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3 章 第二章

第 253 章 第二章

中場9第二章

天人合一就好像一顆深藏在泥土裏的種子,原本就隱藏在她心裏。等時候到了,一場春風,一場細雨,它便自然而然地萌芽了。

李/明夜將意識沉入心靈深處,熟悉的、曾經經歷過一次的奇特感受再度來襲。渾身骨骼咔咔作響,血液嘩嘩流動,血管層層舒張。虛幻卻又無比龐大的能量沖入她那由法則構成的剔透身/體,在她體/內沖/突激蕩。這種痛苦無與倫比,那並非完全是疼痛,而是不斷解構與重組的巨變,然而已經承受過一次突破淬鍊的身/體輕/松承受住了這樣的考驗。她跪坐當地,紋絲不動。

所謂古道修行之突破,歸根結底乃是力量聚/集到極處,撬動浩蕩天地與自然偉力,進而得天地反饋,改造淬鍊修行者肉/身元神,使其更近其修行之道,從而使生命形態獲得改變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修行者也不可能將事情全部丟給天地自然來完成,而是應該在天地反饋改造自身、身/體/內部桎梏鬆動時,抓緊時間在身/體/內構築出一個能夠最大化循環、利/用和消化能量的內部結構,這樣在天人合一這一境界時,修/煉起來要省力許多。

在遠古時期,古道修行者每逢大境界,身/體總是很容易產生異變,這多半是因為他們在重構身/體時有太多奇思妙想的緣故。這些奇思妙想其實未必就一定是壞事,但倘若這人知識不足、道理不精,這些奇思妙想就很容易與他們自身、自身修持之道、天地自然之道不太兼容,如此反而對自身大大有害,有可能當場橫死,有可能突破后反而實力大跌,亦有可能在未來的修/煉更容易畸變和墮/落。這裏必須提一句覺者煉世。在覺者煉世之後,人族修行者這方面的困擾大大減少,他們的本體肉/身就極貼合天地自然之道,實在無愧“靈長”之名。而李/明夜首先是人族,其次是角斗/士,她只需微調體/內法則,使其更近自身所修之道就是了。

當然,李/明夜上次並未進展到這一步,而是在“天地反饋入體改造自身”時便牽動心魔、引發譫妄,從而戛然而止。半途而廢導致她體/內積蓄了許許多多外界自然的能量,其中有許許多多能量雖然菁純,卻未經提煉,與她也並不相宜,可以說是“雜質”,不得不花費大量時間或化用或排/出。對於土著修行者而言,突破時失敗一次,幾乎就等於修為大幅度倒退、畢生再不得寸進,即使對李/明夜這擁有法則身/體的角斗/士而言,駁雜繁複的能量雜質也很棘手。若非她彼時地位尊榮,擁有堪稱無窮無盡的資源,想要短短几個月內排除雜質,恐怕也沒有那麼容易。值得一提的是,她那實用性極低的“知微之眼”正是源於她這次的失敗,幾乎可以說是被“內視自檢、排除雜質”這一過程給硬生生逼出來的……

盛夏的似火驕陽驟然黯淡,被不知從何處趕來的濃重烏雲徹底遮蔽。漆黑濃/稠的雲團洶湧攪動,其中隱有電閃處處、雷聲隆隆,暴雨就這樣突兀地降臨了。

狂風卷着雨水,近乎暴/虐地洗刷着大地,好像上蒼忽然發/怒,試圖洗去不該出現在這世界上的突兀污垢。街上行人匆匆避入道旁的屋舍里,一把又一把傘被撐起,轉瞬間或被勁風吹起,或被主人識趣地收折。“嘭”的一聲,如同槍聲般暴/烈,一把傘骨折斷的雨傘撞在李/明夜面前的玻璃窗上。然而她紋絲不動,眼眸合起,神色平靜如常,對肉/身的痛苦與來自外界的侵擾漠不關心。

這時的她正在自己的心靈最深處,而她的面前,則是那由星辰、寒冰與死亡構築而成的厚重高牆。她看見高牆後有兩個人影,一個高一些,另一個矮一些。她前進一步,她們也前進一步,模糊的形影逐漸清晰,直到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我的最初,她心想。我畢生的痛苦與我的力量之源,我所有求而不得的痴心妄想與所有無/能為力的恐懼憤怒。我光芒背後的陰影,我強大之下的卑微,我不敢面對也不願承認的軟弱。

她伸出兩隻手,輕輕貼在高牆上,她們各伸出一隻,與她隔牆相貼。

“我的未來有了新的陰影。我要你們回歸我,為我提/供力量,跟我一起戰勝它,超越它,讓它不再重要。”她說道,聲音平靜坦然,無/所/畏/懼,“跟我一起去白塔的頂端吧。”

高牆無聲無息地粉碎了。

只剎那之間,一切煙消雲散,沒有星辰的光輝,沒有寒流的席捲,沒有死亡的侵襲。這無星無月、無日無夜、蠻荒而又曠遠的白霧大地上,只有李/明夜孤身一人。那兩道身影徹底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過,就像……一直都是這樣。

“原來,一直都只有‘我’啊。”李/明夜輕輕嘆了一口氣。她抬起頭,眼眸漆黑,凝定、深邃而又清澈,其中熠熠生輝,彷彿燃/燒着世界初生時的第一蓬火。

在她的注視下,這處心靈的天地再次發生了變化。腳下的大地自然崩解,化作朦朦朧朧的淡白霧氣,緊接着,一棵巨樹的姿影驟然出現。影影綽綽間,只見其高大茂/盛,枝葉繁榮,下至無垠,上不封頂,彷彿貫通了天與地,又彷彿充塞了天地之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這赫然是扶木!

李/明夜對於自身法則的調整,竟然是以三木之一的扶木為原型,對於任何一個修行者而言,這都是極其膽大包天、甚至絕不會想到的舉措。誠然也並非任何一個修行者都有她的幸/運,在天人合一之前就能夠擔任扶木之神,親身/體悟那洪荒宇宙基礎法/理的種種至高奧妙,但哪怕其他人有她的經歷,也未必有她的奇思妙想與決然魄力,敢於在境界提升、法則鬆動之時,以宏大扶木為藍本,做這樣大刀闊斧的改變。李/明夜並非魯莽之人,她顯然是蓄謀已久——從一獲得扶木權/柄並明了張天然所留之陣法之後,她就想到了今日之事,並全力以赴地促成了它。

李/明夜永遠都不會錯過真正的機會。

心靈中的扶木艱難地生長,逐漸從虛無縹緲的幻影到清晰和鮮活,一切逐個分區地進行。一開始極緩慢,後來逐漸加快,生出更多枝丫……而後,煥發出瑰麗炫目、變幻莫測的七彩虹光。這棵心靈的扶木有彩虹橋之術做成的主幹,有原力、位面召喚術等一系列技能樹功/法做成的枝幹,每一片樹葉都是記憶的凝聚、經驗的存儲與高深的功/法,而下方混混沌沌,毀滅暗藏,赫然是湮滅萬物的“歸墟”。

李/明夜心念一轉,自身的靈已經出現在了扶木頂端,那裏有一張枝條纏繞、極光蒸騰、大日拱衛、群星伴隨的寶座——在真正的洪荒宇宙中,這是天庭的所在,尊貴非常,至高無上。她平靜地坐了下來,寶相莊嚴,威儀浩蕩,曼妙的身姿有天帝般的宏偉。在這裏,她是真正的唯一主/宰。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萬物。

李/明夜閉上雙眼,感受自己的心靈扶木,感受自己的肌肉與血液完全順從心意運作,每一點記憶與每一滴功/法完全順從心意流轉,感受着它們的圓轉如意與貫通順服。她感到外界能量進入體/內,順着心靈扶木的脈絡流通全身,路徑複雜卻又順暢無比,被各個不同屬性類型的功/法分別汲取,自發地補完自身。她感到那些能量中不適合自己的雜質最終流歸入“歸墟”之中,被那片幽幽暗暗的混沌所碾磨成純粹的、細微的不同屬性粒子,而後或消解或轉化……她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和完善,好像一個真正的宇宙,沉浮在蒼莽洶湧的混沌海。

如此一來,她的體/內宇宙已經初步奠基,隱有雛形了。李/明夜最後檢/視了一遍,滿意地收回對自身的注目。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在這一階段就完成這一步,但她相信一定不會多到哪裏去,雖不能說一定就絕無僅有,至少也是萬中無一。

李/明夜終於在物質世界中睜開雙眼,此時此刻,她已經是天人合一。

她的存在不再刺眼,而是變得柔和,近乎於空蕩,好像徹底融入天地之中,個體與世界之間再沒有隔閡,無內亦無外。她輕輕舒了一口氣,隨後又吸/入,感受着這一口氣順着自己的肺腑流入四肢百骸之中,感受天地賦予的給養,感受法/力的流轉與法則的變化……待能量流轉至原力·閃電的那片“樹葉”時產生了些許顫/動,於是她便抬起頭,恰好看見驚電如龍,撕/裂長空。

秋風未動蟬先覺。只是不知誰是秋風,而誰又是蟬呢?

李/明夜莞爾一笑,知道這場雷雨不會很快結束。就在此時,她心中靈感觸動,目光瞬間投向隔壁——那沉睡瀕死的彌留老者睜開了眼睛。她下意識檢索自己腦海中“致三十六年後的你”八個大字,發現它們不知何時只剩下記憶的形影,再無任何真/實的效力。

李/明夜微微眯起眼,在心靈中回溯起片刻之前,回顧體/內法則的每一絲變化,很快就有了答/案。“因法則變動、桎梏鬆脫而‘逃逸’了嗎……”她低聲自語,心念微動,整個人已經從這間病房消失,忽然出現在了隔壁。

穿着病號服的老人正在動手清除身上的諸多醫/療設備。他的肌肉很無力,體力亦衰微,然而動作卻精準快速,毫不遲疑,沒有一絲顫/抖,顯示出強大精神對自身肉/體那超乎常理的全然馴服。他很蒼老,皮肉鬆/弛,溝壑深深,然而在松/弛的眼皮之下,卻隱藏着一雙清明冷靜的眼睛。

李/明夜注視着老人。她想起自己駭侵得到的醫院資料,老人36歲的那一年,她誕生於這個世上。她注視他蒼老的面容,想起自己曾經見過他,那時她剛學會走路,走兩步還會摔跤,不得不依在保姆懷中,跟爺爺一起逛公園……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路過保姆身邊,忽然“咦”了一聲,詢問她的名字。

——“她叫明明。”爺爺笑呵呵的。

——“明明。”中年男子意味深長地審視她,隨即一笑,“日月為明,這名兒起得有點大啊……”他頓了頓,又對爺爺說:“你家這丫頭以後有大出息,就是十六歲有一道坎兒,只要能邁過這道坎,後頭的日子就好嘍。”

李/明夜無聲地嘆了口氣。爺爺十分喜愛她,在聽見這句之後,當時還沒什麼,回家之後越想越緊張,以至於作為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居然到處找/人為她算命改名。爺爺請了無數所謂的大師道/士,起了無數個名字,一開始定了“明夜”,後來還想改,父親實在看不下去,遂找了個道/士旁敲側擊稱:“命越算越糟”,爺爺才停下折騰。

其實以李/明夜如今的修為,回顧當初,不難看出那些所謂的大師道/士大部分是沽名釣譽之輩,小半確實有點水平,但也僅限於益氣養心、強身健體,一個個的連離難都不是……而且說句老實話,“李/明夜”這名字取得也怪怪的,其中無甚道理,還不如“李/明明”簡單好聽。爺爺曾想找到那個神秘的中年男人,可惜那天僅驚鴻一瞥,始終求之不得,如今想來,也不知是命運使然,還是單純的社交圈不重合。

——但不論如何,李/明夜對此只有感激的份,這該死的命運終於做了一件好事。畢竟她一點都不想讓張天然為她取名。

“久仰大名了,張真人。”李/明夜輕柔說道,“或者,葉老將軍?”后一個是張天然的土著身份。

老朽不堪的昔日法相呵呵一笑,豎/起一根手指,輕輕“噓”了一聲。他的目光微閃,李/明夜從他身上感到了奇異的精神波動,微一猶豫,還是動用靈覺探了過去。

頃刻之間,病房變作書房。當地放着一張紫檀大理石大案,案上帛書、古卷、絹冊、法寶隨意堆疊,兩旁排着五六個硯台與十來個筆筒筆架。案后牆上掛着一張骷髏幻戲圖,一邊寫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時真亦假,另一邊卻不寫字,密密麻麻畫了數百張人臉,或哭或笑,或怒或懼,或陰邪或堂皇,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竟然是精緻得很,只是每張臉都各有其缺陷,或缺失皮膚、或肌肉腐爛,或失了眼珠,看起來極其邪異。兩側紫檀架上寶光蒸騰,煙霞縈繞,皆是法寶名/器,地上設了一個極其複雜的黃銅天/體儀,數百拳頭大的小球憑空縈繞,演變星系。

窗戶敞着,蔓藤累累垂落,斜陽傾灑入室,落在窗下那張紫檀羅漢床/上,當中一張小几,置有兩碗清茶。一名青袍男子懶洋洋地靠在圍子上,面如冠玉,劍眉星目,清雋俊朗,氣度不凡。他隨意一指對面,“坐。”他對李/明夜說。他的打扮全然是個古代文人,然而舉手投足間毫無儀態,頗有潦草癲狂之姿,倒像個放/盪狂士。

李/明夜精神微一探查,當即瞭然——就像靳一夢為她演示過的一樣,不過是個精神幻境,只是這次無需任何人睡着。張天然的意識其實很脆弱,比離難也強不了多少,如此神乎其神不過是依靠高超嫻熟的功/法來彌補,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想必與她在扶木中的刻意消磨有極大的關係,她心想。“假如我一收到你的訊息就立刻趕來,會發生什麼事?”她坐到他對面,頗好奇地問。

“我會吃了你的自我真靈,取而代之。”張天然嘿然笑道,直言不諱,“如果你真這樣做,那你就是個毫無戒心的蠢貨,哪怕我不吃你,你也活不了多久。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身/體和身份讓給我。”

李/明夜笑了一下,倒是不以為意:“看來你當時也不能確定真有今天。”

“我押了兩個注,投了兩個胎。”張天然打量她,微微眯起眼,笑容古怪,“既然是我這個胎被激活,看來這次是覺者贏了……”

覺者果然仍舊存在。“另一個是誰?”

“那個有他心通的小姑娘。”張天然輕笑道,“你難道不知道,‘他心通’是清愚老光頭最厲害的伎倆么?”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在那之後,‘慧眼’和‘他心通’再沒有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過。”

李/明夜微微一怔,“李想?”這她是真沒想到。就憑那個小白/痴?除此之外,既然清愚的能力被放到了李想身上,那麼,清愚這位“神魔第一人”的隕落……當然前提是張天然沒有說/謊,以及他確切地知道真/相。

“學者一直在嘗試扶持覺者之道的繼承人,祂認為這樣有利於祂更深層次地掌控白塔。”張天然嘿嘿一笑,“這個繼承人可以不聰明,只要身邊有幾個死心塌地的聰明人就行,但一定要聽話。至於我嘛,當然是一點兒都不聽話的。”

所以你跟學者也曾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如果來的是李想,你就會吞噬她,變成她,以她的身份活下去。”李/明夜若有所思地說,“按照你的說法,這樣一來,似乎還是覺者贏了。”

張天然點點頭,忽然大笑起來:“你發現了嗎?不是覺者贏就是學者贏,怎麼就沒有哪個未來能讓老/子贏?嘿嘿,算盡鬼神,哈哈,算盡鬼神!”他樂不可支,近乎癲狂,笑聲好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夏季風暴,忽然卻又正色道:“小妹妹,大哥教你一個乖:從主宇宙往下,未來永不定,歷/史亦可改,哪怕涉及聖主也不例外——除非那個聖主發了狠,非得將那個宇宙拔升成主宇宙或祂的內宇宙不可。只是當你能改我也能改的時候,歷/史最後該聽誰的呢?”他嘿嘿一笑,“歷/史是個見風使舵的小婊/子,誰贏了就聽誰的。”

過去亦可改……所以,我現在看到的現實……李/明夜壓下心中的波瀾,平靜地點點頭,“多謝。看來‘隱秘’很重要,”她頓了頓,“合作者也很重要。”

“不錯嘛,比我想得要聰明一些……呵呵,但也不算太意外,覺者一直都喜歡聰明人。”張天然眸中劃過一絲興味,“就是不知道夠不夠聽話了。”

李/明夜瞥了他一眼,忽然莞爾一笑:“我得到過許多評價,有的來自於我的敵人,有的來自於我的朋友,有的來自於我不關心也不在乎的陌生人。有人稱我‘最好的盟友’,有人稱我‘點石成金的首領’,也有人憎恨我,稱我‘草菅人命的無/恥政/客’……這些評價多得我一時都數不過來,但‘聽話’不在其中。”

張天然再次爆出一陣大笑。他笑得無比癲狂,又似乎欣慰,然而更多的是憤怒與不甘。他忽然嗆到,咳嗽一聲,止住笑聲指了指自己,“既然如此,謹記我們的下場。”他說道,“清愚失敗了,老光頭像驢一樣蠢,李神秀失敗了,小光頭比驢更蠢,燭陰也失敗了,她算出了無數個未來,每一個都是註定的隕落。然後是老/子,老/子贏過,贏了一百次一千次,他們也贏過,贏了一百次一千次,但通通都沒用!祂只需要我們輸一次,一次就夠了……”

李/明夜靜靜地凝視他,“其他人呢?”想來張天然所提及的這些先行者,就是既想反/抗覺者,又不願乖乖順服學者的人……或許他們跟她一樣,不過是不想失去自己罷了。

“聖主不止兩位。”張天然聳聳肩。

“你知道很多。”

“當然。原本還能更多。”張天然指了指自己的頭,似笑非笑道,“我將自我真靈一分為二,兩份都儲有我的全部記憶與功/法,分別存在兩個宇宙的兩處歷/史節點之中。可惜你這小姑娘太過貪心,把我用得都快沒了。”

李/明夜點點頭:“你還有什麼想告訴我的么?”

“有。”張天然看着她,“我這具身/體活不了多久了,另一個我的身/體想來也不會有多長命,既然如此,活着也沒什麼趣味。吃了我,然後去找我的另一部分真靈,再把他吃掉。繼承我的記憶和功/法,這樣一來,就相當於你留下了我的存在……”他嘲諷地笑了笑,“這是我的存在的唯一證明了,證明我曾經存在過。”

“好。”李/明夜平靜頷首。在知道對方得知了許多聖主隱秘之後,她本就打算這樣做。

“答應得那麼快?”張天然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忽然恍悟,“你已經有了‘歸墟’?”

李/明夜再次平靜地點頭。

“媽/的,那麼快就有‘歸墟’了……”張天然先是嫉妒地嘀咕了一句,隨後嘿嘿一笑,“難怪你不怕我反客為主。不過你也得小心點,這未必一定是好事,你自己天資出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呢,無地基不可成高樓,你能領悟‘歸墟’,必須有合適的基礎功/法和足夠的機緣做支撐。把這些都一股腦丟給你一個天人合一,我看覺者是有點急了。”

“多謝提醒。”李/明夜站起身。覺者越急就會予我越多,予我越多,我就會變得越危險,對我自己也是如此,對祂……亦是如此,她心想。而機會就孕育其中。

在物質世界中,李/明夜走到病床旁,漆黑眼眸幽暗深邃,俯視病床/上沉睡的老者。她輕輕伸出手,指尖亮起一點星輝。

古色古香的午後書房裏,張天然對她微笑:“好了,吃了我吧。”他的笑容變得恍惚而又苦澀,“就像我吃了燭陰,燭陰吃了李神秀一樣……”

李/明夜想起傳聞,想起張天然追索湯谷,想起句芒被/封入祭天台……“山下明月香是你母親?”她詫異道。

“當她知道自己註定失敗之後,就有了我。”張天然啐了一口,“嘖,這他娘的算什麼媽,老/子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有這個媽。不過也是扯平,她也挺倒霉,以絕嗣之身強行造了個兒子,結果兒子也跟她一樣失敗了。”

物質世界中,那根白/皙纖細的手指尖端,星輝蓬勃升騰,凌空勾畫,逐漸形成一個極其複雜的逆七芒星。隨後那根手指往前一推,將符/咒按到了老者額頭上。

書房裏,李/明夜居高臨下地俯視張天然,“我不會失敗。”她平靜地闡述。

她向昔日法相伸出手。後者一把握住,身軀從手部開始崩解,化作星星點點的光之碎屑。陽光逐漸黯淡,書房微微顫/抖,一切或雅澹高尚,或詭譎神秘的裝飾好像忽然被時光侵染,黯然失色,簌簌凋零……

張天然仍舊是笑着的,似乎滿不在乎,又似乎有些許嘲諷,然而更多的還是哀傷。“我曾經也這樣以為。你也知道了,我成功了無數次,只失敗了那麼一次,然後我就輸了。”他說,“如果你也失敗了呢?”

“如果連我都失敗,那再沒有人有可能成功。”李/明夜淡淡說道,“既然如此,大家一起玩完似乎也挺不錯。”

張天然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

物質世界中,李/明夜收回了手。在她的手掌下,那具老朽衰微的身軀已經不復存在,獨剩一張空床尚有餘溫。

李/明夜微微合上眼,感受着體/內的“歸墟”正在緩緩解離和碾磨張天然的元神,將其中隱藏的自我真靈湮滅,抽/離出記憶的形影與功/法的真言。這是她第一次做這種事,還不太熟練,或許需要一段時間。不過這倒無所謂,她剛剛提升至天人合一,也確實需要一段時間的靜/修,以穩固境界、完善自身。

李/明夜睜開雙眸。窗外雷聲隆隆,暴雨如瀑,在玻璃上打出蜿蜒如蛇行的扭曲軌跡。脫離了活/體的醫/療儀器持續地鳴響,床頭的小屏幕顯示一位護/士正在趕來。她正欲離開,心念微動,略一躊躇之後,還是幻影移形到了隔壁病房。

這間病房也不算太安靜。窗外雷電交加,暴雨傾盆,李唯一仍在沉睡,發出些許鼾聲……

李/明夜站在他床邊。

她長久地凝視他,目光/複雜得一言難盡。

直到有人趕來。“永別了,哥/哥。”她輕聲說道。在門被推開之前,她就消失在了空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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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尋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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