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臉紅的傳染性
赤司征十郎站在小書房的落地窗邊。
掛在他背後的是氣哼哼的千秋,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
“千秋,不許把拖鞋踢掉。”
彷彿背後長了眼睛般,他開口道。
千秋正準備偷偷摸摸踢掉拖鞋的動作一頓,做賊心虛地悄悄穿回來,把臉埋在他脊背上。
“我沒有。”
她小聲反駁。
薄薄的衣料下是少年緊實的脊背肌肉,兩側的蝴蝶骨凸起,線條精巧漂亮。
深吸一口氣,鼻尖縈繞的儘是清新的氣息。
襯衫上衣物柔和劑的氣味、曬在陽光下的氣味,以及少年本身的氣味。
“征十郎的味道很香。”
她環抱住少年勁瘦的腰身說道。
在他背後小小磨蹭臉頰的動作令他感到了微微癢意。
有點像是一片落花飄在了水面上,盪開淺淺的漣漪。
“那是衣物清洗劑和止汗噴霧的味道。”
他清朗的聲音答道,然後在下一刻呼吸陡然一窒。
千秋鬆開了咬住他後頸的犬牙,舔了舔唇,有些惋惜道:“哎……確實呢。”
她有一口鋒利的好牙和兩顆犬齒。
吃東西時常會不慎咬破口腔內的軟肉。
從高大的落地窗外照進了夕陽的光線,朦朧昏黃,染着天邊晚霞艷麗的色彩。
千秋踮起腳尖,摸了摸少年搭在後頸的發尾。
鮮艷的紅色髮絲宛如在繪本上四季盛放的皇家玫瑰,被高高的磚石圍牆保護在有錢人的庭院裏,路過的行人僅能從縫隙里一窺雍容。
他的後頸那一小塊從襯衫領口露出的肌膚雪白幼嫩,像是昨天剛吃過的牛奶布丁。千秋下意識舔了舔犬齒,按捺住再咬一口的想法。
她從對方身後探出頭來,朝着落地窗外的櫻花樹抬起下頜,說:
“你那天是不是看見我了,就在那棵樹上。”
環住他腰腹的雙臂緩緩收緊,顯露出少女暗藏起來的氣悶,像是意識到自己被不易察覺地耍弄了正在發脾氣,卻又不知道該對誰發泄。只能可憐巴巴在原地咬自己的尾巴泄憤。
他打開了燈,燈光從頭頂投落。尚未完全昏暗的房間頓時充斥了有些刺眼的蒼白燈光,落地窗一塵不染的玻璃上,倒映出少年身姿挺拔的影子。
還有從他背後探出頭來的黑髮少女,由於室內燈光的原因,身影輪廓十分清晰。
千秋一愣。
“看、看不到啊……”
室內和室外的光線對比過於強烈,導致柵格玻璃變成了一面鏡子,只能倒映出室內的場景。
坐在落地窗邊的人是絕對看不見窗外庭院裏的人影。
倒是站在庭院裏一抬頭便能清楚看見坐在窗邊低頭看書的少年。赤色的頭髮被暖融融的光渲染上了淺淺的橘色,像是一隻熟透的橘子。
正在她愣神期間,少年走到了扶手椅坐下,好整以暇地交疊着架起雙腿,單手支起下頜,含着淺淺的笑意看她。
“還有半個小時才到晚餐的時間,這三十分鐘內一般不會有人進來打擾我看書。”他朝千秋的方向稍微抬起下頜,微笑染上促狹,“千秋,你可以盡情地偷看我,不受任何干擾。”
千秋的眼睛慢慢睜大,紅暈爬上臉頰,直到連脖頸都漫上了緋色。
“那個、我,我沒有……”
她結結巴巴解釋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個分明,最後捂住耳朵跑走了。留下一連串蹬蹬蹬的腳步聲迴響在樓梯上。
那副掩耳盜鈴的背影怎麼看起來都像是落荒而逃。
赤司征十郎抬手捂住雙眼,儘管他低着頭,可微微抖動的雙肩還是暴露出他正在發笑的事實。
好半天他才笑夠了,抹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淚水,轉頭看向窗外。
暮色四合,晚照殘留,天色已晚。
庭院裏的石燈籠恰好亮起,燈火通明,將正在飄落花瓣的櫻花樹照得通體熠熠,輪廓畢現。
好比火樹銀花、落花吹如雨。
連旁邊的碎石小徑都無比清晰,籠罩在橘色的光暈內。
即便是在二樓的小書房也能倚靠在扶手椅上,靜靜觀賞這一場絢爛的夜櫻。
彷彿是觸動了一根心弦,令他一怔,腦海里記憶中的一幕如潮水般湧來。
…其實那天我也確實看到了。
隨風漫天飄落飛舞的櫻花花瓣像一場紛亂的花雨,勾勒出夜風的形狀,池中的水波蕩漾間揚起飄滿落花的清波。
倚靠在樹枝上的少女抬起手接住飄下的花瓣,揚起頭望向星子閃爍的夜空。
黑色的裙擺徐徐飄動,被風吹起的長發交織成迷魂的網,如檀如墨般烏黑潤亮。
隱約間露出她扣在臉上的狐狸面具,和隨着風亂舞的紅繩,末端的鈴鐺搖動不已。
那枚金色鈴鐺映着燈光,一閃一閃地亮起反光。
淺淺的緋色慢慢爬上他的耳後根。
他捂住眼,低低嘆了口氣。
…怎麼連我也跟着一起感到害羞起來了。
感覺到掌心碰觸到的臉頰慢慢升高溫度,他無奈地想道。
好到晚餐的時候兩個人看起來都沒什麼大的反應了,似乎都收拾好了心情。只是拉開椅子坐下時,不巧正好轉頭對上的目光,令兩個人的臉色又像是火燒一般呼啦紅透了。
坐在餐桌對面的赤司征臣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少年坐得筆直,貌似從容鎮定卻連握着刀叉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還不成氣候,他皺眉想道。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家庭的新成員,少女只低頭死死盯着自己盤中的晚餐,似乎打算用目光把燉牛肉燒穿。
這孩子果然只有長相像林野,他欣慰地想道。
他放下了刀叉,拿過熱毛巾擦拭雙手,適時地離場留下空間給年輕人。
千秋第三次魂不守舍地將水煮甘藍塞進嘴裏咀嚼了半天還沒發現自己在吃最討厭的蔬菜。等甘藍的味道在口腔里爆炸開來,她才猛然反應過來,五官皺成了一團。
硬撐着用端起果汁一飲而盡,她才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放下杯子轉頭看向少年正欲開口,卻恰好撞上他也側首看來欲言又止的眼神。
兩人一怔,雙雙移開視線,裝作無事發生。
直到道別晚安的時候,千秋才終於戰勝了偷看的秘密被發現的羞恥感,鼓起勇氣拽住了少年的袖子。
她深吸一口氣,啪的一聲單手撐在門板上,仰頭看向被囚禁在門板和自己之間的少年。赤色
頭髮的少年在這逼仄的距離里不得不背部緊貼門板,表情從一瞬間的驚愕變成了哭笑不得。
“我……”一張開又要磕巴的千秋不由得泄氣,聲音也漸漸變小,近乎細如蚊蚋,“明天還算數嗎?”
赤司一怔。
千秋看起來像是失水過多的植物,快要乾巴巴地蜷縮起來了。
她舉起三根手指,小聲說:“三十分鐘……”
話音未落,她就被少年一把撈進了臂彎,緊緊按在懷裏。
對方的下頜擱在她的頸側,髮絲貼在肌膚上微微發癢,寬闊的胸膛震動着發出一連串暢快的笑聲。
“以後的每天都可以。”
少年清朗溫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像是平靜的海波接連向白色的沙灘涌去。
靜謐的氣氛籠罩住相擁的兩人,不知過了多久,才又響起千秋的聲音:
“這個……也能算進去嗎?”
她兩眼閃着希冀的光澤看向赤司,然後被毫不留情地彈了額頭。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總算重新找回嗅覺的千秋鬆了一口氣。除了喉嚨還有點殘留的余痛,生病沉重的四肢也變得輕盈起來。
在家裏悶了一天,她對上學變得格外積極起來。一大早就起床奔下樓吃完早餐,捧起赤司的制服外套,等着他趕快收拾完一起出門上學。
管家阿姨遞給她一張電車月卡。
赤司正好推開門準備離開,千秋見狀,急忙朝阿姨道謝,然後跟上了他的腳步。
晨間的清風吹開他額前的碎發,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和清秀的眉眼。
千秋忽然發現他好像總是在笑。
很輕鬆、清爽,迎着清風好似新生的青葉一般的氣息。
她方才一路走來都是在轉頭盯着身邊的赤司征十郎,如果不是對方牽着她行走,恐怕要踩空好幾次。
道路兩邊的石壁擋不住茂盛的竹林,搖曳的竹影投落在腳下的長坂道。石頭的縫隙長滿了細小的草葉,長出小小的黃花。
夾雜花香的風穿過兩人交握的雙手之上,沖向了長坂道的盡頭,然後消失殆盡。
從轉角走出來一位棕色長發的年輕女性,猶是春寒未褪,長裙外還搭了一件薄薄的開衫。側臉看上去線條優雅,很是寧靜嫻雅。
似乎是眼角瞥見了熟悉的人影,她轉過頭來,一眼看見了兩個人。
“早上好,拓間小姐。”
赤司率先開口道。
千秋跟着彎腰朝她行禮。
“早安,赤司君。”拓間小姐也微微彎下腰,雙手疊放在身前,目光轉移到他身邊的少女臉上,微笑道,“早安,小千秋。”
互相道別後,三個人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千秋轉頭看了一眼已經走遠的拓間小姐。
拓間小姐纖柔的背影后依然執着地跟着兩個黑影。
“怎麼了?”
赤司問。
“那個姐姐看不見呢。”她隨口答,緩緩收回目光,“不過那兩個應該是人類的式神吧。”
否則一般的小妖怪看見她的瞬間就會逃跑了。
能在她的盯視下戰戰兢兢地撐着也要送拓間小姐安全出門,看來只能是被收服的式神了。
忠心耿耿的這種東西,也不是人類獨有的。
就算是並不具有社會性的妖怪,也是會出現和人類相似的感情。
她微微嘆了口氣。
“妖怪和人類可是很難生活在一起的啊。”
為了籃球社團的訓練赤司必須每天很早提前到校,而對於歸家部的千秋來說,去那麼早意味着只能發獃。
社團是很麻煩的事情。
運動社團每天的固定訓練量對她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不過問題是,她壓根控制不住輕重。
萬一出現把鉛球扔出導彈的效果就糟糕了。
為了避免出現類似的問題,她乾脆申請了體育課免修。
當然假如烹飪社需要一個專門負責品嘗味道的社員,她會很樂意報名參加的。
出乎意料的是,正當她托着下頜,望着窗外發獃時,忽然耳邊傳來呼喊她名字的聲音。
“林!”
千秋剛轉過頭去,恰好一陣風吹開長發。
窗外樹林搖動,覆蓋在她身上的樹影斑駁不定。
剛才鼓起勇氣喊出她名字的少年忽然就紅了臉,結結巴巴丟下一句:
“你、你的便當很好吃,謝謝!”
然後把粉色的便當盒塞到她手裏,頭也不回地跑了。
千秋看了一眼被洗乾淨,重新紮上手絹的便當盒。回憶了下剛才一掃瞥見他胸前的銘牌,似
乎是叫……加藤健太?
“哦,那個帶錯了白飯的倒霉鬼啊!”
她一捶掌心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