男生跑這裏來買女生的衣服,這是送給誰?
她在表姐家見過這個低着頭,沉着臉不說話,只安靜吃飯喝水的少年,被他的身高和俊美得像明星一樣的長相折服,私下還腦補了一番,要是他們湊成一對,這關係得多亂,表姐夫變成公公,親生的表姐變成了婆婆?
仇斐根本沒看見她,拎着袋子居然又鑽隔壁女士內衣店去了,驚得方清清差點摔了手裏的奶茶,忙悄悄的跟了上去。
方清清見他紅着臉,正向店員問詢尺碼和顏色,就更加好奇了,難不成他已經和他那小女朋友熟悉到這個份上了。
立在一旁的韓一笑注意到了暗中偷窺的方清清,瞥過去一眼,看見她與方婷婷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容,心裏就來氣。
可那張泛着青灰色冷光的臉蛋已經不屑於流露出像人一樣細微的表情了。
她木着臉,靠近在櫃枱結賬的仇斐,墊着腳,湊近他耳邊,“有人在門外偷窺你。”
仇斐不疑有他的朝門外瞥了一眼,果然看見一個女生正抱着奶茶往這裏看,他微微低下頭,以拳抵唇,小聲的詢問,“我不認識她,不過,好像在哪裏見過。”
韓一笑單憑外表的些微相似猜測,“姓方?”
仇斐略微想了下,點點頭,“好像是,我可能在我爸那裏見過她,我......后媽就姓方,應該是她那邊的親戚。”
后媽?韓一笑萬萬沒想到這其中真的有牽扯,她剛想說話,就聽店員尖叫起來,“這地上怎麼有水!今天又沒下雨,哪來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