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樹凶皇木九首神農像

鬼樹凶皇木九首神農像

旋花接過啤酒罐,送到嘴邊抿了一小口,此後就始終握在手裏沒再動過。

色子卻一口氣喝掉一整罐,回去從冰箱裏又帶出一罐來,咕嚕咕嚕灌進多半,這才慢慢悠悠開講身上刀傷的來歷。

事情要從色子念高中時說起。

未成年的色子跟着兄嫂住在北京市西城區鼓樓大街,就是如今稱做舊鼓樓大街的地段。

話說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的舊鼓樓大街,枝枝叉叉的衚衕里遍佈着大大小小的四合院。

四合院裏那些受教育程度較高、曾經有較為體面職業的老北京們,有的被打成“右”派,有的戴上了臭老“九”的帽子,送到馬圈牛棚里接受思想教育和勞動改造去了。

於是乎,幾座只住着個把壞分子家屬的四合院,全被政府重新規劃,把多餘的空間就近分配給周邊居住條件差但根紅苗正的二十來戶人家。

色子和他的兄嫂當時恰好有機會享受這份優待,便擇日搬進了指定的院子。

一腳邁進那座四合院之際帶給色子的震撼,至今記憶猶新。

雖然說不上來分佈在院落里的三處連間套房用的是什麼建築材料,但鐵青色的磚牆顯得古樸而堅固,每間房的房檐上甚至有姿態各異的“檐角走獸”並排蹲守。

西北角乾淨的公用廚房,東南角分裝有冷水槽和熱水槽的淋浴間,可以先燒好熱水,待洗澡前倒進去,與冷水配合著用,以及用大理石裝修便坑的公用廁所,不免讓少不更事的色子大開眼界。

正值春夏之交的時節,院內道路兩旁空地上種植的牽牛花、迎春花、朱麗紅生髮得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把整個院落點綴得生機勃勃。

不過,在色子心裏留下難以磨滅印象的,當數佔據在西北角那棵粗壯的黑色大樹榦。

之所以稱之為“大樹榦”而非“大樹”,原因在於這棵樹雖然接近二十米的高度,但外表看只剩一根乾巴巴、光禿禿的主幹,頂部缺少枝杈,整棵樹樁連片葉都不生,以至新搬來的住戶們多以為這是棵死樹的遺迹。

既然斷定是棵死樹,那就沒必要繼續杵在院子裏煞風景。

於是,住在東南屋的滿先生跟他太太主張可以砍枯樹當柴火燒;獨自佔了東北屋的闞大叔希望用這棵樹當原材料添置點傢具;住在西南屋的色子的嫂子則攛掇丈夫趕緊跟鄰居們瓜分木材,好留給肚子裏即將臨盆的孩子造搖籃。

唯有原本住在這裏,如今擠在最為局促的西北屋裏的郝姓老婦女和她小子不露聲色。

每當幾家外來戶圍站在大樹榦前討論如何分贓之際,母子倆總是持觀望態度,一言不發。

只在聽到“砍”“鋸”之類事關老樹生死的字眼時,郝阿姨偶爾會皺皺眉,而她兒子葉華臉上也會浮現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至於色子,打從一開始就對這棵又高又黑的老樹沒有好感,甚至對它心生畏懼。他擔心,這根形容詭異的樹樁子內藏蹊蹺,說不準哪天會惹出不好的事情。尤其是當新搬來的住戶們不久便發現,離大樹榦不遠的地方居然立着一根石砌的黑色圓柱,一尺見寬,四尺見高,這種不詳的預感變得越來越強烈。

色子仔細端詳過這根圓柱,注意到柱台上盤坐着個樣子古怪的漆黑石像,辨認得出石像的身軀和手腳。這尊本身似乎沒有明顯頭部的石像,其頂部被一串類似葡萄的玩意兒佔據,出於好奇也曾認真數了數,共有九顆凹凸不平的葡萄珠子高高低低地嵌在上面。

其他人對石像不以為然,色子腦海里卻萌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測:黑色圓柱和黑色石像,會不會和黑色老樹之間是“配對”的關係呢?

石頭和木頭配對?聽起來雖然挺荒唐,但色子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一想到葉華臉上神色閃爍的表情,心裏就越發變得惴惴不安。

時逢幾家人合計好對老樹下手那天,闞大叔、滿先生和色子哥早已手持刀斧,在滿太太、大肚子色子嫂和色子的簇擁下各就各位。

就在所有人都虎視眈眈,舉起手中的刀斧,準備按計劃對老樹“行刑”的那一剎那,平日裏寡言少語的郝阿姨,竟手舞足蹈地從老樹旁的西北屋裏沖將出來,聲音顫抖地對在場眾人歇斯底里大吼道:

“別動手,千萬別動手!這是棵凶皇木,要是砍了它,大家都活不成!”

凶皇木?郝阿姨近乎歇斯底里的警告,猶如一顆當量驚人的手榴彈,頓時在刀斧手和圍觀者中間炸開了花。不過與這大樹榦到底是不是不知所云的“凶皇木”相比,“要是砍了它,大家都活不成”的警告帶來的不協調感顯然要強烈得多。

“凶皇木?這棵樹哪裏不同尋常了?沒看出來。莫非是哪位大領導下基層視察的時候,特意種在院子裏的?”滿太太是附近百貨大樓的老資格收銀員,成天跟數字打交道的關係,腦子賺得略比其他人快些。

儘管有大領導來舊鼓樓大街體察民情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她認為唯有如此才會因為砍樹被扣上對領袖不敬的罪名而丟掉性命。更何況,造出這麼一棵杆子不像杆子、棍子不像棍子的奇特品種,植樹人心裏打的什麼主意,連精於算計的滿太太也完全摸不着頭腦。

“這是棵鬼樹,招惹它的話,會遭報復的!”郝阿姨雙眼射出驚恐的目光。

“鬼樹?鬼?真的嗎,別唬人行不行!”色子嫂笨拙地挪到丈夫身旁,揪了揪對方的衣襟。身為一名目不識丁的全職家庭婦女,她生來就對“鬼”字出奇地敏感,時不時地跟色子哥叨念她小時候各種稀奇古怪的撞鬼經歷,講的多是鬼壓床、鬼附身之類的情節。如今聽見整日滿臉陰霾的郝阿姨“鬼”啊“凶”地威脅大家,立刻感到從頭到腳的不自在,急忙用手護住肚子,唯恐影響到腹中胎兒的正常發育,還沒生下來就被嚇破了膽該怎麼辦。

“郝阿姨,快別開玩笑了,我媳婦懷着孕呢。”整天在國營食堂洗盤子的色子哥懇求說。

“你再危言聳聽的話,別怪我們對你不客氣!”干倉庫管理員的闞大叔掂了掂斧頭壯膽,他的態度明顯強過誰都不願得罪的色子哥。

“大妹子,你知道嗎,你現在的行為,是在宣揚封建迷信!”退休前在街道革命宣傳隊供職的滿先生語重心長地批評道,“政府不是反覆講,封建迷信是舊社會的糟粕,害人不淺,叫老百姓不要搞,不要信的嗎?你卻當著大夥的面鼓吹妖魔鬼怪,這不明擺着跟政府作對,跟人民群眾為敵啊?”

“說得對!她的話能信嗎,大家別忘了,她男人是這片兒出了名的牛鬼蛇神,是早就被人民群眾打倒了的。她跟她那‘狗’崽子,正合計着反攻倒算的日子呢,讓他們得逞可了不得!”闞大叔用飽含革命覺悟的語氣,凜然抵抗郝阿姨破壞社會主義社會秩序的惡劣行為。

“你大爺的,罵誰是‘狗’崽子呢?你再罵一遍試試!”不料原本好好獃在西北屋的葉華突然從門內衝出,氣勢洶洶地跨到闞大叔面前。

受父親的牽連,剛成年的葉華根本進不了體面的行當,只得終日遊走在大街小巷裏找零工,運氣好的時候能幹得長久些,更多時候在同一個地方也就呆個兩三天。這種無法安定的日子,他不得不儘力適應。虧得這孩子心眼實,身板壯,平日裏對於鄰居們異樣的眼光和時不時的冷嘲熱諷置若罔聞,加之苦活累活從不挑撿,保得母子二人很少受到來自社會更為苛刻的對待。但這一回,闞大叔的確口無遮攔過了頭,說出來的話也太不中聽了,這讓葉華難以忍受,便顧不得事先母親讓他“在房裏乖乖獃著,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別出面干涉”的囑咐,於是發生了眼前這一幕。

受到身材高大,渾身肌肉爆筋且怒目圓睜的葉華近距離壓迫,闞大叔雙手的顫抖輕易暴露出心中的膽怯,又唯恐冒然同對方動手落得自己吃虧的下場,索性裝聾作啞獃著。

“說啊,有膽量你再重複一遍試試!”葉華不依不饒地挑釁,不甘白白叫人咒罵。

“兒子,消停些吧!咱別跟人家太計較,咱惹不起,更犯不着。”郝阿姨先是拉住葉華蓄勢待發的胳膊,又重新把臉轉向出言不遜的闞大叔以及在場的人,“我言盡於此。不相信的話儘管砍好了,大不了我們母子倆陪你們一起死,正好擔著牛鬼蛇神的虛名,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一起死,一了百了!走吧,兒子,跟我回屋去。他們愛砍,就讓他們砍吧!”

葉華聞言無語半晌,深呼吸了幾口氣,收起胳膊的架勢,硬生生地把火憋回肚裏去。

場面暫時得到控制之際,郝阿姨牽著兒子的手正打算抽身離開,誰曾想注意力一下子被四周漸漸暗下來的光線所吸引,不由得仰起頭來往天上望。望着望着,這老女人竟然張開雙臂做出擁抱天空的動作,嘴角同時泛起莊重得近乎詭異的笑容,彷彿準備迎接某種很快就要從天而降的怪力亂神似的……

“這‘娘’們兒抽的是哪門子瘋啊?”滿太太低聲問她男人。

滿先生搖頭,用眼角餘光觀察着其他人的反應。見別人都抬頭,他便跟他太太一起抬頭。

起初大家都以為是烏雲籠罩造成的單純視線變暗,直到順着郝阿姨手勢的指引抬頭望去,才發現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原來,就在院子裏圍繞着大樹榦的去留問題爭執不休時,整個天際正愁雲密佈!

幾分鐘前還初夏柔和的橙黃色暖陽光芒,曾幾何時突然被洶湧翻滾的漆黑雲層所取代。

不知是視線受阻還是集體幻覺,這棵充滿不祥氣息的黑色大樹榦,在眾目睽睽之下竟越長越高,越長越高,像極了插入雲霄的擎天柱,直至與整個漆黑雲層融為一體。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陰暗無垠的烏雲開始向郝阿姨口中“凶皇木”的頂端聚集,逐漸形成一圈一圈由中心向外擴散的黑色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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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兇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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