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珠胎暗結
坐在馬車裏,舒悅凝心緒不寧,只覺車內空氣厚重,遂掀開帘子透氣。外面一排排的房屋進入視野中,有酒樓、茶館、驛站,還有——醫館!
看到醫館,舒悅凝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柳綠的懷疑令她想笑,在她的認知里,孕吐、嘔心這樣的妊娠反應要懷孕兩個月左右才會出現,她兩個月前,根本沒有與男人接觸過。所以,她很肯定近來胃口反常、噁心,只是身體不舒服的表現。
但柳綠的行為,倒也提醒了她,她上個月有過兩次,一次是與慕容子墨,一次是酒醉后與上官仕,如果不小心中招……
思及此,她讓車夫停下,將隨侍和內衛全都遣走,一路七拐八拐,找了一家比較偏僻的醫館,確定周圍沒什麼可疑的人,方才走進去。
醫館裏並沒有病人,冷冷清清的,甚至連個小廝都沒有,只堂上坐着一個打瞌睡的小姑娘,十五、六歲的樣子,又圓又紅的臉蛋,模樣很可愛。
“小姑娘?”舒悅凝輕聲到。
對方驚醒,見到她,雙眼一亮,起身道:“你是要看病嗎?快,快,過來坐!”
“你家大人不在嗎?”
對方嘟起了嘴:“怎麼?你覺得我不像大夫?所以要找個年紀大的看病?”
“你是大夫?”舒悅凝驚,莫說大商鮮少見女子行醫,單就她這個年紀,竟然是個大夫,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對,我就是大夫!你到底要不要看病?”
舒悅凝笑笑:“其實我不是想看病,我就是想來問問,一個懷孕一月的女子,是否會出現孕吐之類的情況。”
聽她說不是要看病,對方立刻蔫了下去,癟了癟嘴,重新坐下,扒拉一下額前的留海,不耐煩道:“通常情況,懷孕四十天左右就會出現孕吐的情況了,不過這種東西,因人而異,有的不足月就會出現,有的三個月以後都不會有,豈能一概而論?”
不足月就會出現?舒悅凝猶豫片刻:“你會診脈嗎?”
聞言,對方立刻笑了起來:“會,當然會,你要診脈嗎?快,快坐下!”
舒悅凝依言坐下,將手伸到桌上,對方立刻將手指搭了上去,片刻后,驚道:“咦,你這喜脈看上去不足月,怎麼肚子已經顯懷了?”
舒悅凝心裏咯噔一下:“你說我的孩子不足月?你不會看錯了吧?我這孩子明明四個月了!”
對方立刻將臉沉了下去,收回手:“你要是不相信就出去,我可沒工夫和你演戲!”
舒悅凝起初確實不相信她,但現下卻信了,若非對自己的醫術很自信,她怎麼會在她‘已經顯懷’的情況下斷定她懷孕不足一月呢?
“姑娘莫惱,是我錯了,還請姑娘再為我看看!”
“看什麼?再怎麼看都只是不足月的喜脈!”
“姑娘不會弄錯吧?”
“不會!”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萬素素!”
“原來是萬姑娘,真是久仰久仰。”
“哼!”畢竟還是個小姑娘,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當即緩和了臉色:“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這胎不是很穩!從脈象上看,你心火過剩,憂思過重,還有情緒起伏太大,你得控制一下自己,還有飲食上也要好好調理一番!”
“那是否需要抓藥?”
“這倒不用,我給你寫幾個葯膳的配方,你回去后自己做了吃!”
舒悅凝張嘴,想說抓一副打胎葯吧,可是怎麼也開不了口!這個孩子不足月,算起來就該是那晚上喝醉酒後和上官仕……
見她沉默不語,萬素素立刻變了臉:“你不會是要打掉這個孩子吧?我跟你說,這種缺德事我可不會做,你出門,右轉,直走,那裏有個婆婆專門賣砒霜和這種葯,你去她那裏吧!”
被萬素素一陣奚落,舒悅凝不由苦笑一下:“多謝姑娘關心,這個孩子,我不是不想要,而是不能……”
“有什麼不能的?我看你故意弄個大肚子,不就是想要個孩子嗎?”
舒悅凝被問住,半響才囁嚅道:“這孩子還沒有足月,起碼要九個月後才能生出來,那個時候我打着肚子,就一切都完了!”
萬素素沉默,良久道:“算了,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以後每個月都過來,我給你扎針,讓孩子在你肚子裏長快一點!雖然早產對孩子不利,可好歹能保住它一條小命!”
“這樣可以?”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七活八不活嗎?等時間到了,孩子七個多月,就是碰運氣活下來的可能性也很大,何況有我在!”
舒悅凝長長鬆口氣,雖然對孩子的父親沒有感情,可是她這個世界上孤單太久了,如果有一個親人陪着她,應該是件美妙的事情!
她對着萬素素深深一拜:“有勞萬姑娘,還望姑娘為我保密!”
萬素素擺擺手:“知道,知道,我最怕的就是麻煩!一看你的談吐和打扮,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我若是到處亂說,豈不是給自己添堵?”
沒想到對方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機靈,舒悅凝放下心來,又說了一些客套話,給了銀子,方才拿着食譜離開。
因為孩子的事情給她衝擊太大,她一時間竟忘記了慕容子墨在宮門口等她的事情,一路直奔宮門而去。待到宮門口,看到慕容子墨靠坐在一輛馬車上,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慕容子墨見她徒步走來,立刻跳下馬車迎上去,雖然沒有笑,可眼裏卻是滿滿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不會失約!”
舒悅凝抬首,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眸,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走吧,雖然天晚了,好在今天還沒有過去,我帶你去個地方!”
“馬上要宵禁了……”
“不礙事,我早就準備好了文書,不會讓禁衛軍抓到你的!”不由分說,他抓住舒悅凝的手,就要把她往馬車裏面領。
舒悅凝忙環顧左右,幸而天黑,周圍人少,宮門上的禁衛軍又看不清楚下面,沒人發現她和慕容子墨在這裏拉扯。
為了不引起注意,她乖乖跟着他走:“你放開,我自己走!”
慕容子墨笑笑,鬆開她的手,跟在她身後,待她進了馬車,他坐上了車夫的位置,戴上一頂帽子,將臉遮住了大半,一揚鞭子道:“坐好了,我們走!”
他不和她坐在一起,這讓舒悅凝自在許多,放鬆的靠在馬車裏,也懶得問他打算將她帶到哪裏去。
馬車一路疾馳,最後停在一條河前面。
“下來吧!”慕容子墨掀開帘子到。
舒悅凝走下車,看看周圍,沒有什麼人煙,天上有一輪殘月,映照在河面上,皎潔而動人。四周空氣新鮮怡人,還夾着說不出的花草香。
這是一個散心,郊遊的好去處!
可惜,她現下沒有這樣的心情:“你帶我來這裏要做什麼?”
“噓!”慕容子墨神神秘秘的從馬車的暗格里拿出了兩盞燈,用火摺子點燃:“走吧,我們去把河燈放掉!”
放河燈?一般都是哀悼親人用的!
想到此,舒悅凝問出了口:“今天是誰的忌日?”
“我的母親!”
“老王妃?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今天不是她的忌日吧?”舒悅凝蹙眉,她雖然在成王府的日子不長,對於一些大事情還是很清楚的,比如他父母的忌日都是在春天。
慕容子墨腳步不停,走到河岸上,選了一塊平坦的地勢蹲下:“你過來,幫我放一盞河燈!”
發現他神情肅穆,舒悅凝說不出拒絕的話,跟過去,接過河燈,學着他的樣子,將燈放在了河裏。
兩人都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河燈飄遠,遠得像是天上的星星,肉眼已然看不到它們的輪廓,只依稀感覺到一閃閃的光亮。
“我的母親,並不是王妃!”慕容子墨忽然開了口,聲音低沉。
“你說什麼?”舒悅凝愣住。
“我的母親出身貧寒,只是父親養在外面的外室!懷我時,剛好老王妃有了喜,父王不願意讓老王妃傷心,就將我們的存在隱瞞了下來!”
“那你怎麼……”
“我怎麼繼承了王位?”慕容子墨淡淡一笑,繼續道:“興許是老天憐憫我吧,老王妃的孩子出生沒有多久就歿了!她因着這個受了刺激,傷了身體,不能再生養孩子!而我的母親,在半年後生下了我,聽說生我時她受了不少苦,生下我以後只剩下一條命,可是我父王卻沒有讓她看我一眼,就將我抱走了。她想搶回我,摔下了睡榻,起不來,索性就一路爬着走向大門,她爬呀爬,爬呀爬,身體裏的血染了一地,最終沒有追上我,死在了大門前面。”
“慕容子墨,你……”
“怎麼?想要安慰我?”慕容子墨問完,不待她回答,便說道:“其實我不難過,我從小就養在老王妃身邊!雖然有時候覺得她對我不像其他母親對孩子那般親切,可憑心而論,她從未苛待過我!知道這件事情時,我已經十四歲了,對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影響,只是偶爾會想,若是我母親還活着,會是怎麼個樣子!”
他微微停頓,又道:“今天是我的生辰,真正的生辰,而不是頂替老王妃兒子的生辰!同時,也是我母親的忌日!打從知道了我的身世,每年我都會到這裏來放河燈,聽說我母親以前就愛在這裏玩耍。”
“那你每年的生辰都是……”
“都是做給別人看的,那從來不是我的生辰,我本來就只是一個頂替老王妃孩子活下來的人,無論名字還是生辰,自然都是用他的!”
“我……對不起,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沒有給你準備禮物!”
見她一臉內疚,慕容子墨忽然笑了出來:“你真是心軟!”
舒悅凝愣了愣,臉隨即冷了下去:“你剛才的話是在騙我?”
“你以為誰都是鄭千行?”
“對不起!”
“走吧,趁着還有時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陪我慶生,不管怎麼樣都要吃一頓飽的!”
舒悅凝不動:“慕容子墨,我……”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今天,我只是想簡單的過一個生辰而已!”
這個時間,城內已經開始宵禁,根本沒有什麼吃食,慕容子墨不得不提議去成王府。想到他的側妃卞歡,舒悅凝實在不願意跨進成王府半步。
“去別院,那裏有食物,你為我煮一碗麵條?”慕容子墨問。
舒悅凝不是沒有看到他眼中的期盼,她握了握拳頭,狠狠心道:“算了吧,今天實在是太晚了,你若想吃面,回去找你的側妃煮吧!”
“可是我想吃你煮的!”
“我累了,送我回宮吧!”
慕容子墨不動,半響道:“你是因為向夫人的事情而疏遠我嗎?”
“……”
“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可以解釋,向夫人肚子裏的孩子不是我的!還有那天在酒樓里你看到的其實是……”
不等慕容子墨說完,舒悅凝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不用和我解釋!”
“悅凝……”
“你不是我什麼人,不用和我解釋!還有,我今天很累,想回宮了!”
慕容子墨挫敗,注視她良久,放棄了解釋,重新坐上車夫的位置,將她送到宮門口。這一天,兩人終究沒有吃上慶生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