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遲到
谷玉蘭所在的保潔組,總共有12個人。組長姓李,叫李香萍,組裏人都叫她李姐。昨晚下班前李姐曾特意把全組人集中到一起,反覆強調明天不許來晚,原因是9點30分,所里要用大禮堂,而打掃禮堂衛生,是保潔組之前必須要做的工作。
谷玉蘭往車站走的時候,想:“昨晚光注意風了,忘了會下雪。若是知道雪能下這麼大,再早起半小時就好了。”又想:“路上的時間已經不夠,今天肯定是晚了。”因此,谷玉蘭不但心裏着急,而且加快了腳步。
大凡有固定單位上班的人,對自己上班時路上用多少時間都心裏有數。谷玉蘭也認真測量過。在她的記錄里所用時間是這樣的:平時騎自行車從家裏到坐公交車的馬路得用6分鐘,步行得用10分鐘;上了馬路,騎自行車雖然沒有坐公交車快,走的卻是近路,用39分鐘就能到單位,而坐公交車不光繞遠,還得換一次車,少說也得用50分鐘。
10分鐘加50分鐘是一小時。8點上班,出門時已經7點15分,這麼一算晚到單位15分鐘是快的。若是再加上今天路不好,走衚衕兒10分鐘不夠,坐公交車50分鐘也不夠,究竟遲到多長時間就不好說了。
確實,谷家非但住的房子又舊又冷,住的地方出入也不方便。雖然谷玉蘭從家裏出來院門外就是一條南北走向的沙石路,可她順着這條路一般往南只能走60米就得向西拐進入2米左右寬的衚衕兒,走不遠又得拐向南……這條衚衕兒兩側都是住戶修的院牆,因此,不但路面上坑多,而且寬窄不一,彎兒也多,人車難行。
還有一樣,由於路兩邊的牆有磚有石,高矮不一,很不好看。昨晚雪大,再加上自掃門前雪的沒有幾個,所以谷玉蘭用15分鐘才趕到馬路邊。
當然,谷玉蘭若是順着門前的砂石路往南走二三里,再往西拐也能上到柏油馬路,可那樣就得花更多時間。因此,她平常無論是步行還是騎自行車,總是選擇穿越衚衕兒走這條窄路。
谷玉蘭很着急。只是,急也是白急,等她走進研究所大門已經8點35分了。
研究所佔地不小,四周的圍牆也高而堅固。離研究所較遠時,目光從牆上望過去還能看到圍牆裏面建築的一部分,可進入大門以後,除了大門兩側的門衛室,裏面的建築反倒看不見了。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是因為路的兩側不但長滿了樹木,而且多是那種四季常青,又高又大的松樹。這些松樹的枝都由着性兒向外伸展,因此便在路面的上空形成了樹廊,而走在樹廊里的人除了仰首方能看到一線長天之外,根本無法穿過那些枝篷和葉蓋再看到別的。
想了解研究所得往裏走,並且在遇到東西方向的路時往左或者往右拐,只有這樣才能一步步看清那些分散着坐落在各處的建築和設施。大樓都沒有中文標牌,只有研究所內部的人才清楚那些東一處西一處的大樓是用從A一直到H的英文字母做代號來命名的。
研究所只有兩處沒有代號:一處在東北角,是鍋爐房;一處在東南角,正是保潔組今天要打掃的大禮堂。其實,鍋爐房占的那一處也不全是燒鍋爐用的房子,還有一棟三間的平房跟它緊挨着。保潔組就在這三間平房裏。
谷玉蘭走進保潔組的時候連個人影兒也沒看到。她清楚組裏的人一定是都去大禮堂了,因此連口大氣兒也沒來得及喘,換上藍大褂兒便帶着工具往大禮堂趕去。
藍大褂兒是谷玉蘭的工作服,只要是來到保潔組,她就會整天穿着它。
谷玉蘭一來到大禮堂就開始忙。可是,一張椅子還沒擦完,便聽見有聲音從身後傳過來,說:“今天誰也不許晚,大伙兒也都是8點鐘之前到的,只有你敢跟組長對着干。”說話的人叫張鳳娥,她輕輕易易就把“敢跟組長對着干”這頂帽子給古玉蘭戴上了。
古玉蘭不用回頭看就知道是她,因此分辨說:“我不是跟組長對着干,是……”
沒等谷玉蘭說完,張鳳娥便把她的話打斷了,說:“不是對着干,為啥晚來呀?”
谷玉蘭說:“我晚來是因為天不好。”
張鳳娥說:“天不好?今天的太陽亮得直晃眼,哪兒不好了?”
谷玉蘭解釋說:“我不是說今天的天不好,而是沒想到昨晚雪大……”
張鳳娥又把谷玉蘭的話打斷了,問:“雪大咋了?雪大為啥別人不晚呢?”張鳳娥三十多歲,刀條臉,薄嘴唇,也是一名保潔員,在保潔組裏就數她事兒多。
谷玉蘭說:“別人……離單位近,就數我離得遠。我從家裏出來的時候並不晚,可是沒想到昨晚雪下這麼大,根本沒法兒騎自行車。”
張鳳娥故意拉長聲調,說:“沒想到?咋會沒想到呢?我們家住樓上,雖然暖氣熱了一宿,屋裏一點兒都沒覺出冷,我也知道昨晚又是風又是雪的鬧了一夜,你住的是平房,取暖用的是煤爐子,屋子裏肯定比每天冷,怎麼會不知道下大雪呢?”
谷玉蘭說:“我……我只聽見有風。”
張鳳娥說:“聽到有風你就該想到有雪。谷師傅,風和雪總是連着的你不知道?”在其他地方,“師傅”這一稱謂本來只對有技藝或傳授技藝者的尊稱,然而,在保潔組稱“師傅”只是一種習慣,與技藝和尊卑無關。
谷玉蘭說:“有風不一定有雪,有雪也不一定下昨晚那麼大。”
張鳳娥說:“嘖嘖!平時大家都說你實在,其不知,你撒謊時臉上也不紅不白的。”谷玉蘭戴着口罩兒,張鳳娥雖然看不到她的臉色,卻沒妨礙把“不紅不白”加給她。
原來,保潔組也實行責任制,每棟大樓里的衛生都有專人負責,只剩下大禮堂因為又大又不常用,無需天天打掃,所以才成了集體擔當區。也就是說,大禮堂的衛生是由全組來完成的,不打掃則罷,只要打掃,保潔組的人便都得參加。谷玉蘭正趕上打掃集體擔當區的時候遲到,這便讓張鳳娥抓住了話柄。
因為上班遲到,谷玉蘭心裏本來就不安,現在又聽到張鳳娥說她撒謊,心裏難免又氣又急。然而,氣歸氣急歸急,她既沒再解釋也沒再反駁。在保潔組裏,谷玉蘭歷來是最少言寡語的,與人競爭的時候就更少。
見谷玉蘭不再出聲兒,張鳳娥真像得了理似的仍然不依不饒,問:“谷師傅,是不是讓我說著了?這回沒話說了吧?”谷玉蘭沒出聲兒,可在附近卻有人搭言了,說:“張鳳娥,又開始編派人了,是不是?”說話的是組長李姐。
張鳳娥說:“不是我編派,是谷玉蘭平時不來晚,偏偏集中幹活兒的時候要晚來。”
李姐說:“就你事兒多。”
張鳳娥停住手,抬起頭,問:“組長,咋地?來晚了還不許說呀?”
李姐說:“許說。可現在正忙着,是說來早來晚的時候嗎?”
張鳳娥說:“組長,說來早來晚還用分時候?這我可是頭一回聽說。”
李姐說:“所里正急等着用禮堂,咱們現在最要緊的是早些把這裏的衛生打掃完,不是扯閑篇兒。”
張鳳娥帶着不服,說:“組長,這咋是扯閑篇兒呢?再說了,我嘴上講話,手可沒停,你看看,這6排椅子都是我擦的。”
李姐說:“咋地?擦多了?你說你手沒停,啥叫沒停?馬路上的汽車一小時走20公里是沒停,走100公里也是沒停,能一樣嗎?你是擦了6排椅子,可有人已經擦完7排了。再說了,就算你說話沒耽誤自己幹活兒,能保證沒耽誤別人嗎?”
張鳳娥說:“別人……那我可保證不了。”
李姐說:“既然保證不了就閉上嘴。否則,可別怪我扣你這個月的獎金。”
聽說扣獎金,張鳳娥急了,說:“組長,你這不是……我不就多說幾句話嘛,跟獎金有啥關係?”
李姐說:“咋沒關係?大家都忙着,就你在這兒說三道四的。若是耍嘴皮子也能得獎金,還會有人幹活兒嗎?”
張鳳娥見組長要在獎金上做文章,只得軟下來,說:“得,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獎金找不着家。從現在開始,無論遇到什麼不平的事不公的事我都當沒看着,裝聾作啞還不行嗎?”
李姐說:“行,最好能多裝幾天。”說完走了。估摸組長聽不見了,張鳳娥先是嘀咕了一句:“小題大做。”隨後又小聲兒問谷玉蘭:“組長這麼向著你,你都給她啥好處了?”谷玉蘭仍然沒做聲兒。
其實組長並不是向著谷玉蘭,她對谷玉蘭的遲到也很不滿意。她之所以阻止張鳳娥主要是嫌她啰嗦,怕影響打掃衛生。
李姐做保潔組的組長已經好幾年了。因為處事還算公正,又掌握着獎金的分配權,組裏的人都怕她三分。張鳳娥有個外號叫“尖尖嘴兒”,特別愛搬弄是非,又不讓人,在保潔組別人都拿她沒辦法,只有李姐才能讓她暫時服軟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