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試探
走在昏黃的路燈下,他的影子一長一短地變換着,臉上的光或明或暗,給這張平凡的面孔添上了一絲鬼魅的味道。
周末。
來到這看起來快要倒塌的平房門前,蘇乾看見門口掛着的大鎖,心情彷彿那脫了軌的雲霄飛車,原本就暴戾的脾氣讓他幾欲一腳踹開大門,這時,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提着菜走過來,問道:“小夥子,你找這家人吶?”
“是的大姐,您知道他們家人去哪了嗎?”
“你要是找這家大人,那得晚上來,小的自從被帶去警局問話后,都被他反鎖在家裏,開不了門的。”
“原來是這樣……這位大姐,我是縣公安局的,聽說這家小孩挺可憐的,就想過來看看他,您看,東西我都提着呢,唉,真是不巧啊……”說著他抖了抖膠袋子,能看清裏面的零食和棉手套什麼的。
那大姐一看就信了,直說蘇乾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也不知這家男人哪來的錢,一天不工作,晚上喝得醉醺醺地回來,我們都不愛和他打交道。小夥子,你可得小心點,這家男人脾氣大着呢,萬一他和你動手,你就叫人趕緊跑,可千萬別沾他。”
“謝謝大姐,您忙去吧!我也回去了。”
“唉……像你這樣的好孩子可不多了,小夥子有對象沒有?”
蘇乾心說這都能扯到相親?忙道:“我已經有對象了,謝謝大姐。”
目送着那位熱心大姐離去,他趕緊找了一個看起來隱蔽的角落,利落地翻身上牆,跳進了院子。整套技巧到位、動作嫻熟,他心說看來自己以前也沒少干這等偷雞摸狗的事兒。
蘇乾站在牆根環視了一圈,心想這破落戶窮得可真夠可以的,廢品收購站都比這齊整。
他推門走進屋子,迎面撲來的是一股混合了酒氣和騷氣的味道,令人作嘔。
走進裏間,就看見被子鋪在床上,中間鼓起了一個小包,蘇乾心說:還以為進門能看到灰姑娘呢,這看起來也沒人說得那麼慘嘛,這都日上三竿了,還睡得跟個小豬似的。
走近跟前兒,他就發現自己錯了,小孩兒面容疲倦,眼底有青黑,裸露在外的的胳膊上佈滿斑駁的紅痕還有青紫。
饒是做鬼二十年的蘇乾也有些唏噓,可真是慘吶!他笑眯眯地端詳着孩子的臉,可不就是那晚工地上的小孩兒嗎?做了鬼,心腸也變得如鐵石一般冷硬,看見此種情形,竟是提不起半分同情。
他打量着眼前的家居擺設,看樣式都是幾十年前的老舊貨,就他現在鄉下那個家都比這現代。
他左翻翻,右找找,除了一個上了鎖的紅木箱子,幾乎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真窮啊,他想着,連張照片都沒有。
倒騰了半天,那小孩還在睡,他壞心一起,將被凍得冰冷的手猛地塞進小孩兒的衣領,看他冷得一哆嗦,笑罵:“小兔崽子,讓你睡!”說著還將手塞得更裏面,看着小孩露出難受的表情,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他又將另一隻手從衣服下面伸了進去——
“嘶——”
小孩驚叫了一聲,這才徹底清醒,發現蘇乾后嚇得瞪大了眼睛,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看着就讓人想欺負。
蘇乾被他這模樣給逗笑了,“你這表情像見了鬼似的。”說罷,他仔細盯着小孩,不放過他臉上的每一處細節。
小孩只是拿大眼睛望着他,神色已經不像剛才那麼驚惶,但看起來還是有些戒備的。蘇乾有些失望,看起來這小屁孩只能看到他的鬼魂形態,如今這副模樣,應該是探不出什麼了。
他從床上下來,拍拍衣服,將桌子上那一包東西扔給小孩兒,說:“看在你我都這麼慘的份上,這包東西就送你了。”
小孩的眼睛其實一直盯着膠袋就沒離開過,聽了蘇乾的話,眼裏藏不住驚喜,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包薯片,望着他問:“真的是給我的?”
“不吃拉倒!啰嗦!”說罷,就見小孩在飛快地穿衣服,“你要幹嘛?”
“藏起來!”小孩兒的語氣無比的歡快。
藏起來?他咯咯咯笑,“你是狗嗎?”
小孩穿好鞋兩隻手提着帶子走到蘇乾跟前,仰着頭認真地解釋:“不藏起來爸爸會發現的!”
“發現了又怎樣?他一個大人難道還會跟你搶?”
“不,爸爸只喜歡喝酒,不過他會打我的!”
蘇乾撇撇嘴沒再說什麼,見小孩往外面跑,心中好奇,也跟了上去。
“你站在這裏不要動。”小孩說。
“怎麼?想去給我買橘子?”
“不是,因為藏東西的地方不能告訴別人。”
他笑了,“憑什麼?”他用眼神示意小孩兒手中的膠袋,“這東西還是我送的,怎麼處理它我當然有權知道。”
小孩兒一副“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的糾結表情,令蘇乾忍俊不禁,接着又聽小孩兒道:“可是那裏還藏着其他東西,它們不是你送的,你也沒權利知道它們被藏在哪呀。”
啊!這種“好有道理,我竟也無法反駁”的趕腳腫么破?!
“好吧!你去藏吧!我不看!”
“你說話算數?”
“東西都送你了,還堵不住你的嘴?”
“嗯!謝謝大哥哥!”說著這小孩兒搬了個高木墩子麻溜地從牆內翻了出去。
呦嘿!還是個慣犯吶!蘇乾悄悄尾隨,絲毫沒有“說話不算數”、“大人欺負小孩”的罪惡感。
繞過拐角,見小屁孩直往隔壁院子跑,蘇乾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藏東西藏到別家院子裏,難道他還有親戚朋友不成?
看着小孩兒熟門熟路地從煤房進去,蘇乾仗着腿長找了幾個墊腳的往院子裏瞅,這一瞅不要緊,嚇得他差點一個趔趄。試問,一戶普通人家會在院牆上暗設鋼絲網?會360°無死角地裝監控器?指不定這鋼絲網上還通着電。他猛然想到那晚的那個女人,憶起小孩似乎叫她阿姨,將這一切聯繫起來,他的心中一下子就有了答案——這是那女人的家!
悄悄退回去,不一會就見小孩提着一包薯片翻牆回來,順帶還把木墩子放回原位,然後小跑過來衝著他笑,“哥哥,給。”
“……”蘇乾藏好眼中的隱晦,卻已經沒有了之前那種逗弄的心情,黑暗的種子一旦埋下,就很難阻止它生根發芽,此時他看小孩兒眼神,就如同那晚危險的凝視,而他明明知道這是錯的,卻仍然無法抗拒探求真相的誘惑。
“哥哥?”
“你這麼愛吃署片,你爸爸經常買給你嗎?”
小孩毫無心機,撕開包裝,拿一片放進嘴裏,嚼得“咔嚓咔嚓”響,露出一副滿足的神情。“爸爸才不會給我買呢,都是阿姨請我吃的。”
“阿姨?她也在附近住嗎?”
小孩兒神情出現一絲慌亂,低着頭並沒有回答。
蘇乾也不急,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我是聽說你被帶到公安局詢問,才好心過來看你,你倒好,還給我甩冷臉子。”
“不是的!但是阿姨的事情我真的不能告訴你,我答應過她的。”
倒是言而有信,“笨蛋,我就隨口問問,你還當真了。”說著蘇乾揉揉那顆油乎乎亂糟糟的腦袋,又道:“你去公安局,他們都問你什麼啊?”
“就晚上去了哪裏,幾點出去,幾點回來。”
“哦?你怎麼回答的?”
“我就實話實說,爸爸打我,我跑到外面逛了一圈就回來了。”
“沒了?”
“嗯。”
蘇乾望着這個小孩,好一個實話實說,撒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倒是他看走眼了。
“對了,還沒問你叫什麼?”
“我叫林朗坤。”
“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真是個好名字……”
小孩彷彿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這樣解讀,眼中星芒更甚,不禁問道:“哥哥,這是什麼意思?”
蘇乾望着他,目光深邃而幽遠,就好像透過他在尋找着誰的影子。
“終有一日,我必沉冤得雪……”
小朗坤歪頭看着突然沉默的蘇乾,並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就岔開話題,問道:“那哥哥叫什麼名字?”
蘇乾猛地回過神來,掏出隨身攜帶的筆紙,寫了一串號碼給他,“哥哥叫王濤,你拿着這個,有事兒給我打電話。對了,你會打電話嗎?”
“會!”小孩小心翼翼地接過紙條,將其塞進褲兜里。
“好了,東西送了,小可憐我也看了,哥哥要走了,不過你以後可以經常來找我玩。”
“嗯!”小孩看起來很興奮,但是眼裏卻有一些踟躕,“哥哥以後也會去很遠的地方嗎?”
“……”蘇乾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問這個,想也不想就答道:“不會。”
“嗯!”真好,小小的林郎坤這樣想着,天真的,不諳世事。
當天夜裏。
蘇乾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了十二點,想必大部分人已經睡下了。檢查了攜帶的工具,他悄悄朝那所安靜的小院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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