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莫笑(8)

君莫笑(8)

1.

夜宴之後,楚羨有些微醺,剛要就寢,瞥見窗外一縷火光,便知是白骨鳳凰。

“喃蘇……”楚羨生出了些許擔憂。

他在判官麾下這些年,深知方如也此人自強不息,能自己動手的絕不勞煩他人,有點眼色幫她幹活兒可能還要落埋怨,再凶的凶獸跟了她也很難有所作為。天地之間最後一尾鳳凰來到晚霜汀,第二年便知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年紀輕輕就要開始養老了。

而方如也此刻乘騎白骨鳳凰,必有要事。

楚羨醉意散去,捻一個隨身決,跟了上去。

方如也到達忘川之濱,便看見癲狂的當歸肆意奔躍,鬼吏前赴後繼與之過招,黑影無常近身搏殺,當歸身上留下了許多刀傷,卻越發戰意凜然,忘川鬼吏傷得慘重,趴了一地。還看見阿鹿踉蹌追趕呼喊着當歸,關有暮手上動作不止,捻決助陣。

喃蘇不等方如也說什麼,便燃起業火,朝鬼面獒飛去。

方如也走到關有暮身邊,壓下她的手:“你修為尚不足百年,我來。”

說完這句,卻不見動作。

關有暮早就聽說摘星判官惜靈至極,如今看來,先賢不欺。

七絕真火一簇接着一簇,鬼面獒身姿矯健,一一躲過。火焰擊打在奈何橋墩,橋墩碎了……關有暮抖一下。擊打在離渡樓牆面上,牆面一個碩大黑印……黑印之中有裂痕……關有暮抖一下。

“建築修復你們負責。”關有暮抖完了。

方如也看着她,皺起了眉頭,心想我不是來幫你們的嗎:“行吧。”

阿鹿看到喃蘇,便知道判官來了。

她不再追逐當歸,而是跑到判官身前,跪下來,抱着她的腿,眼睛儼然哭得紅腫,聲音也喊得嘶啞了,哽咽着說:“大人!求您留他一條命。求求您。方姐姐……求求……求求你……”

阿鹿慌亂,稱呼一時是您,一時是你,無措至極。

方如也心中惻隱,卻不動聲色。

阿鹿抱的緊了些:“方姐姐……”

方如也仍不說話。

關有暮此時開了口:“阿鹿原是來給我忘川賀春的,也算好意。但事已至此,我忘川,終究需要一個交代。”

阿鹿並非不明事理,孟婆這句話,說得已經是極為客氣了。

沉默良久,方如也淡淡說道:“先活捉了這個畜生。細究過後,交由孟婆定奪。”

關有暮看着方如也,皺了眉頭,心想你倒是不得罪人:“也算個辦法。”

方如也抬抬腿,輕輕推開了阿鹿的手,對着怒吼不休的兩頭凶獸說了一句:“喃蘇!回來!”

喃蘇久不活動,正在興頭上,如何能停下。

方如也嘆了一口氣,指間微動:“藏凶。”

此決一出,白骨鳳凰收了雙翼,漸漸凝縮成一個光點,溜回到方如也袖中。方如也輕輕顛了顛袖子,已示安慰。

喃蘇藏袖,黑影無常和鬼吏又成群攻了上去。

方如也知道,鬼吏們靈力低微,傷不了當歸些許。倒是無常,之前很少現身,摸不出底細。阿鹿年幼,長在方如也身邊,是她心疼的孩子,所以到底還是想滿足她的請求。她怕無常過會兒手上動作失了輕重,所以轉頭對關有暮說道:“召回無常。”

“召回無常?”關有暮面露疑惑:“無常如此功夫,也不過勉強掣肘鬼面獒,你身體不好,當真可以嗎?”

方如也頗為認真地點了點頭。

關有暮仍有猶疑,只是方如也甚是篤定,也不好再多爭辯什麼:“無常!斂身!”

無常聞言,也是滿臉困惑。但還是聽了令,撤回到陸上。只是鬥了這許久,靈力虛耗太多,不能隱去形貌,只能跪伏在忘川一岸,稍作休憩。餘光一瞥,看到一雙雲紋白靴。再一抬頭,便看到一張溫潤至極滿是書生氣的臉——乾坤執筆楚羨。

無常暗笑,有着這樣一副相貌的人,為人一世,竟是以武□□。

無常撤了下來,當歸情緒瞬時高漲,怒吼一聲,地動山搖。

方如也橫眉冷視,微微冷笑。右手微抬,一柄紅色光劍躍然掌上。

她持劍,迎着忘川獵獵冷風,躍入空中。

月牙色紗裙在躍動中飄灑,與紅色劍光交匯流動,色如流雲落霞,身姿翩若驚鴻。

2.

“果真名不虛傳。”無常聽到楚羨低聲讚歎一句。

“名不虛傳?”無常休息好了,站起身來,楚羨身姿如松,無常站於其側,挺拔竟不落下風:“你大老遠過來,就是看一看你們判官辛苦擒凶的熱鬧嗎?”

“呵……”楚羨輕笑:“她能應付得來。”

“是何名不虛傳?”無常問了一句。

“劫浪鐧祖,尋芳劍宗。聽說過嗎?”

無常自然知道:“封涯劫浪,踏歌尋芳。”

楚羨未再說什麼,無常還是不解:“後涼挽瀾將軍方如是自幼習雙鐧,兵刃‘封涯’,舞得出神入化,一生未逢敵手。加之挽瀾將軍發跡東海,極善水戰,所以江湖人稱劫浪鐧祖,遂有封涯劫浪這一美稱。至於尋芳劍宗,後人知之甚少,只知其出身層雲嶺尋芳山。至於其他,正史未有記載,倒是野史,說是劍宗自斷武經,白費一柄絕世好劍。”

空中游龍一般的方如也已經用劍身封了當歸許多穴道,只差一道百會穴。

百會穴主凶獸身法,當歸已然失智,不再認得方如也,只當作是方才一身殺招的敵人。

當歸迎面朝方如也衝過來,方如也不曾躲閃,亦迎了上去。

當歸血盆大口已然張開,只兩寸遠,方如也一個錯身,騰空躍起,一記倒鉤玄月,劍身落在當歸頭頂,終於封了當歸最後的穴道。

方如也喘息着落下,以劍撐地,半跪着。片刻過後,身後當歸也落了下來,砸在地上,掀起無數煙塵,漾起忘川激浪。

“好身手。”岸邊觀戰的無常由衷贊了判官一句。

“踏歌。”楚羨輕輕說道。

“什麼?”無常不能置信。

“紅暈陰劍,是踏歌。”楚羨嘆了一口氣:“方如也出身將門,三歲拜入尋芳山,師從凌雲道人,得佩劍踏歌。不滿十五歲,劍術大成,踏歌之外,已能化物為劍。挽瀾將軍方如是並非難尋敵手,他妹妹若是願意認真同他比一比,他也是要吃一點苦頭的。“

“那為何?”無常想起野史中的一些段落,不禁問道。

“據說是因為靖安皇帝。”楚羨治軍三十年,將方氏兵法奉為圭臬,也對其族內秘辛有些了解,但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惋惜:“誰能想到,方家竟然倒在這樣出色的一代子孫手裏。”

楚羨說完這句話,發現方如也打發阿鹿去料理當歸,又讓關有暮清點忘川傷員,自己卻扶着踏歌,遲遲不能起身。

楚羨剛要箭步走上去,便看見一道光影從天而降掠過眾人,飛向方如也。

3.

方如也面色極為慘白,嫣唇也漸漸失了血色,額頭滿是汗珠,後背衣裳已然濕透。

她閉着眼睛,調整着氣息。

初初入神,便被人托着橫抱起來。她睜開眼,看見了滿面冷色的九憂。

方如也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突然放鬆下來,有了睡意:“別殺……任何人……好嗎?”

九憂氣得咬牙:“你閉嘴。”

方如也還是笑,睡眼朦朧,往他懷裏湊了湊:“你答應了。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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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一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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