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2 章 第一章
中場9第一章
李/明夜睜開眼,眼前是永恆不變的白霧。她已經離開了那個尊她為神的宇宙,回到了斗獸場中。
她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地跪坐下來,閉上眼開始冥想。宏大的、繁雜的、數以千萬計的“世界”好似退潮般從她心靈中褪去,人性終於回歸,猶如長夜盡頭的黎明。她感到大腦中思維的轉動,無數思緒就像艱澀鏽蝕的齒輪,它們迫不及待地重新咬合,順暢運行……黑白的、冷漠的、覆蓋在往事上的迷霧被揭開,屬於情緒的顏色一一填充進去,將它們塗抹得濃墨重彩。她回顧這次歷練,意識到神靈的冷漠。如果是現在的她,是絕不會讓靳一夢懷着贖罪的心態,數次深入危險之地奔波探索的——哪怕他當真想去,也得先化解這一心結再說,因為這種心態會讓他更容易陷入危險之中。若非他是古神眷者,這次恐怕就回不來了。
我當時是如何想的?“既然他想去,而且對我有好處”……李/明夜無聲嘆了一口氣,感受到濃烈的后怕。她那時還隱隱期待他向她奉獻更多的傷痛和鮮血,用更熱烈的愛意與更慘烈的犧牲,來呵護她風中殘燭般飄搖的人性。她甚至渴望一場血/腥野蠻的人祭,並希望由父母手刃親子、子女犧牲父母,或愛人互相殘殺,那一定非常好看。她想要欣賞和品味那些熱氣騰騰、濃烈飽滿、鮮血淋漓的激烈情感,那些痛苦、恐懼、不舍與憤怒……她渴望看到這些,就像身處寒冬中的人渴望盛夏,或是閑暇時打開電視的人渴望一部富有感染力的好電影。她渴望着這些。
若我以後當真成神,想必不會仁慈,她心想,我會讓我的愛人與信/徒們為我奉獻一場賞心悅目的戰爭。與此同時,她冷靜而公/正地審視自己的心靈,知道這次的經歷永久地改變了她。
算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夠仁慈。李/明夜決定放下這段思考,她有的是時間為自己做心理疏導。對外人倒也罷了,但對自己人,對靳一夢、文森特這些真心相信她、愛護她的親眷,她希望自己永遠都是“李/明夜”,而非某個現下尚且不知名號與頭銜的神靈。
李/明夜睜開眼,發現面前靜靜懸浮着一面光幕,光幕告知由於她的其他團隊成員尚未回歸,團隊評價無法結算,並詢問她是決定在此等待,還是暫寄評價,立刻開始休整時間。“和我想的一樣。”李/明夜內心默念,選擇了在此等待。隨後她閉上眼,回憶起張天然所遺留的時空坐標,打算現在立刻使用彩虹橋之術過去一趟。根據前次在這白霧中所做的嘗試,她猜測這白霧應該涉及斗獸場的一些基礎性規則,甚至有可能觸及斗獸場本質,在這裏施術,或許有可能蒙蔽聖主的目光。
甚至還有可能不計歷練次數,李/明夜心想,畢竟結算尚未達成,她應該還處於“歷練未完結”這一狀態。不過這也說不準,既然可以暫寄評價、立刻開始休整,那算她“歷練已完結”也說得過去。
李/明夜撇撇嘴,輕輕抬起雙手,“真/實之眼”再度於她雙掌之中浮現。在那純澈透/明的水晶球最深處,七彩光芒逐一亮起,緩緩勾勒出一個光芒璀璨、複雜異常、魔文縱橫的符/咒。那是一顆完美交錯的七芒星,其後有淡淡星屑也似的微光流竄,勾勒出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兩者結合之後,整個符/咒愈發顯得複雜、幽深、神秘和攝人心魄,好像有無窮無盡的奧秘在其中醞釀……
與先前相比,這次的符/咒明顯更加複雜,李/明夜顯然新加入了不少最近的推敲和思考,這使得她減少了許多損耗,亦減免了不少額外的吟唱時間。不過多時,七彩虹光搭建成橋,從遙遠縹緲的不知名遠處架來,鋪陳至她腳下。“彩虹橋”已經完成了。
到了李/明夜如今的知識與見識,已經不難明了彩虹橋之術的運轉原理:這混沌海里本就有這種魔法規則,而她用法/力與符/咒撬動了它,讓它為她所用。她想起自己曾將魔法比喻成“煤氣灶”,現在看來,這比喻依然恰當,畢竟她雖然已經可以自如操縱彩虹橋,並親身洞悉其中諸多幽微隱秘的能量流動,卻仍然對這魔法的本質不甚了解。她知道該怎樣做才能成事,卻並不能真正明白為何如此,這是她知識的缺失。
或許以後我會明白,李/明夜心想。她沒有再猶豫,縱身投入彩虹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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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一棟看起來特別邪/惡的房子。”陳英華對弗蘭克說道。她的手指輕輕滑/動手/機屏幕查看圖片,不自覺的,她的動作變得更輕,儘可能減少手指與圖片的接/觸面,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她的厭惡。“你還算把它拍好看了。就前幾天咱倆去看房的時候,這破樓比圖片陰森多了,一個個屋跟鬧鬼似的。”
“是啊,這確實不是什麼好房子。”弗蘭克嘆息道,“對此我深感抱歉,你來幫我,我卻只有破屋招待……”客套話說到一半,他的目光落到手/機上,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會懷念半獸人的洞/穴。”
——實際上,圖片中的這棟房子絕對是實打實的豪宅,準確來說,這是一座莊園。石制雕花的院牆外有一望無際的田地,遍植橄欖樹和葡萄藤,院牆內則是由噴泉、花叢、觀星屋、鞦韆、石柱等共同構成的廣闊花園。只可惜,噴泉已經乾涸,廊柱掛滿蛛網,田野生滿雜草,花朵小而黯淡,本應豪華氣派的大宅亦是黯淡無光,每一個黑黝黝的窗戶都彷彿一個黑/洞/洞的、滿懷惡意的眼睛。這裏已經荒廢很久了。
這山莊有個不怎麼好聽的名字:希爾山莊。希爾曾經是一個古老而高貴的名號,只是這個名號所代/表的家族已經徹底沒落了。在世人的聯想中,廢棄山莊向來跟鬼故事脫不開關係,實際上也確實如此,關於這座山莊有許多不好的傳言。可以想像,這些傳言中有不少確實是真/相,否則它也不會引起弗蘭克的注意:他是從一處被他剿滅的血族據點中得知這座山莊的。
是的,沒錯,作為血族宗師的弗蘭克正在狩獵其他血族。作為古老的異種之一,血族的隱秘力量與強悍靈性皆隱藏於血液之中,這也就意味着弗蘭克若是想要使自己的血族技能樹更進一步,便不得不尋求強大的、非同派系血脈的血液精華以做補充。他現在只差一個宗師級(有的血族稱這一位階為親王或子爵)血族的血液,便能使自己真正晉陞為血族大宗師,這一位階約等於人族天人合一境界的修行者。由此也可以側面證明一點:血族隱世並不僅僅是斗獸場種/族戰爭的緣故,畢竟他們的升階方式是如此的殘酷,不同血脈的同族,有時甚至比異族還要危險。隱秘,同時也意味着安全。
弗蘭克本想在黑夜傳說完成升階,以真正的大宗師位階加入命運團隊,可惜他吸干馬庫斯·柯文納斯之後,才極其無語地發現:馬庫斯竟然是那個宇宙中所有血族的始祖!難道他老爸就沒有多生幾個吸血鬼兒子嗎?在經過細緻周到的謀划之後,他確實可以將維克托·斯特勞與阿米莉亞·斯特勞這二位宗師都收入囊中,但這對他升階毫無幫助,只會讓他背負上沉重的詛咒,神/智與肉/體都陷入瘋狂之中;而那些詛咒淡薄的血族又位階太低,血液里力量不足,頂多也就充充饑,升階那真是甭提。於是他只能遺憾離開,並且在最終幻想之後忍受那個美國佬得意洋洋的無/恥炫耀。他真的已經受夠了。
綜上所述,當弗蘭克終於來到一個有其他血族的宇宙之後,他的心情幾乎是欣慰的,即使得知這宇宙的血族已經被堡壘收割了一通,也沒有完全放棄希望。此時適逢李/明夜有/意提早回歸,他便沒有再去秘境小世界中探索穩固元神之法,而是從上神會中調取了相關文獻資料研究,尋找本宇宙漏網的血族宗師的下落。
在翻閱許多資料文獻、搗毀三四個血族隱蔽據點之後,弗蘭克十分鬱悶地發現:哪怕他再注意斬草除根不留痕迹,血族尊長對其血脈後裔的存亡仍舊擁有清晰的感應,死的血族一多,難免會派人調/查,而調/查就意味着走漏風聲。這些該死的吸血鬼一聽有個疑似接近大宗師的異脈血族出世,那真是用屁/股想都知道他專為狩獵而來,故一個個忙不迭地銷聲匿跡,跑得比見到太陽還快。好在,他還有其他線索……
根據資料線索推斷,在他降臨前幾年,這些血族試圖喚/醒他們的始祖猶/大,猶/大雖未覺/醒,卻降下意念,命血族於各地佈置直通血族侍奉之遠古邪神的降臨儀式,希望能連點成線,繪製一個巨大的、橫跨大洋大洲的降臨陣法,從而繞開萬界封/鎖,直接迎來“神降”,將人間界化作那遠古墮/落魔神的污/穢血肉牧場。這一陰/謀固然已經被挫敗,就連猶/大這位“血肉神使”,都已經被堡壘諸人反覆毆/打,死得不能再死,但那些“降臨儀式”遍佈世界各地,由各處血族據點分別佈置,故而並未完全被搗毀。李/明夜在看過降臨陣法的假想效果圖后,圈定了十來個未被人族修行界發現的降臨儀式點的大致方位,弗蘭克遂決定從降臨儀式入手,尋找佈置儀式的血族。降臨儀式乃是血族大事,若是能順順噹噹順藤摸瓜下去,何愁沒有宗師?
希爾山莊,正是一處疑似降臨儀式地點的詭異之地,至少李/明夜明確告知弗蘭克,她“看不清這裏”。如今的血族哪有什麼牛逼到能蒙蔽扶木的寶物?這隻會是另外的原因,要麼這裏真有古神賜下的遠古法寶護佑,要麼這裏有異界氣息的污染,而這異界多半是“法/理嚴密、存在沉重”的高級世界,鑒於它居然鬧鬼,那麼想來也跟神仙居所無關,多半含有某些陰晦墮/落、且層次極高的法則。弗蘭克認為這裏多半是受本宇宙血族侍奉的古神氣息污染,已經生出了詭異恐怖的異變,故而在這裏多半能找到本宇宙血族的蹤跡。
希爾山莊正在掛牌出/售,而且價/格並不算高,弗蘭克索性從團隊空間裏提了足夠的黃金,直接將其買了下來。值得一提的是,弗蘭克還遇上了競爭對手,對方是一對夫婦,他們本打算買下希爾山莊,將其翻新后高價賣出,可惜財力不敵弗蘭克,最終敗北。面對這個結果,妻子似乎很失望,然而丈夫風度不減,在聽房屋經紀人說對方購置這棟大宅是為了改成豪華酒店之後,還拜託經紀人轉達了自己的電/話,聲稱自己夫婦對舊房翻新與裝修方面頗為擅長,如有需要可以聯絡。
彼時的弗蘭克在收到這則訊息后,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忽然問經紀人:“這家人去過那棟大宅么?”
經紀人不解回道:“我帶他們去看過房子。”
弗蘭克聞言笑了笑,將電/話號碼記了下來,又與經紀人聊了兩句約定了第一次看房時間,之後便禮貌地掛斷電/話,繼續欣賞舞台上的戲劇表演——這時他正在富麗堂皇的劇院包廂之中。
光芒搖曳的水晶燈下,古老的血族着一身剪裁合身、布料高尚的訂製西裝,蒼白如冰凍牛奶的英俊臉龐上微含一絲淡淡的倦意,眼瞼低垂,神情淡然,只嘴角掛着一撇似有若無的微笑。這來自古代的吸血鬼具備一種難以言喻的氣質,好像對一切繁華都漫不經心,於是一切富貴與榮華通通黯然失色,化作了他的襯托。他的目光落在舞台上,卻似乎在看極其遙遠的地方,顯露/出空茫而又深邃的思考神情。片刻后,他淡淡一哂,伸手到一旁的小碟里,扎了一根奶酪橄欖條。
陳英華見此情景,便問:“那家人咋了?”以她的修為,哪怕不刻意偷聽,經紀人的話語亦如響在耳畔般清晰。
“如果那裏真有古神族的氣息,那對夫婦有可能已經被污染了。”弗蘭克答道。他翡翠色的眼眸里沉澱着興味,溫和地對陳英華解釋:“這是比較淺層的污染,更準確的說法是‘吸引’。那棟大宅已經注意到了自己的獵物,它會吸引他們,使他們試圖回到那棟大宅……唔,這或許會導致他們加錢,我得再兌換一些黃金出來。”
“你就造吧!這麼多錢全搞排場和打水漂了,糟蹋錢糟蹋東西。”陳英華嘖了一聲,先是習慣性地心疼了一下倉庫里的黃金,想了想,又有些於心不忍:“你對這些古神什麼的更了解,怎麼才能讓那對白/痴普通人趕緊滾蛋?省得他們來礙我們的事。”
弗蘭克多少有些詫異地瞥了她一眼,隨即笑了笑:“你若想救他們,這倒不難。我們去上神會要來一些遮掩氣息的道具,裝作兩個普通人去看房就是了,想來那棟大宅應該會更換獵物,這應該會減弱大宅對那對夫/妻的控/制,使他們獲得一定的喘息時間。若是我們能徹底祛除大宅內的古神氣息,甚至……殺死那名古神,這對夫/妻即使再回大宅,也不會遇上馬上便會致命的危險,只要讓上神會隨時關注就好。”
“古神都死了,他們還會回來?”陳英華奇道。
弗蘭克點點頭:“污染是永久性的。對那棟大宅、那片土地、那對夫/妻和房屋經紀人都是如此,他們已經被永遠改變了,這種改變或許輕微,但確實存在。”
只要去過那裏,就會在無知無覺中,受到永久性地污染?陳英華不由輕輕嘶了一聲,多少有些毛/骨/悚/然。“土著確實無法完全徹底地根除一個強悍的法相級生命體。”她問道,“但我們呢?我們也不行嗎?要是我們用法則化的炸/葯把那破樓炸了,掉了個遺產之箱,這污染總該解除了吧?句芒連權/柄都掉了,這污染總不會比權/柄還強吧。”
“我沒試過這種解決方案。”弗蘭克思考了一下,“但你的建議也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或許可以試試,只不過……若是法則化這一手段管用,那倒也罷了,若不管用,就有些麻煩了。句芒之所以會掉權/柄,是因為他本就是權/柄神靈,權/柄乃是天帝所授,並不真正屬於他,古神族的污染卻不同。正常來講,按照土著的處理手段,即使推平了那棟房子甚至整座山,都無法徹底祛除污染,與之相反,這會使失去載體的古神氣息凝聚起來,產生更恐怖的異變。除非有另一個古神幫忙,永久性地改變那裏的環境;又或是有法相級的法寶在此地鎮/壓,持續凈化,但這成本太高,上神會未必會同意。他們應該會把這一片封起來吧。”
“這麼恐怖?”陳英華倒抽一口涼氣,忍不住捏了捏鼻樑,“我看那房屋經紀人就沒事啊。”
“你真的覺得他沒事么?”弗蘭克含笑反問,不徐不疾,“我倒也罷了,畢竟我指明要那座莊園,但他為何向那對夫/妻推薦希爾山莊?他入行已有七年,這房源在三年/前落入他手裏,是誰給他的?希爾山莊的價/格並不高,這三年中,他向多少人推薦了希爾山莊,其中又有多少人被低/價所打動,前往看房?既願意前往看房,說明山莊各方面都符合這些人的預期,為何這些人中無一買下這座山莊?”他輕輕敲了敲椅子扶手,悠然道:“他唯一的存活理由就是他的職業:他是一個房屋經紀人。若非如此,他恐怕早就死了,而且死亡原因必定在明面上與山莊沒有任何干係。”
“血族想要抓人進山莊,這簡單得很,幹嘛這樣搞七搞八的?”陳英華思索道。在知識方面,她或許不及背靠場情局的弗蘭克,但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江湖與角斗/士,她也有自己的判斷。“應該不只是因為懼怕上神會。姑且假定他們一年需要20個人吧!若是去外地抓人運來這裏,只要網子撒得夠大,區區二十人的失蹤或死亡根本不會引起上神會的注意。按他們現在這個搞法兒,來這破莊子看房的人都死了,上神會早晚會覺得不對勁。”
“這或許是儀式需要。”弗蘭克淡淡一笑,眼眸中卻殊無笑意,“邪神總是有一些特別古怪的儀式,這些儀式大部分都……十分具有想像力,畢竟對他們來說,只取人性命,着實是太過無趣了。就像人族有許多使食物更加美味的烹飪方式一樣,邪神也有自己偏好的儀式——不論是邪神還是人類,都希望為生活增添一些趣味。”他似乎不欲多提,將目光移回舞台上。
此時此刻,舞台上正在上演驚恐絕望的一幕——男演員面容扭曲、驚恐欲絕,手捂胸口倒在台階上,幾個打扮成惡/魔的演員撲了上去,作貪婪分食狀。音樂陰森無比卻又激烈異常,歌聲則拔高,好似噩夢邊緣的嘶吼。
弗蘭克靜靜地看着這一幕,深綠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淡淡的厭煩,“誘/惑,迷失,墮/落……然後祈求神靈庇佑。永遠都是老一套。”他微微嘆息,口吻輕柔而又冰冷,好像毒蛇游過草叢,令人心底生寒,“這些凡人難道不知道,他們祈求膜拜的神,與他們恐懼憎恨的魔,其實才是真正的同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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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是這裏?!”這是李/明夜睜開雙眼之後的第一感受。
存在感屏/蔽及時運行,系統提示在她心中響起,與每一次的“亂入”沒有絲毫分別。這無疑意味着一點:她這次的降臨將會被計入歷練次數,考慮到被選中者試煉的規則,她必須在結束本次“亂入”、回歸斗獸場之後立即申請二階段試煉,否則將會失去“被選中者”身份。對於任何一名角斗/士而言,這都是相當重磅且迫在眉睫的壞消息,然而……李/明夜此刻已經顧不上它了。
——她在2073年的北/京。熟悉的空氣,熟悉的景緻,甚至……熟悉的規則。以李/明夜現在的修為,隱隱能感受到一絲血脈相連般的親近。那溫暖的勃動告訴她,她誕生於這裏。
就像回到母親的子/宮一樣。
李/明夜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平復心緒,抬眼打量四周。她的面前是一所的醫院,這醫院素有盛名,享譽中外,因此門口也是車來車往,人聲鼎沸。一個又一個人從她身旁走過,於無知無覺間不由自主地避開她,而她立於人潮之中,紋絲不動,好似礁石矗立於潮水。時值8月,頭頂烈日炎炎似火燒,她內心卻寒意橫生,毛/骨/悚/然,竟至於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忽然間,李/明夜目光一凝,視角一瞬間放大,穿透擁擠的人潮、喧囂的馬路、無數的車輛與行人,定格在路旁的無人便利店裏。透過便利店的玻璃門,她看見了一個眼熟的人——李唯一的秘/書,曾經給她送過身份卡。他正在刷臉結賬,而她的目光則落在他手中,那個透/明膠袋裡裝着一包煙,以及……
她的神識反饋出明確的結果,清晰如在眼前。“可麗餅、胡蘿蔔蛋糕和乳酪司康?”李/明夜忍不住在心中自語。她僵立片刻,忽然嘆了一口氣,神情平和下來,緊繃的肌肉亦有所松/弛。
李/明夜左右望了望,隨意走進一間公廁,換下了一身神靈華服。不久之前,她才舉行了一場“化身扶木庇佑萬界”的儀式,而扶木神女的着裝,無疑是不適合穿去凡俗世界的。她動作甚快,短短几分鐘,寶相莊嚴的扶木神女已經回歸凡俗,做襯衫長褲打扮,一頭漆黑長發隨意扎在腦後,好像這大都市中隨處可見的平凡人。只是她容貌姣好,氣質出眾,儀態高雅,哪怕再刻意收斂氣息,仍給人以卓爾不群、深沉莫測之感,使得過馬路時迎面而來的對向人群不自覺避開了她,就像熱刀切開黃油一樣。
哪怕是普通人,亦有動物般的敏/感,李/明夜心想。先前她還吐槽過靳一夢從不擔心有人擋路,現在看來不過是她那時不夠強。然而她轉念一想,憶起自己這幾次皆是權/勢滔天,好像也從來不曾擔心過這一問題,不由淡淡一哂。不知從何時起,普通人的生活,已經離她非常非常遙遠了……
醫院裏永遠熙熙攘攘,鼎沸的人聲與洶湧的人潮勾勒出世間百態,李/明夜置身於大堂里,嘈雜沸騰的信息與情緒撲面而來。焦急的父母抱着孩子,疲憊的子女推着老人,忐忑的情人彼此安慰;獨身者神情焦灼地走過,視線片刻不離手中的智能終端,不時對終端說幾句話,似乎在借錢,又似乎在請假,更多的是在交代工作;忽然有醫護急匆匆奔過,擔架床的輪/子轟隆隆猶如雷霆,家屬親眷跟在身後,心急如焚……她的心靈冷靜地審視這一切,好像見到了一幅濃墨重彩、汁水淋漓的抽象畫。這時她再品味“離難”這一境界,心中忽然生出別樣滋味。
災/難與困苦永遠同人生伴行,即使到了更高的境界,又何時真正地離了“難”?算盡鬼神的張天然亦有隕落之日,偉岸如舊日古神,也必須渡過諸神的黃昏。不過是各有各的“難”罷了。
李/明夜搖了搖頭,隨意走到一台空閑的自助挂號機前,從腕上拉出一根數據線,數據線當即順從她心意變形,線的部分變作她的膚色,接口則逐漸化作一張薄薄的身份卡。她將“身份卡”插/入挂號機,啟動了被靳一夢修改過的傻/瓜式駭侵插件。挂號機的屏幕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彈出了“識別失敗”的提示框,然而在李/明夜的視網膜上,戰術終端卻在勤勤懇懇地變着魔法……
不到半分鐘,李/明夜抽/出了“身份卡”,似乎挺無奈地瞥了“識別失敗”的提示框一眼,聳聳肩轉身離去。她離開醫院大堂,穿過中庭與小花園,走向醫院後方的住院部,進入其中一棟大樓。在去往電梯的路上,她素來大步流星的步伐略微放緩,然而片刻之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恢復了平時的速度。
李/明夜走出電梯時,護/士站中的護/士下意識抬起頭來,想要叫住她做訪客登記。她並未停步,只淡淡瞥了那幾名護/士一眼,徑直走向一旁的走廊。在她身後,護/士們神情恍惚,片刻后紛紛打了個寒顫,好像從打盹中驚醒,低下頭繼續忙碌手頭的工作。此時此刻,她們不僅全然遺忘了“訪客登記”這個念頭,更是連李/明夜的出現都已經忘了。
比起醫院中喧囂熙攘的其他部分,干/部病房樓層要安靜很多,偶有醫護家屬往來,亦是不由自主放輕腳步,就連呼吸都寂然。長而清寂的走廊中,不時有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的人經過,大多神情嚴肅,悲喜皆隱藏於心靈深處。長廊兩側,一扇扇門緊緊閉合,隔音良好得透不出半絲聲息,就像……一個又一個棺/材。
李/明夜路過一扇門,想起方才在人員資料中看到的一則訊息:這扇門裏住着一位老將軍,已至彌留之際,身/體僅僅是活着,依靠先進的醫/療手段強行留住生命。她知道為何家屬執意不願老人自然病逝,因為對於他們而言,老人活一日就有一日的餘蔭,他們會得到高額的顯性或隱性/福利,與之相比,那經高/干醫保抵扣后所剩無幾的醫/療費用是那樣的微薄……
昏迷的老人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安靜得就像死了,然而被原力強化后的感官告訴她,那具衰弱的身/體仍舊活着。腦海中“致三十六年後的你”驟然浮現,徒留記憶的形影,卻失去了絕大部分應有的力量,僅淡淡幾筆殘鉤微微泛光。她不由在門口停留,隔着門靜默凝視那插滿管子的老朽。他或許更渴望死亡,她心想,然而內心卻沒有任何動容,亦暫時不打算作出任何舉措。一秒之後,她離開了那扇門,推開了隔壁病房的門。
“難道從沒有人告訴你,”李/明夜與一對蒼老的雙眼對視。她很平靜,而他卻震/驚無比,肌肉鬆/弛下垂的眼皮用/力地睜開,眼眸不復上次見面時清澈。她頓了頓,“……你這個年紀,不應該吃那麼多糖么?”
“……我是老了。”李唯一急促的呼吸迅速平靜下來,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跟上次見面相比,你長大了。”
“好推理。”李/明夜笑了笑,走進房間,關上房門。這間病房乾淨、整潔而又寬敞,盥洗室、電視機、寫字枱、冰箱等一應俱全,甚至還有一個不算很大的會客角,有兩張沙發與一個茶几。若是刨除那些醫/療儀器與管線,這裏倒更像是一個不錯的賓館。“我遇到了你的秘/書,他正在給你買甜食,對了……”她在他病床邊坐下,“他已經不是你的秘/書了,對吧?”
“我早就退休啦,小陳還沒有,他總得繼續幹嘛。”李唯一笑着說道。他拿起床頭柜上的智慧終端,沒有避諱李/明夜,直接給“小陳”打了個電/話,告知自己有重要訪客,讓對方先不用過來。
李/明夜安靜地看着他,等他掛斷電/話,方才露/出溫和的笑容:“感謝你的時間。”
“我的時間並沒有那麼寶貴。”李唯一凝視她,微微嘆息,“尤其是對我的妹妹,我一向不會吝嗇時間。”
“你又找了我三年。”李/明夜用的是陳述句。
“並且像以往一樣,一無所獲。”李唯一蒼老的嗓音里多了一絲痛苦。近乎是困惑的,他注視她,“明明。”他呼喚她,“這個問題已經糾纏了我一輩子,你能為我解答么?”
“你指的是我的去向,還是促使你們轉/世重生的原因?”李/明夜輕柔說道,“與你所想的不同,這並不一定完全是一個問題,而且……哪怕我能解答,我也不會告訴你。”
李唯一張了張嘴,最後只能苦笑:“我知道你恨我。”他嘆了口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這次來找我,是有什麼需要我幫你的么?”
李/明夜凝視他片刻,握住了他沒插留置針的那隻手掌。那隻寬厚的手掌有冰涼的體溫與褶皺的皮膚,像任何一個遲暮的老人。她將原力探/入對方的身/體,治癒他的突發性疾病,重新激發他的活力,仔細修補他的衰老,延續他微薄的壽命。她認真地做這件事,好像鐘錶匠一樣的謹慎和小心。
“我希望你活着,一直活着,活得越久越好。”她冷靜而平淡地說,指尖亮起的星光點燃了她漆黑的眼眸,“帶着疑問和痛苦活下去吧,哥。用你畢生的疑問和痛苦繼續愛我,每一天都想起我,想起是你拋棄了我,想起那個永遠無法履行游泳館之約的16歲孩子。記住這件事:你知道那個清晨醒來的人不是我,你明知道這個……”
李唯一急促地呼吸着,感受到身/體的變化。他震/驚地望着她,注視她指尖原力的光芒,“明明?”
“明明……”李/明夜的聲音很輕,“這就是我希望你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因為我仍然愛你,親愛的哥/哥,也不是因為我恨你——我確實恨你,甚至一度猶豫是否要殺你。直到剛剛我才醒/悟,那是懦弱之舉,我只不過是怕自己無法真正地面對你。”她頓了頓,露/出一絲微笑,“我希望你活着,是因為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最初的人了。”
李唯一的呼吸愈加急促,他的視線模糊了,血液以久違的活力在他的血管中奔涌,為五/臟/六/腑一一送去神秘的、令人煥然一新的奇特力量。迷濛之中,他聽見她的低語,好像夢境邊緣的幻影,遙遠而又模糊。
“有許多人認識我。他們聽過我的名號,知道我的事迹,畏懼我如今和未來的強大。”她的聲音時遠時近,飄忽不定,“但他們知道的、我朋友乃至於我丈夫認識的人是‘路易斯·科蒂’,唯獨你,你認識真正的‘李/明夜’,你知道‘路易斯·科蒂’因何而來……你知道我是誰。”
李唯一似乎竭力想要維持清/醒,他嘴唇翕動,掙扎着想要開口說話,依稀是“明明”二字……然而他的眼皮仍然不由自主地緩緩合上。李/明夜鬆開他的手掌,將他的手掖進被子裏,隨後細心地將病床調整到了適合睡眠的角度。她站起身走到床的另一側,略微調慢了點滴流速——他的新陳代謝功能好轉,這意味着他會更快地想要上廁所。她強/制使他安靜睡去,卻並不希望他在睡夢中尿濕褲子。
最後,她站在病床旁俯視他。
這個無比熟悉而又極其陌生的老人,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迹。他曾經是那麼的強大,近乎無所不知和無所不能,是她少/女時代最大的驕傲……同時也是她的夢魘與陰影,糾纏她幾十年,一直到如今。
而現在,他被歲月擊敗,躺在病床/上沉睡,生死都操在她的手裏。他的心臟出了問題,血脂和血糖都必須注意,還得小心那些因他的體重而更加脆弱的骨骼。他滿臉溝壑,皮膚上有淡褐色的老人斑,眼睛不再清澈,肚子高高/聳/起。他滿頭白髮。
一時間,李/明夜百感交集,心情複雜無比。“少吃點糖吧。”半晌她說道,隨即走到窗前,就地跪坐了下來。迎着盛夏的猛烈陽光,她肩頸放鬆,後背自然地挺/直,頭顱微微下垂,雙手置於膝上。這是標準的阿斯加德冥想術的姿/勢。
穿越了七彩虹光與多重宇宙,她突破的契機,終於再一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