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捉蟲】
文/素筆卿瓊
隆冬正寒,天地蒼茫一片。
坐落於江東河畔,萬妖山域旁的九劍山也不例外,早已被鵝毛大雪,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蕭瑟寒峰,白了青黛,繞山寒江亦放輕了汩汩涓流聲,悄無聲息的,影映出天地一抹蒼白。
萬物肅殺,萬籟俱寂,人跡早已杳杳,只有寒江天際一線,於雪色中駛來一葉扁舟。
扁舟浮於闊大無垠的江面,悠悠蕩蕩的,渺小的,只為這如鏡江面,添上一點墨色。
扁舟雖小,但行速卻是不慢。眼看在天邊,下一刻就飄到了眼前。如果有人見了,還以為眼花了呢。
近了,扁舟愈發近了。它的船頭,背手而立着一個白衣的年輕姑娘。
姑娘看起來二八年華,生得溫婉秀麗,尤其眉目溫柔的如溫潤暖玉,看着就心生親切,雙眸如一面鏡湖,沉靜且澄澈。她披着一身白裘大氅,潔白細軟的毛,將她的臉襯得小巧。耳後是長披而下的青絲,只被一個玉簪子挽起一半,另一半隨風捲起飄蕩。
小舟也沒看見是誰在擺槳,似乎無風而起、無浪而行,晃晃悠悠的,就駛過千山萬水。
正在扁舟這般無聲寂寥遊盪之時,偏偏一山角落裏,噼里啪啦的,忽然傳來一片亂七八糟的響聲,擾了這份肅靜和清寧。
姑娘順着聲響極目而去,常人只見雪色一片,姑娘卻似望見了什麼,唇角掛出一個溫柔又無奈的笑,輕聲嘆了聲:“這小崽子。”
話音剛落,姑娘已翩然飛起,棄船而去,腳尖點過船舷、湖面,三兩下便飛入雪山蒼茫中。
雪山深處一旮旯角落,這個時候原早已冬休眠的咕嚕獸,此時卻是雙目冒火,磨牙擦掌后,向前方飛速衝去
它的個頭並不大,只有成人的一半高,但是額頭一對尖角,卻是鋒利得很。不難想像,如果被其撞到了,流血受傷肯定是難免的。
簌簌積雪落定后,才看清前面只站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個頭還沒咕嚕獸高,面對咕嚕獸的進攻,卻一點都不慌。他手中拿着一把短劍,在咕嚕獸衝到眼前的那一霎那,短劍一挑,胖嘟嘟的小身子,竟十分靈活的翻空而起,一個迴旋,就跳到了咕嚕獸身上,雙手持劍朝咕嚕獸脖頸處紮下。
這一下雖扎出來血,但咕嚕獸毛皮厚,小娃娃力氣小,並未將咕嚕獸徹底致殘。咕嚕獸吃痛過後,更加狂躁,不停上下跳着抖動身子,就想把身上的敵人給抖下來。
小娃娃連忙一手扯住咕嚕獸的皮毛,穩穩地隨着咕嚕獸橫衝直撞。就這一動靜,又撞下了無數積雪和樹枝,還有一些晶瑩剔透的冰錐,也不住往下墜,整一個雪花飛揚,翻山倒樹,人和獸都被模糊了影子。小娃娃與咕嚕獸也陷入了僵持的狀態。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綠光急速衝進那團看不清的塵埃里,“噗嗤”一聲,上一秒還活蹦亂跳的咕嚕獸下一秒被釘在了樹榦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原本咕嚕獸背上騎着的小娃娃,也被一隻纖細的手,拎着落在了遠處。
只片刻功夫,動靜消失,塵埃落定。
被拎着後腦勺衣服的小娃娃,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咕嚕獸,是被一枝還留着綠色的樹枝貫穿腹部,直接插在樹榦上,死不瞑目,還未涼透的鮮血順着樹榦流下來,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
小娃娃不自覺倒吸一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小心翼翼地轉了頭,期期艾艾地喚道:“師姐。”
被喚作師姐的人,便是方才江上行舟的姑娘,姓安名瀾。
安瀾將小娃娃放在地上,並蹲着身子,為他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髒東西,才柔聲道:“鳴兒,你怎麼又來獵殺咕嚕獸了?你現在還小,先要好好練劍,練好了劍才不容易受傷。現在一重劍法都沒學會,就跑進萬獸山,師姐會擔心的。”
小娃娃方驚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奶聲奶氣辯解道:“不,不是,是師父……”
師姐接過話頭:“是師父想吃咕嚕獸對不對?師姐不是告訴過你,如果師父讓你做什麼,你都要先告訴師姐嗎?”
小娃娃歪了歪頭,慢吐吐道:“師父說,我們沒錢沒飯吃了,都要靠師姐,我想幫師姐。”
安瀾摸了摸小娃娃的腦袋瓜兒,溫婉笑道:“鳴兒的心意,師姐心領了。不過,師父騙你的,我們並沒有那麼窮的。”
方驚鳴一臉似懂非懂,安瀾也不多解釋,牽住小娃娃一隻手,道:“走吧,回去了。”
“哦,師姐。”
大手牽着小手,他們很快就離開此地了,雪地里留下兩行一大一小的腳印。
當然,樹榦上的那隻咕嚕怪,他們也沒有放過,只見安瀾手一拂,咕嚕獸便消失在原地了。
九劍山,因其山峰似九把拔地而起、衝天而去的大劍,才得其名。九劍山的其中一座山峰上,佇立着一個修仙門派,是為萬劍宗。
萬劍宗這個名字,聽起來霸氣側漏,但其實只是個落魄得不能再落魄得小門派,走出去都沒有多少人聽說過。
在這片修仙者遍佈的大陸,宗派林立,強者如織,萬劍宗好似其中的一粒塵埃,不說整片琉璃大陸,就說東大陸的江東區域,都寂寂無名。倒是九劍山出名得很,因為它恰鄰琉璃大陸最大一片妖獸山脈——萬妖山。
當然,小宗派也有小宗派的特點。萬劍宗的特點,一個字,就是窮,三個字,就是特別窮。
窮到什麼地步呢?
第一、宗派上下只有四人,掌門方承志、掌門師弟萬岷,掌門大徒弟安瀾與掌門二徒弟方驚鳴。只有四人的小門派,日常開支依舊入不敷出。當下能夠維持四人生活,全靠安瀾拚命賺錢養家。
從安瀾記事起,她就不得不接受有個不靠譜的師父和一個更不靠譜的師叔,這兩個人都是賺錢絲毫不會,花錢倒是如流水,安瀾賺了多少,他們就能霍霍多少,所以無論安瀾怎麼賺錢,最後還是入不敷出。安瀾一度懷疑,萬劍宗是不是曾經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被懲罰和詛咒了,不然怎麼會“漏財”成這樣?
第二、宗派的所在,倒是還有一座殿宇。只是原本恢弘闊大的殿宇,如今大部分也是破敗不堪了。安瀾一直想存些靈石,修繕修繕這座殿宇,至少讓它看起來是那麼回事兒,招弟子也更好招。不比如今,每一個被騙上萬劍宗的弟子,都會被殿宇那直面而去的貧窮嚇跑。
然而,安瀾無論怎麼打算,和她好不容易存下的靈石,都會被以上兩個敗家子霍霍完。到現在,剛成年不久的安瀾,面對這兩個長輩,已然練就了一身風雨不動安如山的淡定,自覺看透世間風雲人情冷暖,遇上什麼糟心事,她的內心都能毫無波瀾,有的時候甚至想笑。
自己的師父和師叔還能怎麼滴?湊合著過唄。
有時候,安瀾想她養着這幅溫柔如水的性子,她的師父和師叔功不可沒。因為但凡她脾氣暴躁一些,都會被氣死。
安瀾隨意轉着凌亂的念頭,一邊牽着師弟走進萬劍宗。
萬劍宗的山門隱匿於山石草木蕭然之間,只有萬劍宗特有的弟子令才能顯現。
安瀾一靠近,她腰間掛着的一玉牌亮了起來,照出一道光芒,光芒最盛處,形成一道虛門。虛門金碧輝煌、壯觀莊重,與此時的宗派風格一點都不搭,如果不是中央門匾書寫着“萬劍宗”三個字,還以為是他派的山門呢。
小娃娃方驚鳴就對這個山門一直很好奇,此時再一次走過這道山門,便微微瞪着眼睛,一幅我很好奇但我不說的表情。
安瀾注意到小師弟的好奇,不由笑了笑,想當年她也好奇過這個問題,最後是師叔一語道破。想起曾經,安瀾笑眯眯地將師叔的話原樣對小師弟說:“是不是很好奇我們山門為什麼這麼好?因為啊,祖上曾經闊過。”
方驚鳴疑惑地“啊”了聲。
安瀾:“也就是說,我們萬劍宗祖上也是有些名聲的。你再長大些就知道了。”師弟方驚鳴如今才六歲,是師父去年在山澗撿到的狼孩子。剛撿來的時候,小傢伙又瘦又黑,人話都不會說,只會狼語,養了一年,白胖了許多,也可以正常溝通了。只是依舊不愛說話。
不過話說回來,她師父別的本事沒有,撿孩子是一撿一個準。安瀾自己也曾經是被她師父撿回來的。
“師父,師叔,我們回來了。”
安瀾話音才落,殿裏一個人影一道風似的衝到身邊:“徒弟,我的鳳凰在天有沒有買到?”
正是安瀾的師父,現萬劍宗掌門方承志。只見他留着小山羊鬍子,長相不難看,就是沒有特色,扔在人堆里,都認不出來的那種,絲毫不像修仙者,倒像是俗世里的糟老頭子。
安瀾笑着,慢悠悠從介子裏拿出一個包裹,才拿在手中,有些香氣就隨風飄散開來。
“哇哦,好香。”方承志不自覺聳了聳鼻子,一臉迷醉道:“不愧是食籍宗的特色佳肴,千金難求啊。徒弟,快給我,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說著就要上手拿。
安瀾一個錯手,躲過方承志的咸豬手,笑眯眯道:“師父,菜可以給你,不過在此之前,你需要就你的錯誤道歉,並保證下次一定不會再犯。”
“額,徒弟,我認錯,我誠懇認錯,並保證一定不會再犯!”眼看着佳肴越離越遠,方承志毫無掙扎地道歉,還眨了眨眼睛以示誠意。
安瀾卻臉色都不變地戳穿:“師父,太假了,你連錯誤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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