鰥夫
——喔喔喔!
夜色尚未褪去,突地一隻公雞高亢嘹鳴,喚醒沉睡一夜的盛家村。
村子陸續亮起幾盞零星燈火。
燈影婆娑,驚得雞鳴狗吠接連不斷,跌宕起伏,衝破沉睡的暗夜,迎來蘇醒的黎明。
晨曦照耀,破開薄霧,灑將於行走在田埂上的一道人影身上。
河灘邊有不少婦人蹲在青石板上邊漿洗衣衫,邊閑談村中各家八卦。
盛家村依山傍水。
村后是連綿起伏的山脈,村前有一條河流,從山上流淌而下,穿村而過,將村子隔絕在山腳下。
時值七月中旬,山中引流而下的清泉寒氣仍然很重,卻影響不了婦人們一顆八卦之心。有眼尖的婦人瞧見河對面田埂的人影,不確定道:“那是盛芫吧?”
說話的是盛二狗他娘。
盛二狗是盛平安的玩伴之一,兩家又相隔不遠,偶爾會有接觸。
“盛芫?哪兒呢?”
眾人循着二狗.娘指的方向望去。
就見河對岸,身着藍布寬袍的男人背着竹樓不徐不緩地在行走在蔥鬱的田野。距離較遠,眾人看不真切,但從身形和衣着能辨別出男人身份。
“芫子!”二狗.娘放下棒槌,提氣喊道:“你這是打哪回來啊?”
響亮的大嗓門傳到對岸。
秋昀頓足,循聲望去,見河邊蹲着一排漿洗衣裳的婦人,其中一身形微胖的婦人揮手——那是盛二狗的娘。
他唇角一揚,抬手指了指身後的大山,意思是剛從山上下來。
得到回應,河灘上的婦人們好奇地交頭接耳。
“二狗他娘,你說盛芫跑落英山去幹啥?”
“這個我知道,我男人前幾天上山收陷阱,看到他在山上采什麼晨露。”
“晨露?采這玩意兒作甚?”
“聽說是用來泡茶還是釀酒,瞎講究。”
“啥?釀酒?那點玩意兒能釀出個啥玩意來?”
“我聽族長家的大媳婦兒說,鎮上小姐夫人都用晨露泡茶,能駐顏變美……”
“你說的這麼玄乎,我咋聽着像是你編出來的呢?”
“大智媳婦兒娘家就鎮上的,她說的還能有假?你看看芫子,就是因為芫子他娘從小采露水給芫子喝,才叫他長得這般俊俏。”
與此同時,越過竹橋的秋昀迎面碰到一個端着木盆的女子。
女子一身着縞素,鬢帶白花,嬌弱的面容里藏着一絲化不開的憂鬱。輕薄的長裙被晨風吹起,帶起凝結在草木上的露珠,隨風翻飛。
秋昀看着她忽地停下的腳步,自覺地後退幾步,與她拉開距離,待人走遠,這才抬步回家。
這位女子便是丁大的娘子宋三娘,也是盛芫垂涎的對象。
寡婦門前是非多,宋三娘長得柔弱無依,家中又無男人,所以宋三娘平時深居簡出,也鮮與村中人打交道。
秋昀背着竹簍走到自家門口,就聽得院牆內傳來陣陣笑聲。
聽着聲音略微耳熟,他心一動,快步走進去,就見一襲青袍的陳鶴舉着盛平安玩舉高高,一旁陳婆子的眼神隨着陳鶴的動作上下轉動,那神情,生怕陳鶴一個不小心把盛平安給摔了。
“錦之,你怎麼來了?”
秋昀取下背上的竹簍,遞給小廝陳忠良,又吩咐小廝把裏面的花瓣清洗瀝干水,這挽起袖子顧自朝後院走去。
後院緊靠山腳。
他因勢截流,用竹子搭了一個活泉水池和簡易洗手台。
陳鶴背着玩盡興的盛平安跟過來:“過來看看你和平安,順便看看你們村田裏的稻穀如何。不過,姐夫,你這裏變化也太大了,上次來的時候,你這還空蕩蕩的,不過兩月工夫,便煥然一新,我差點都沒認出來。”
秋昀彎腰用清涼的山泉水敷面,衝去臉上汗水,用布巾潔面,這才轉過身:“閑來無事,便收拾了一番。”
陳鶴打量着滿園移植的山花果樹,走到泉水池,望着池水裏的游魚,驚嘆道:“這可不是簡單收拾,雖比不得底蘊之家雅緻,此時看着也略糙,待花開時節,卻也另有一番‘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的閑適之感。姐夫,你倒是會享受。”
誇完景緻,他似是想起什麼,抬頭疑惑道:“我還聽平安說,你在釀什麼果酒和百花酒,你何時懂得釀酒手藝了?”
釀酒是門手藝。
時人靠手藝吃飯,非嫡親血脈和弟子不外傳。
但秋昀會釀很多靈酒。
原理差不多,都是發酵、烤酒、儲存、勾兌。
他既然用了盛芫的身體,就只能做一些盡量貼合盛芫性格的事——酒。
畢竟盛芫除了臉和嘴,身無長處,連字也識不得幾個。
秋昀把盛平安從他背上抱下來,讓平安先去玩,然後帶着陳鶴來到前院竹亭。
婆子端來茶具,他示意陳鶴先坐,取出茶餅研碎,再點燃碳火煮晨露,不多時有淡淡水霧升騰,放入茶末,霎時,茶與水交融在一起……
水霧升騰,茶香四溢。
陳鶴望着氤氳繚繞里的模糊面容,驚得張大嘴,半響說不出話來。
茶湯煮好,秋昀舀了兩碗碧綠的茶湯,推了一杯給無法回神.的陳鶴:“釀酒不難,有方子即可。日前收拾屋子的時候,從我爹的舊物中翻出一本釀酒寶典,許是我爹生前所得,我恰巧無事,便拿來練手。”
陳鶴托着茶盞,邊聽秋昀解釋邊細細品味。
茶香濃郁,入口微苦,回味甘甜,醇香之感在口鼻間遊盪:“好茶。”
說罷,又抿了一口,也沒懷疑,只是好奇道:“姐夫,你不過才回來半年時間,變化也太大了吧?要不是我親眼所見,我都不敢相信。”
秋昀放下杯盞,搖頭輕嘆:“不是我變化大,是我昔日牽挂太多,現清凈下來,你才會有此感觸罷了。”
陳鶴一想,陳盛兩家老人小孩姐夫都要操心,可不是牽挂太多麼。
他不想提及姐夫傷心事,便轉移話題:“姐夫你既然釀了酒,是不是該開一壇來招待我?”
“你來得不巧,最早一批青梅酒還須等一月方可開壇。”
秋昀說著,瞥見陳鶴滿臉可惜,又道:“不過,我今日要釀百花酒,你若不着急回去,也可跟我釀一壇埋在我家桃花樹下,待日後再來取。”
“這……”陳鶴遲疑道:“你要教我釀酒?”
“又不是什麼不世至寶,再說,你是我小舅子,我拿你當親弟弟,都是一家人,不用那麼見外。”
一家人三個觸動了陳鶴的心。
他爹娘雖待姐夫好,卻也是在不觸及陳家的利益上。
可姐夫卻把他們當作無條件信任的家人……
他眼眶一酸,心中感動得無以復加,恨不能把那些亂嚼舌根子的人拉來看看,看看他姐夫高潔的品性和坦蕩的為人。
秋昀看他眼眶都紅了,無奈的搖頭:“還跟小時候一樣愛哭,你若是喜歡,回頭我把那本寶典抄下來,讓小廝給你送去就是了。”
“哪有。”陳鶴掩耳盜鈴般的捂着眼,“是眼睛進沙子了。”
秋昀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體貼道:“早膳應該好了,你先隨我去用膳,等會兒我教你釀酒。”
秋昀這邊早膳以清淡為主。
陳婆子腌的小菜配百合粥,清涼又可口。
飯後,他帶着陳鶴凈衣凈手,把日前採集的花瓣收集起來,開始釀酒。
釀酒不是一蹴即成,過程繁瑣還須時日發酵,倆人放了四壇在風乾處等它發酵。
等一切做完,天也暗下來了。
陳鶴抬袖抹了把額頭的汗,看了眼天色,回房換了衣物,連飯也不吃,急着趕回去。
秋昀送他出門,對方剛踏上馬車,驀地跳下來,湊到他跟前小聲道:“忘了與你說,我聽從京城來的商隊說,京城一個大人物尋回了丟失多年的嫡子,據說那嫡子還是在我們靖水鎮找到的。”
他說著,目光落在隔壁丁家:“我想着是從咱們鎮這找到的,便查一下陳記米行是否與之結過怨,哪知找人私下一查,發現近幾個月只有王氏酒肆里的店夥計丁大被一個自稱江南的商人帶走,可古怪的是,那丁大不久前,死於賊匪之手……”
秋昀眸光輕閃,打斷他的話:“這事你別管,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說罷,他拍了拍陳鶴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說。
目送陳鶴的馬車走遠,正欲轉身,餘光瞥見一道清瘦的身影從盡頭走來——
來人背了個包袱,手中提了兩個油紙包,身形較之半月前,變化不大,但下盤卻比之前更加的沉穩。
打量的工夫,來人已經走到了不遠處。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過來,神色陡然警惕起來,下意識朝丁家望去,見丁家大門禁閉,漸漸緩和下來,微微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秋昀笑了笑,轉身回屋。
上次在鎮子上,他問丁二要不要搭車回來,對方拒絕了,也沒提幫他看院子的事。
他看得出來丁二警惕心很高,對他也不信任,便也不再強求。
不過……
丁二送的那一籃子草編的小動物,盛平安倒是很喜歡。
喜歡到愛不釋手,然後散架了,悶悶不樂了好幾天。
丁元站在家門口,拍了三下門。
門內先是毫無動靜,隨之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從內被人打開,“小元,怎麼這麼晚趕回來了?快進來。”
宋三娘緊蹙的柳眉以肉.眼可見的柔和下來:“吃飯了嗎?沒吃嫂子給你做去。”
“嫂子,先等一下。”丁元隨手閂上門,把油紙包交給宋三娘,瞥了隔壁一眼,小聲道:“家中可還好?”
宋三娘輕鬆的舒了口氣,眉眼不見半分愁緒:“一切都好。我也聽了你的話,盡量少出門。不過……”
她遲疑了片刻:“隔壁盛家的人兩次出手幫我教訓過半夜敲門的二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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