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胎動
易玥是一名實習護士,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一天。
護士站內的幾個前輩都在窗口接待,唯獨她守的窗口空蕩蕩的,因為護士長照顧她新來的,特意給她安排了個閑職,其實是想要她多看看學學,觀察觀察能力,日後才好安排。
但易玥並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她喜歡找刺激,而在醫院裏最刺激的活就是守太平間了,有時候下班了她會敲上一兩個同事去太平間抓鬼,不過鬼沒見着一個,倒是給值班的老大爺嚇了一跳。
她伏在服務台上,手托着腮,無所事事的掃視着走廊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忽然,一個白大褂晃到了她的面前。
“你好,有什麼事嗎?”易玥站了起來。
“我是從沿海抽調過來的張醫生,馬上安排一下,你們院裏那個脊椎折斷的病人手術。”那白大褂吩咐道。
“哦,您就是張醫生,我們劉主任不是去接您了嗎,他沒和您一起回來?不用去看看病人的情況嗎?”易玥仔細審視這個白大褂,是一副中年人的模樣,雖然皮膚光滑得像是個年輕人,但眼角的細紋和斑白的頭髮出賣了他的年齡。
“我見到劉主任了,他家裏臨時有事先回去了。那病人的片子你們劉主任也發給我看了,你們的固定方式會導致脊髓液側漏,現在是越快做手術就越好。”白大褂鄭重的回答道。
“好,我馬上幫您安排。”
易玥拿起桌上的座機,撥通了手術室的電話。
······
“劉主任。”
“主任好。”
“主任好。”
“劉主任,唉,這是誰啊?”易玥看到了走在主任身邊談笑的人。
“哎,給你們介紹下啊,這是海濱城來的張醫生,來我們院指導工作。”劉主任讓開一側,露出他身邊的中年人。
“張醫生?剛才不是來了個張醫生嗎?還去做手術了呢?”易玥疑惑道,話剛說完就感覺大事不妙,這個跟着劉主任的張醫生身份毋庸置疑,那她剛才接待的那個張醫生呢?總不可能有兩個張醫生吧?!
劉主任撲到了服務台上,驚道:“你說他做了誰的手術?!”
“重症監護室三室的病人。”易玥吞吞吐吐說道。
劉主任露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啊你!”
“怎麼了?”張醫生在一旁疑惑道。
“出大事了,有人冒充了你的身份,還給咱病院裏的病人做了手術!”劉主任急忙道。
“卧槽,那這算醫療事故嗎?”張醫生一臉懵逼,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嚇得爆了粗口。
“管它事不事故的呢,先去看看!”說著,劉主任一路小跑的衝進了病樓中。
張醫生趕忙跟上,易玥也在這兒待不住了,趕緊追了上去。
重症監護室中,三人隔着窗看着房間內的病患,大眼瞪小眼。
呼吸平穩,心跳有力,看上去是沒有多大的問題,只是不知道他那脊椎怎麼樣了,要知道這種脊椎斷裂的病人只要移動就會造成骨骼位移,就算那假冒醫生什麼都沒幹,光是搬運就會對病人造成嚴重的損傷,外表上看上去可能跟沒事人一樣,但骨骼的碎片可能正在隨着脈搏往臟器里滑。
護士長走過來,遞上了兩張前後斷層掃描圖,劉主任和張醫生連忙圍了上來,捧着那張圖看來看去。
“這圖是不是拿錯了,這脊椎骨沒問題啊。”劉主任皺起了眉頭。
“不,你看這裏,這個裂紋,還有這一節骨骼明顯比別的骨節薄一些。”張醫生緊緊抓住那張圖片,彷彿抓住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奇迹啊!奇迹!這麼細微的手術居然是人完成的!就是納米機械人來做也不會比他好吧!”
“怎麼了?”劉主任又湊了上去,想問卻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水平低下。
“這個骨節因為長時間增生有幾根骨刺都長進了脊髓,我真想請教他是怎麼做到不傷害神經將這個骨刺取出來的,你看,他磨平了增生的骨層,但卻沒有用鋼板固定,我敢打賭他是用納米級的骨線縫合碎骨的,用線去縫合碎成一塊一塊的骨頭,卧槽!這特么是人能幹的事情?!”張醫生激動的說道,幾乎要跳起來了。
“那這...”劉主任有些痴獃了,張醫生可是拿了兩個外科博士學位的高材生吶,雖然年輕,但見多識廣啊,都能讓他用這種語氣驚嘆的人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傢伙?
“得找到他,我混了醫學界這麼多年,從沒見過那個醫生能做這種手術,他真是一個天才,不,他應該是我們醫學界的一塊瑰寶!”張醫生呼吸粗重,熱血上涌激動得面紅耳赤。
“那我發廣播?”護士長看向了劉主任。
劉主任皺着眉頭搖了搖腦袋,當然不能廣播找人,這事要捅大了那還得了?一個陌生人,一個醫生執照有沒有都不確定的人,大搖大擺的進了咱們醫院,還做了一場手術,這要在網上傳起來,那他這輩子的職業生涯就完了。
“把和他一起做手術的助手找來,把他的詳細特徵記錄下,然後我有渠道讓民政局幫着咱找。”劉主任說道。他可不能直接否決,不然看張醫生這興奮勁,指不定就在網上傳起來了,所以他必須得給出解決方案,又得想辦法不讓事情傳播,好保住他的烏紗帽。
劉主任想了想,繼續說道:“再把手術記錄全拿來,我和張醫生要看。”
“是。”
護士長小跑着忙去了,劉主任和張醫生也低聲聊着走遠了,原地只剩下易玥一個人,守在重症監護室外,隔着玻璃聽到那心電圖的“嘀嘀”聲。
忽然一下,易玥十分好奇這個病人的長相,他向左走了幾步,終於看到了病床上的那張臉,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慘白的臉上似乎還掛着一絲微笑,似乎是為自己的劫後餘生而慶幸。
······
傍晚的太平間空無一人。
“叮。”電梯門打開了,易玥拎着膠袋下了電梯。
“老爺子?我給你帶了盒飯!老爺子?”
她大聲喊道,可她的話在空曠陰冷的太平間內回蕩,沒有回應,只是背後的電梯關上了門,往上層去了。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易玥後頸的小汗毛一下立了起來,她印象中的太平間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太平間總是來着所有的燈,亮堂得宛如白晝,還讓她對太平間失望了一會兒,可真正面對着陰冷黑暗的太平間她又害怕起來了。
平日裏守太平間的老爺子應該是出去了,所以才會沒有回應,還關了燈,太平間是地下二層,除了單向的下行電梯外就只有同往醫院後門的一個車道,也就是說,她得穿過這一條黑漆漆的走廊,才能出去,而走廊的左右就是停屍間。
“嘶…”易玥抽了一口涼氣,掏出顯示屏,打開手電筒的功能,慢慢往前走了。
黑暗中,只有腳步聲和膠袋的摩擦聲,易玥屏住呼吸,深恐驚擾了黑暗中的東西。
隨着越發的深入,她腦子裏越來越多的奇怪念頭冒了出來——太平間裏的抽屜都開着,裏面冰冷蒼白的屍體睜着慘白色的雙眼在黑暗中看着她,宛如獅子看着一隻新鮮的血食……
忽然,側面閃過了一個萌黃色的光芒。
易玥停住了腳步,本性里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她倒退幾步,透過那間小門看向了那光源。
那是停屍房照明燈組中的一個,燈光下是一個身着白大衣的人。
那背影讓易玥覺得有些眼熟,她走了過去。
隨着越來越靠近她發現了那個白大衣竟然就是白天的那個冒牌“神醫”。
易玥有點兒興奮,有種抓到小偷的快感,正當她想跳起來給他打招呼時,卻發現了他面前拉開的停屍柜上躺着一具屍體。
沒有理由的,那股興奮勁忽然散去了,一股哀慟湧上心頭,那人彷彿一座泉眼,悲傷從中溢出,在這地面上攤開,只要有人踏入就會被他的悲傷所沾染。
“那是…你的家人嗎?”易玥忍住胸口的難受,小心翼翼的問道。
“他是我父親。”白大衣回答道,聲音無喜無悲,好像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
“那白天,你想救的那個人是你的父親嗎?”易玥看向他的臉,那眼角的細紋似乎被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抹平了,還有那斑駁的頭髮,此時也變得烏黑油亮,看起來完全不像一個人到中年的醫療專家。
“我只是慢了兩天…”白大衣推上了停屍櫃,目光轉向了易玥。
易玥停住了,在那個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周身的空氣凝固成了磚牆,整個人僵在了原地,那個白大褂的氣息傳到了她的身上,龐大,厚重,宛如一座敦實的山峰,讓人感到一種異樣的安全。
忽然一下停屍間內所有的燈都亮了起來,那龐大的氣息也隨之褪去,房間一下亮得宛如白晝,易玥抬頭看向他,彷彿剛才那一瞬間沒有發生過一樣。
“能夠相遇就是緣分,你會有好運的,女孩。”那人輕描淡寫的拍了拍易玥的肩,轉身離開了。
易玥站在原地,腦海中一片空白,直到那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她才驚覺,剛才發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呆。
綠葉鎮的街道上陽光明媚。
一個男人在街道上行走,穿着一套休閑服,走得很隨意。
忽不知從哪竄出來了一隻毛茸茸的小狗,衝到了男人跟前,一邊晃着尾巴,一邊叫嚷着。
男人走了幾步,而後停了下來,蹲在它面前,向它伸出了手。
小狗順從的低下了頭,走到他的身邊,用溫暖濕潤的舌頭舔了舔他的掌心。
“饅頭,對不起,我會儘快把你的主人找回來的。”男人說著,用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了它的額發。
一輛無人車忽然停在了男人身邊,男人拍了拍饅頭的腦袋,站了起來,眺望着夕陽下的黑塔,漆黑如墨,如峭立在平原中的孤峰......
無人車傳來了提示聲。
男人坐進了車內,車門關上,在饅頭的注視下消失在了小鎮的拐彎處。
······
昏暗的房間裏,用窗帘和鐵架隔出了一個個小隔間。
少女躺在其中一個隔間裏,蜷縮着身體,微弱的呼吸將那一點點的熱氣吐在自己的手心裏。
吸進肺里的空氣冰冷刺骨,就像那銬在少女手腕上的鐵鏈。
窗帘隔出的過道里傳來了腳步聲,還有布匹翻動的摩擦聲。
少女急切的在床上蠕動,想要將身體支楞起來,但肌肉卻不聽使喚,只能像一條泥鰍一樣在油膩的床被上扭動。
映入眼帘的是一雙粗大的雙腿,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被撐得綁緊,以及那皮帶都勒不住那爆出來的大肚子。
男人是這裏的負責人,這裏沒人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姑娘們都叫他老爹。
少女努力伸長自己修長的手臂,渴望能夠得到老爹的施捨,可是她幾乎發不出成形的聲音來了,只能發出一些好聽的呻吟聲來,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發出好聽的聲音,讓客人滿意就可以得到老爹的獎賞了。
男人看到了她素白手臂上遍佈的烏黑針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她用得太多了,都快抵得上別的姑娘兩份的量了,雖然她的客人都對她很滿意,出手很慷慨,可照她這麼個用法也沒給自己賺多少錢。
男人半蹲下來,用手抓起她油膩的長發,欣賞她那蒼白姣好的面容。
被男人抓起來,少女的第一反應是閃躲,頭微撇,目光向下,但轉瞬又望向了男人。
少女忍住想要哭出來的心情,顫抖的雙唇靠近了老爹的嘴。
男人笑了,鬆開了少女的頭髮,將她扔到了床上,站起身來,解起了皮帶。
少女趴在床上,沒有半點掙扎,甚至都無法自己翻過身來,只有那微微戰慄的身體能表達出她內心的恐懼和絕望。
視線之外響起了皮帶扣撞擊的金屬聲和布革的摩擦聲,她躺在床上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
淚水忽然沒由來的充滿了眼眶。
‘啊咧,不應該早就習慣了嗎,怎麼還會哭呢?’
“轟!”
一聲巨響,房頂塌了下來。
金屬碾碎了混凝土,一個人影從灰塵中緩緩走出。
男人慌亂繫上皮帶,從兜里掏出來一把閃亮亮的小手槍來。
“誰?!不許動!”男人大吼。
可來人絲毫不在意他的警告,繼續向他走來。
“呯!”驚恐之中,男人開槍了。
那人向下一個蹲閃,身手矯健的躲開了那一發子彈,下一秒,一個上勾拳從下方襲來,重擊在男人的下巴上。
被猛擊的下顎夾斷了男人自己的舌頭,接着一道白熾色的光芒閃過,槍口被削斷,接着刀光下斬,剜掉了男人下身的某個器官。
男人倒在地上,呆了半秒,接着痛苦的大叫了起來,胯間的熱流讓他意識到了自己是什麼東西被斬斷了,那是他的命根子啊!
那不速之客等着男人慘叫了半分鐘,充分體驗了這份痛苦之後,一腳踢在他的腦門上,將他踢得昏死了過去。
少女趴在床上,看不到發生的事情,只能聽見老爹的慘叫聲。
‘他也有今天。’
少女分不清是哭還是笑,只是那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不停的滑落。
忽然,一張柔軟的毯子蓋住了她暴露的身體,一雙溫暖堅實的臂彎將她抱了起來。
少女屏住了呼吸。
‘是來救我的嗎,是來救我的嗎?’
“沒事了。”回答她的是一個寬厚的男聲。
少女抬起頭,那張臉有些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你是…誰?”
······
門被一腳踢開。
坐在沙發上發獃的肖老頭被嚇了一跳,站起來看着來人。
“你回來了…她…是誰?”
陸宵峰走到沙發前,將少女放到了沙發上。
“她叫沈詩言,是晴兒的朋友。”陸宵峰抓起了少女的手,將針刺進了她手腕上的靜脈,然後撕下一條膠帶固定住了針頭。
肖老頭看他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輸液瓶掛在了天花板的滑輪勾上,接着又拿出了一瓶膏藥和棉簽,撩起了少女的裙擺一頭鑽了進去。
“你…”肖老頭老臉一紅,別過了頭。
“她這裏傷得有些嚴重,不塗藥的話會爛掉的。”陸宵峰從裙底下鑽出,將一個個藥瓶擺到了茶几上,“吊完這瓶水還有這些,你按照上面的註解給她注射,那個膏藥一天給她塗一次,塗一周就好了。”
“我可不會給她塗藥!”肖老頭急了。
“她只是緊張過度,還有點脫水,明天她就會醒了,你讓她自己擦。不過她毒癮發作的時候還得讓你幫忙。”陸宵峰迴答道。
“毒癮?”
“一種劣質的致幻劑,毒癮發作會有些抽搐和腹痛。我那藥瓶上有註解,你看着點給她打點滴,三周左右就會好。”
“我還有事,先走了。”陸宵峰站起來,看向了肖老頭,“我知道你現在有很多的不解和困惑,但現在事情迫切,我十五天之內會回來,到時候我會一一和你解釋的。”
肖老頭看向他,張了張嘴,但沒有什麼好說的,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小子此時也已經是一副大人作風了。
肖老頭悵然若失,陸宵峰扶着門框停住了。
“檢察院的人在去我家的路上,發現我不在家后,會來你這兒找你詢問,為了避免解釋不清,你最好把詩言送到裏屋去。”說罷,陸宵峰便消失在了門口。
微風帶關了大門,肖老頭站在原地,屋內只剩下少女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