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春雪未銷,風吹到臉上,還帶着冬天的些許寒意。
京城東大街的醉仙樓里,卻似乎一年四季,全是春意融融。
掌柜的百無聊賴的支着手打算盤,一邊拿眼去看大堂里形形色色的食客們。忽聽得跑堂的一聲喊,接着引進來一個穿着二色金綉流雲紋銀白箭袖的俊秀男子。
他眯了眯眼,認出這人後,趕忙迎了上去,一滿臉堆了笑一邊說到:“呦!赦大爺,你可來了,幾位爺都到了,還是老位置,就等您了!”
說著又往賈赦身邊靠了靠,左右看了看,見沒人,這才壓低了聲音悄悄說到:“我瞧着張家彥大爺似乎是不太高興的樣子,方才進門的時候,那臉呀,黑得墨染似的。”
聽了這話,賈赦暗自苦笑一聲,從懷裏摸出一塊銀子扔給掌柜的。
沿着木梯往上走,在雅竹居門口站定后,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門跨了進去。
屋內已經有了三個人,主位坐着一位穿着江牙海水紋玄色蟒袍的青年,青年左右兩側則各坐着一名俊朗男子。
望着屋內這三人,賈赦的眼眶有些濕潤,他已多年不見這三位故人。
上一世,他與柳芳為太子伴讀,張彥為東宮謀臣,太子被廢三月後,死於幽禁之地,而他們幾人受此影響蝸居於府中,再不復往日榮耀。
如今,時光回溯,大家都還是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他多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把那些世事無常朝堂跌宕都告訴他們。
可是,話到嘴邊他一時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雙唇開合了幾下,呆愣的站在了門邊。
不料他這副樣子落在張彥眼裏卻是賈赦見着自己心虛了,好不容易被太子和柳芳勸下去的怒火又“噌”一下冒上來。
他將自己手裏握着的酒杯往案上重重一磕,冷笑一聲,說到:“呵!赦大爺好大的架子,倒叫我們好等!”
被這一聲冷笑驚回神,賈赦暗暗叫苦。
“抱歉抱歉,我來晚了,實在是家裏有些事耽誤了。”他連連作揖,一邊說著,一邊拿眼神向太子與柳芳求救。
接收到賈赦的求救,柳芳只是笑了笑,持起桌案上的酒壺給自己又斟了一杯酒,自顧自地品嘗起來,這就是明擺着看熱鬧不嫌事大了。
最後還是太子看不下去,開口說到:“行了,過來坐着吧,誰還真與你計較不成?”
賈赦聽了如蒙大赦,一步一步挪過來,坐到了張彥旁邊,拿起了桌上的酒壺預備給他斟酒。
張彥冷哼一聲,將自己的酒杯轉了個方向。
上一次嫣兒哭着歸家,父親母親都只當她是和賈赦閨閣之間拌嘴,但他卻知道以嫣兒的性格絕不可能因為拌嘴這樣的小事哭着回家。
後來他問了許久才問出來緣由,本打算當日就找賈家討個說法,沒想到偏偏遇上殿下點他出京公辦。
等他回來,妹妹已經叫賈赦又哄了回去了。他只有嫣兒這麼一個妹妹,自幼嬌養着長大,哪裏容得下旁人欺負她。
張彥越想越氣,妹妹什麼都好,唯獨一樣,眼神不好,怎麼就看上了賈赦這樣文不成武不就的紈絝子弟呢。
賈赦訕訕地放下酒壺,心裏湧上幾分委屈。
他知道張彥為什麼生氣,也知道張彥看不上他,但他也相信,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他既想一掃前恨,那麼就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遊手好閒,一心只想着做一個富貴閑人。須知前路漫漫,還有的磨呢。
他斟滿了一杯酒,也不再避而不談的打馬虎眼,而是大大方方開門見山地對張彥說到:“大舅兄,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覺得我配不上嫣兒,之前那件事也確實是我們賈家的錯,是我賈赦的錯。但今天,我賈赦在此起誓,絕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辱我賈赦的妻兒,若違此誓,當如此杯!”
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騰”的一聲站起來,將手中的杯子摜在了地上。
“哐啷”一聲脆響,瓷杯應聲而碎。因為酒喝得太急了,賈赦的雙頰泛起紅暈,還有幾滴殘酒掛在他的唇畔,一雙桃花眼斂盡笑意,他的神色端莊肅穆,不像站在酒樓里,倒像是立在廟宇里,向漫天神佛許下了誓言。
柳芳也嚴肅起來,他默默地放下酒杯,意味深長地打量了賈赦一眼。
“起誓就起誓,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還喝那麼急的酒做什麼?”喝醉了還不是麻煩嫣兒。
張彥神色依舊冷淡,語氣卻溫和了許多,“好,賈恩侯,我姑且信你一回,但是你要知道,我張家的女兒並不是能讓人隨意折辱的,嫣兒自幼受寵,她做姑娘時從未傷心過,若你叫她再傷心一次,我定不饒你!”
“這是自然,還請舅兄看着吧!”
“鬧夠了沒有?”久不做聲的太子忽然冒出了一句,他打量了賈赦與張彥一眼,問到,“鬧夠了,說開了,現在能坐下來好好說話了嗎?”
“恩侯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子哲也不必發這麼大火,今日原是孤好心,特意設宴與你接風洗塵,不想倒惹得你們二人齬齟,既如此,今日就散了吧!”
賈赦一聽就知道太子生氣了,他生怕張彥性子傲,再說些什麼惹怒殿下的話,忙起身說到:“是我的不是,今日既然是為子哲兄接風洗塵,原不該談家事。”
柳芳也在一旁跟着打哈哈,這事就這樣過去了。
散席后,太子命柳芳與張彥先回去,卻獨獨留下了賈赦,又命人重開一席,就在雅竹居與賈赦對飲起來。
賈赦不知太子何意,也只能陪着他坐着。
酒過三巡,太子放下手中酒杯,嘆到:“恩侯啊,你自七歲被選為孤的伴讀,至今已經是十年了。雖說你為孤之伴讀,孤必不會虧待於你,可是你或文或武,總得有一技之長,這樣孤安排你做事旁人也不會閑話。”
賈赦不妨太子留他下來說出這樣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來,他肅容起身,言道:“赦汗顏,得殿下教誨。赦定不復殿下厚望。”
太子聞言點了點頭,賈赦七歲那年選為他的伴讀,雖說是伴讀倒不如說是他的玩伴,比起宮中那幾個天天勾心鬥角的兄弟,賈赦倒更像他的兄弟。
若是賈赦不想上進,一心只想做個富貴閑人,他也不是不能保他一生富貴,但若是賈赦願意上進,那他也是多一助力。
“既如此,這天也不早了,孤也該回去了。”說著太子就站了起來。
也許是起的太急,他身形趔趄了一下,好在一旁站着的賈赦眼疾手快伸手扶了一下。
賈赦抬眸去看太子,只見他眼底青黑甚重,於是問到:“殿下這是怎麼了?”
“無妨。”太子擺了擺手,自己站穩了,“最近老六動作頻繁,孤夜間少了眠,無甚大事。”
見太子除了面有倦容外並沒有什麼事,賈赦便也不再多想,隨着他下了樓。
目送太子遠去,賈赦站在醉仙樓門口除了回神。
早有長隨來興牽着馬上前問到:“爺,咱這是直接回府呢還是怎麼著?”
抬首看了看日頭,賈赦接過馬鞭翻身上馬,說到:“既出來一趟,先順路去趟致和齋。”
嫣兒近日食欲不振,也就致和齋的櫻桃煎還能入口,他今日去看看,再選些糕點回去給嫣兒試試。
榮國府里,張嫣正臨窗坐了與身邊大丫鬟雙桃雙杏閑話,忽聽得簾籠一響,接着就有外間小丫鬟回到:“四姑娘來了。”
接着就有丫鬟掀起帘子,迎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女。那少女罥煙眉,含情目,梳一個雙螺髻,帶着家常幾樣首飾,蓮步輕搖,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
張嫣一見她就笑了,她舉起手中綉綳示意那少女看,說到:“敏妹妹,你來得正好,我知你心思靈巧綉活出眾,那是老太太也稱讚過的,快來幫我看看,這虎頭帽的虎鬚該怎麼綉。”
賈敏撇了撇嘴角,嗔到:“嫣姐姐好小氣,我來你這兒一遭,不說倒茶與我喝,反叫我做活呢!”
話雖這麼說,但她還是伸手接過了張嫣手中綉綳細細看了起來,又取了針線綉了幾針。
“嫣姐姐,你看這樣如何?”
張嫣一看果然比之前看上去要靈動許多。
賈敏自己卻還不滿意,“若是尋兩截銅絲來,再拿絹布細細裹了,尾端鑲上明珠,走起路來虎鬚一搖一晃的,那才叫有趣呢。”
“不過新生兒肌膚嬌嫩,銅絲不甚安全,等侄兒再大些,我與他做一頂虎頭帽,再配上虎頭鞋,那才叫威風呢。”
“果然還是你心思靈巧,那我就先替你侄兒謝謝他四姑姑。”
“既如此,那嫣姐姐拿什麼謝我?”
話音剛落,窗外突然響起一個男聲,“我替嫣兒拿致和齋的勝肉餅謝你如何?”
張嫣與賈敏俱是一驚,兩人對視一眼,張嫣站起來拍了拍窗,笑到:“好哇,你一個爺們,偷聽我們女人家說話,還不快進來。”
賈赦哈哈一笑,也不要丫鬟打帘子,自提着一包點心掀簾進來了。
“大哥哥。”
見賈敏一下子拘謹起來,賈赦笑了笑,“敏妹妹不必多禮,我今日出門經過致和齋買了些糕點,快來嘗一嘗。”
說著就將手裏拿着的油紙包鋪開在桌上,露出裏面的點心來。
賈敏揀了一個嘗了嘗,果然香脆異常,雖是素餡餅,卻比肉餡還覺味美。
“偏了大哥的好東西了,既大哥歸家,敏兒就先回去了,不打擾你二人了。”
待賈敏回到自己的院子裏后,大丫鬟雪盞捧了個匣子來回到:“這是大爺院裏的姐姐送來的,說是大爺在致和齋買的糕點,特送來與姑娘嘗一嘗。”
賈敏看了看匣子,心思一轉,問到:“是單隻我院裏有,還是三位姐姐院裏都有?”
“各位姑娘都有,不過姑娘的是芙蓉翠玉糕和金絲棗糕,旁的人卻只有一品金絲棗糕。”
賈敏聽了點了點頭,心下卻有些疑惑。觀大哥賈赦行事,尊卑有別,嫡庶有分,全不像母親素日說的那般庸碌。
※※※※※※※※※※※※※※※※※※※※
《山家清供》記載:勝肉餅,玉蕈、潭筍尤佳。焯筍蕈同截,入松子、胡桃,和以酒、醬、香料,溲麵作餅子。
至於古人試毒蘑菇的辦法:試蕈之法,姜數片同煮,色不變可食矣。
我愛《山家清供》,簡直是吃貨的食單指南。
五一快樂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