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口罩
來的人都等汪處長開口,汪百權卻沉吟了好一會兒才像喝多了酒似的帶着半醉半醒,問:“我們是按表上的地址找來的,沒弄錯吧?你……你真是谷玉蘭?”
谷玉蘭說:“是,我有戶口。”
汪百權指着紅麗,問:“她是你女兒?”
谷玉蘭說:“是。”汪百權問:“她多大了?”
谷玉蘭說:“20歲。”
汪百權心想:“女兒20歲,媽媽30歲,這……這怎麼可能。”又見谷玉蘭和谷紅麗相貌不一樣,因此問:“你女兒是你親生的?”
谷玉蘭說:“是。”
同來的幾個人面面相覷,不明白一向談吐高雅的處長咋會問出這樣的話來。汪百權接着問:“你們住的這房子是一間半吧?”
谷玉蘭說:“是。”
汪百權問:“還夠住吧?”
谷玉蘭說:“夠住。”
汪百權說:“這房子看起來年頭兒不少了,牆也薄。”
谷紅麗說:“是。”
汪百權說:“這次所里普查房子就是要準確掌握職工的住房情況,以便將來分房時參考。”
谷玉蘭說:“分房……”欲言又止。
汪百權問:“你女兒還在上學嗎?”
谷玉蘭說:“她中專已經畢業了。”
汪百權問:“在哪兒上班?”
谷玉蘭說:“還……還沒找到工作呢!”
汪百權說:“工作……現在好工作不好找,得抓緊。”
谷玉蘭說:“是。”
調查組一般每到一戶只用10幾分鐘,可在谷家卻停留了半個多小時。當然,大多數時間都是汪處長在講話,不光問了不少與房子毫無關係的問題,還一再告訴谷玉蘭,讓她有事就說話,只要是能幫上忙的他一定會儘力。
汪處長帶人離開以後,關上院門,谷玉蘭說:“有人來,你咋沒先告訴我一聲兒?”
紅麗說:“告訴你幹啥?”
谷玉蘭說:“我好換件衣服。”
紅麗說:“媽,你這身兒衣服挺好的,換它幹啥?”
谷玉蘭說:“上衣露着肩膀,在人前穿不合適。”
紅麗說:“有啥不合適的?大街上不光有人露着膀子,還有人露肚臍眼兒呢!”
谷玉蘭說:“那是張狂。你咋不跟好的比呢?”
紅麗說:“露肚臍眼兒就壞了?”
谷玉蘭說:“就是不壞也瘋瘋癲癲的,咱可不學。”
麗說:“媽,你這是偏見。”
谷玉蘭說:“偏見?露肚臍眼兒的目的自然是想吸引男人看,想讓男人看肚臍眼兒的女人能好到哪裏去?”
母女倆邊說邊進了屋。
還沒等坐下,紅麗問:“媽,剛才那個女的在總務處里是幹啥的?”來人裏面有個二十七八歲的女子。
谷玉蘭說:“她是出納員。”
紅麗說:“她穿的裙子可真漂亮。”
谷玉蘭說:“她坐辦公室,適合穿好的。”
紅麗說:“媽,她總往你腦袋上看,還笑了好幾次。你知道她為啥笑嗎?”
谷玉蘭問:“為啥?”
紅麗說:“肯定是笑你的頭髮。”
谷玉蘭用右手小指把並不長的頭髮往耳後理了理,說:“沒事兒,媽上班總戴着帽子,看見的人沒幾個。”
紅麗說:“媽,今後別再讓我給你理髮了,還是去美髮店吧!”
谷玉蘭說:“不用,你理的挺好。”
紅麗說:“好啥呀!該長的理短了,該短的留長了,咋看都不好看。”
谷玉蘭說:“不用好看,剪短了就行。”
那是生下紅麗以後,滿月才不到幾天,谷玉蘭就買回理髮用的工具,讓谷淑芹把她的長發剪成了短髮,並從此再未留過長發。
自從谷淑芹去世,之後這個理髮的事就交給了紅麗。只是,紅麗干別的手還算巧,理髮不行,谷玉蘭的頭髮她理一次一個樣兒,次次有毛病。
也就是谷玉蘭,若是換成別人,頭髮理成那樣兒恐怕連屋都不敢出。上次紅麗給古玉蘭理髮是在一個月前,到現在當時的毛病還能看出來呢!
紅麗是真不想給古玉蘭理髮,因此說:“媽,理髮才能用幾個錢哪,你就別……別為難我了。”
谷玉蘭說:“理髮用的錢是不多,可省一個是一個。”
紅麗說:“等我上班……你不去美髮店也得去。”
谷玉蘭說:“上班……行,你上班以後媽說啥也得去一次美髮店。”
紅麗畢業實行自主擇業。因此,有門路的都有好工作,像紅麗這樣既沒有門路,又沒有錢,想找好工作就難了。等坐到炕沿兒上,紅麗問:“媽,你們研究所總共有多少人?”
谷玉蘭說:“五百多。”
紅麗問:“總務處呢?”
谷玉蘭說:“三十多。”
紅麗問:“媽,剛才……剛才你們處長都把我弄糊塗了。總務處總共才三十多人,他咋會不認識你呢?”
谷玉蘭說:“在研究所,認識媽的沒幾個。”
紅麗問:“那是為啥呀?”
谷玉蘭說:“因為媽是掃地的,整天戴着帽子和口罩兒,穿着藍大褂兒。”
紅麗說:“媽,你糊弄小孩兒呢?若是你去研究所的時間短,他認不清我信;若是他不管總務處,是其它部門的,認不清我也信。媽,在單位你們不會總也見不着吧?”
谷玉蘭說:“見是能見着。不過,見着的時候很少。”
紅麗說:“只要能見着,就應該認識,他咋會……咋會認不准你呢?”
谷玉蘭說:“凡是他見到我的時候我都戴着帽子和口罩兒,穿着藍大褂兒。”
紅麗問:“媽,夏天在單位你也帶口罩兒嗎?”
谷玉蘭說:“戴。”
紅麗問:“天那麼熱,總戴着口罩兒不悶嗎?”
谷玉蘭說:“不悶,已經習慣了。”
紅麗問:“媽,你中午不會不吃飯吧?”
谷玉蘭說:“吃飯。”
紅麗說:“這不就得了。吃飯就必須摘下口罩兒,只要摘下口罩兒就有被處長碰上的時候。”
谷玉蘭說:“沒有,我吃飯都是在保潔組。”
紅麗問:“處長不去保潔組嗎?”
谷玉蘭說:“去,不過很少。”
紅麗說:“少也能碰上。”
谷玉蘭說:“他中午不去。”
紅麗問:“你們保潔組另外那些人也都整天戴着口罩兒嗎?”
谷玉蘭說:“沒有。”
紅麗問:“那你又為啥總戴着?肯定是怕別人認識你,笑話你是掃地的。”
谷玉蘭搖頭,說:“不是。”
紅麗問:“那是為啥?”
谷玉蘭說:“為了減少麻煩。”
紅麗不解,問:“啥麻煩?”
谷玉蘭說:“就是……男人不懷好意帶來的麻煩。”
紅麗笑了,說:“媽,你是不是神經過敏哪?就算有人對你……看上你也不是壞事,還用得着這麼小心嗎?現在有許多女人為吸引男人都唯恐露的少。就你,老天給你這麼漂亮的臉你都藏起來,多可惜呀!”
谷玉蘭說:“女人被男人看上也許不一定是壞事,可壞事往往都是從女子被男人看上開始的。你說話就找工作上班了,有些事理也該明白了。”
聽完谷玉蘭的話紅麗吐了吐舌頭,知道若是再這麼咋想咋說非挨說不可,因此趕緊轉變話題,問:“你們處長是不是腦袋讓驢踢過呀?”
谷玉蘭說:“別胡說。”
紅麗說:“要是沒讓驢踢過,他咋回問那麼傻的問題呢!”
谷玉蘭問:“啥問題?”
紅麗說:“問我是不是你親生的。”
谷玉蘭說:“他問……可能是因為咱倆長得不像。”
紅麗說:“不像……是啊,媽,咱倆為啥不像呢?”
聽女兒這麼問,谷玉蘭趕緊岔開話題,說:“你得抓緊時間學習,看找工作時人家面試提問題答不上來。”
紅麗說:“我學。”
之後又跟古玉蘭嘮了幾句別的,便說她跟同學約好了有事,得出去。臨走之前,谷玉蘭先是給她拿了30元錢,之後又囑咐好幾遍要她早點兒回來。
谷玉蘭不分冬夏上班時總戴着口罩兒確實讓人感到有些奇怪。然而,如果你對她的了解多些又會覺得合理。
原來,谷玉蘭在進研究所之前曾有六七年一直在打短工:在飯店刷過盤子,給廚師打過下手兒;在工地篩過沙子,給瓦匠師傅當過小工兒;在醫院照顧過病人,當過護工;在……凡是女人能幹的活兒幾乎干遍了。
為啥她的工作會換這麼勤呢?是嫌這個累怕那個臟嗎?不是。是她沒長性,圖新鮮,一種工作干一段時間就夠了嗎?也不是。她之所以總換工作,都是因為被男人騷擾造成的,是要躲避。
那時候她二十幾歲,雖然穿的不好卻掩不住她的美色,像極了一朵花兒。因此,只要在那兒呆上一段時間,不是這個男人黏黏糊糊的要跟她處對象,就是那個男人死皮賴臉的要跟她交朋友。沒辦法,谷玉蘭就只能用換工作來躲避這些人的糾纏。
至於用帶口罩兒穿藍大褂兒來掩飾自己,是去研究所前一年才想出的辦法。你別說,這招兒還真挺管用,自從用口罩兒用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以後,糾纏她的人明顯少了。因此在接班去研究所時,谷玉蘭就打好了繼續包裹自己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