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園
“汾城水木園”幾個大字映在門匾上,高翹起的飛檐剛好與不遠處的險峻高山頂部融合。往裏瞅有人工木道,即使晨輝撒下仍給人一種荒野水棲的錯覺。稀稀散散的遊人只是在門匾下抬起相機自拍後鏡頭就不想裝進其他內容,正應了水木園的位置——孤立在郊外一座大山丘上,遠離塵土飛揚,只和百鳥共鳴。
“我怎麼感覺像荒山?”被齊沓攬着合影留念的荒弭偏仰起腦袋問。
咔嚓一聲,齊沓收起相機,“不能以貌取物”。
入門幾步就踏上木道,木道旁邊有一個水榭,裏面長着已經被淤泥染了的荷花,荷花頹敗擁擠沒個亭亭玉立樣。而同兩人一樣靠站停看的有工作人員,就那麼看着眼前的殘敗無動於衷。荷花也像順應要求一樣只存活一半,另一半被水葫蘆搶了底盤。連接水榭的不遠處是蘆葦盪,有一位垃圾拾掇者撐蒿破葦而出,木製船身看着已經有些年頭。
齊沓咔嚓幾聲,荒弭笑說:“還是拍點更美的吧。”齊沓調了些色,再套用古風線條勾勒,整個畫面變得陰森恐怖,遞給荒弭看。
因為過於不切實際,自己都忍不住笑,“給你下次攝影找點靈感。”荒弭看着有點瘮得慌,四周行人表情嚴肅,一點沒遊玩的樂,山間不時有大鳥振臂起,怎麼都像進了荒園。
木道后拐個彎就進入栽種了白樺的大道,銀白的粗驅干少說也有十幾個年頭,葉片堆攏鬱鬱蔥蔥。荒弭想學以致用,讓齊沓站在大道中間,啟用慢鏡頭,按下鍵的同時旋轉相機,拍完把齊沓晾在一旁,非常滿意自己的攝影。
“怎麼笑得那麼開心?”這還是荒弭有所保留的笑。齊沓湊近一看,荒弭的鏡頭焦點肯定是故意在身旁的老白樺上,呈現的旋轉只牽扯到邊緣的半個自己,乃至於自己的上半身被轉進圈裏,臉部扭曲得十分滑稽,圈外兩隻腳被轉到大道上方遮蓋的枝葉,整個人正好左斜下倒掛。
荒弭憋不住笑出聲:“像不像倒掛練功夫的熊大練到走火入魔?”
“有那麼一丁點兒感覺。”齊沓哭笑不得。
“那你歸位,我再拍幾張,要腳朝四周,到時合成發光的無影腳。”
齊沓想想那畫面就覺得恐怖,說:“我拒絕。”
“你不是說不會拒絕我嗎?”荒弭是鐵了心想驗證一下自己突來的攝影靈感。
幾位晨練的大媽穿着花花綠綠跑過,齊沓湊近荒弭耳側,壞笑:“今晚,我可以再讓語境重現。”荒弭右跨一步撤離,齊沓是越來越不正經了。既然齊沓不配合,那就拍剛跑過的大媽,拍出花花綠綠的圈真堪稱彩色萬花筒,荒弭滿意收住。
拍了十幾張后烏雲滾滾覆蓋過來,掀起的晨風陰冷,往回走的遊人步伐加快,只有兩人執着地逆行。
大道盡頭有三個岔路口,路口被茂密的樹木掩去一大半,完全不清楚裏面的黝黑什麼樣,也沒個遊人進出,愈發陰森。
兩人先入左側岔路口,走進沒幾步就向左拐個彎,兩側的雜樹枝在風的帶動下上下晃動,像想拍下路人的腦袋。路開始有些往上傾斜,又遇到拐角,再往左走,陰風陣陣,路的左上方出現幾株竹子正嘎吱嘎吱響。
停步,兩人沒再往前走,因為前方已經無路可走,而且路的盡頭左側有一個佔地兩平米的客棧,蜘蛛網包攏,小客棧門口還有一張被雨水腐蝕過的木桌,也掛了蜘蛛網,木桌邊上豎插一個古代算命的紅白旗子,上面的字跡已經看不清。小客棧背後的竹子突然嘎吱得格外歡脫,對面刮來的風溫度低了好幾度。
“要去研究一下嗎?”
相比還能說風涼話的齊沓,荒弭只覺這股風不對勁,吹來的風味道腐朽。掙開齊沓握着的手腕,齊沓有些吃驚,以為荒弭真要拿根樹枝扒拉一下,沒想到荒弭只是把手塞到他的掌心,意味很明顯,快掉頭。
兩人並肩原路返回,快走到岔路口時背後傳來汽笛聲,一輛白色麵包車急駛而過。兩人對視一下,後背冒冷汗,剛才那條路邊上分明沒停有車輛,也沒有分叉口,這車從哪駛出來的。
荒弭想起剛才那莫名的味道,往前盯已經駛遠的麵包車後視鏡,奈何視力夠不到,沒逮住後視鏡里反射的駕駛員。
“還要逛嗎?”回到分叉口原地,齊沓察覺荒弭臉色不怎麼好。
才來了不到一個小時,怎麼能就這麼折返,荒弭即使是帶了點慫,也還是想再看看,“再逛中間這條。”
中間這條入口只能過一輛摩托車,兩邊的樹木逐漸幽深,雜草叢裏開粉紅小花,枝幹帶刺可勾出路人臂膀的大片血。花上還帶露珠,整條路比剛走過的濕氣更重,也更陰森。
再往裏,路角度往上,穿過一片雜亂無章的小楓樹林,突然豁然開朗,雖天空仍然是鉛色,但光可以肆無忌憚落下。眼前是一片自然綠草地,同一品種的草,踩上去很柔軟,草地中間有石徑,石徑小縫也鑽出嫩草。石徑由下往上延伸,中部兩側有兩叢粉色的花,而在那有兩級石階,跨過後有個圓形草地四周被同樣幾叢花包圍,穿過草地的石徑靠邊有兩張褐色木椅。
風也不再強勁,而是輕輕吹拂,乍白的天光下鳥語花香,靠椅而坐心境平和,只想安靜聆聽自然的聲音。
齊沓轉身輕撩荒弭額前的亂髮,視線沿着鼻樑往下,荒弭抬眼看他,兩人情不自禁緩緩靠近。
“應該快走到出口了。”後方不遠處傳來一位大爺的聲音,兩人收身。倏然之後,大爺和老伴走過。
兩人對視笑,荒弭視線看向前面的一棵超大榕樹,說:“我跟你講個故事。”齊沓嗯了一聲。
很久以前,有個小村莊的不遠處山頂平地有一座廢棄的水木園。村民們說有一天清晨醒來站在門口伸懶腰,山上的雲霧散去后就憑空出現被鐵柵欄圍着的水木園。村民們迷信不敢隨意靠近不明來歷的水木園,而一個不信邪的村民邀約一探究竟,直到夜晚也不見返。村民們拾着火把,兩股戰戰前去尋人。來到鐵柵欄門口,立着一大塊木製十字架,上面“水木園”三個字是骷髏拼成的字體。正對着鐵門的是一米寬的筆直小路,望不到頭,兩側是兩米高的不知名樹木,葉片顏色綠得發黑。村民們聚攏在一起抬高火把大喊失蹤者,除了驚飛黑鳥沒有什麼回應。突然,從裏面吹來帶有血腥味的巨風,而柵欄外並沒有起風,村民們嚇得落荒而逃。
此後,水木園成了禁地。
村莊裏有一個長得十分善良可愛的小男孩,卻也因為善良而被村裏的頑童孤立。小男孩的父母忙於農事,根本沒人理解自己的心情。
水木園出現的第二天,小男孩隨父母山上耕種。耕地和水木園只隔百米,小男孩坐在岩石上,視線往那就額頭就冒冷汗,因為存在的大叔可能被裏面的怪物吃了。
村裏的小霸王急匆匆找到小男孩,額頭熱汗直冒,現在天空分明要下暴雨,陰風陣陣。小男孩知道可能大事不妙,忙隨着頑童走。
村裡小霸王說平日裏瘦弱的小女孩昨天自己一個人走進了水木園,小男孩心裏咯噔一下,那小女孩平日裏對自己最好,二話不說就跑進去。小霸王在對着直往前跑的小男孩大喊自己回去找幫手,然後笑着轉身另外頑童從樹叢后鑽出來。
上星期老師還在課堂上說迷信的東西是不存在的,存在的東西都有科學依據,幾個小頑童就利用小男孩進去驗證一下。
烏雲突然躁動翻湧,天空陰暗籠了整個大地,轟雷聲夾着暴雨傾瀉而下,樹林變為暗沉,鐵門木牌嘎吱作響,頑童們嚇得撒腿就跑。
水木園裏的小男孩已經闖進樹林裏,黑色樹葉密集,擋住大半雨水,踩着的樹葉散發出腐爛的氣味。小男孩心生恐懼,像只無頭蒼蠅只想快點回家。但是越急越找不到方向,胡亂闖后沾滿雨水的視線突然沒被樹榦遮擋,頭頂被雨水直直砸得生疼。他的面前有個兩米高的樹藤圍成的棚子,四周被黑樹林包圍,小男孩想先進去躲一下雨。
裏面被擋板隔成兩個區域,腳踩在綠色葉片上窸窣作響。這裏面的藤蔓不似外面黑乎乎,而是帶着生命的綠色。小男孩直直往前走,擦過擋板,整個人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後退癱倒在地,坐着的位置正對着村民的腳掌。
還在不停淌開的鮮血將綠葉染紅,那位村民的面目朝上,好像全部被抹去了一樣,變成一團黑。雙手臂伸展開,整個人就像那立牌十字架擺放。身側有一根尖銳樹榦,尖端的血延至中部。村民的身上被刺出許多個小洞,鮮血成細股流出。
小男孩腿腳發軟,只能雙手撐着往後挪動。這時,村民的頭部後面的藤蔓開了一堵門,一個身披黑色斗篷,遮住了臉的小孩走進,腳尖隔着村民頭部毫釐停下。小孩慢慢抬起頭,抬起的手沾有血跡,解開黑色斗篷,露出全貌,臉上冷若冰霜卻帶着冷血的玩味,小男孩當場昏厥。
齊沓正聽得入神,荒弭卻學會弔人胃口:“你猜殺人的小孩是誰?”
“那個小女孩?”雖然小女孩力氣不足以撂倒村民,但奇怪的水木園肯定就是幫凶。
荒弭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