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和死人
耳邊傳來輕微的“嘩嘩”聲,齊清嵐皺着眉頭左右晃了晃,卻無論如何也躲不開這嘈雜的聲音,硬生生的給吵醒了。
然而睜開眼,入目的便是一個窄□□仄的草編穹頂,簡直能壓到她的臉上來。
齊清嵐眨了眨眼,這是哪兒,她怎麼了?
睡蒙了的腦子漸漸清醒過來,她恍惚想起,那個黑衣小賊想要暗算她,而她悄悄下了床打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然後,然後怎麼樣了?
她一點兒也不記得。
緩了緩神,才發現自己被封了穴道。現在除了眼珠兒,沒什麼能動的地方。
“醒了?”
忽然一聲嘶啞的男子聲音傳了出來,緊接着她便覺得全身都跟着晃了一晃,聽聲音是有人走了進來。
“你是誰?金銀殿的貨你也敢動!”
回答的卻是另外一個聲音,聽着清亮,卻有些氣息不足。
齊清嵐雖然不能動,璇璣九策卻是頃刻間就運轉開來,然而奇怪的是,她只聽到了一道渾厚的脈息。
頓了片刻,她忽然明白過來。
那個一直跟在她們身後,心脈波動時有時無的人,並不是晚上來的小賊。而現在,“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她和那個小賊,怕是都落在這個高深莫測的黃雀手裏了。
“少說些話,留着見閻王求饒吧。”
聲音嘶啞的男子,語調陰沉的說了一句。
他說話的時候,齊清嵐忽然就聽到了微弱的心脈波動,只是顫了顫,就又消失不見。
天知道這男人究竟還是不是人,為什麼他的心脈波動可以隱匿?
金銀殿的那個男子想來也是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絲毫不懼:“就憑你?做夢!”
身處弱勢還這麼有架勢,若非她現在動不了,她都想起來給他加油助威了。說得好,多說一點兒吊著他,讓我好好想想這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是金刀老五,出貨這些年來,倒是還沒有失手過,可惜了。”
嘶啞的男聲慢悠悠說了一句,齊清嵐便覺出那一道渾厚脈息有些微微停滯,片刻后便有些雜亂:“你到底是誰?”
“怎麼?怕到了閻王殿不知道告誰的狀嗎?”
男子忽然笑了。他聲音嘶啞,笑起來也好似金石相擊,桀桀怪聲刺得齊清嵐耳膜發顫。
再然後,是悶悶的“噗”的一聲響。
刀劍入肉的聲音。
兩股心脈波動驀然都亂了亂,隨後一同消失寂靜。
齊清嵐大抵知道,那一位應該是往生極樂了。
那幾乎落到她臉上的草編穹頂忽然被掀開了,入目便是清凌凌的藍天白雲,齊清嵐下意識的閉了閉眼。
腦海中的心脈波動微弱的動了一下,她嚇得又立刻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個帶着墨色兜帽的頭顱,臉上覆著一個造型詭異的素銀面具,該露出眼睛的地方,卻是一片空洞的白。
倒像是被素帛覆住了。
這人,是個瞎子?
齊清嵐盯着他研究,他也定定在齊清嵐臉前面呆了片刻,才伸出手來,準確的摸到了她的臉上。從額頭到下頜,一處不落的摸了個遍。不是溫柔的撫摸,而是想要拆了她骨頭一樣的粗魯架勢,讓她覺得整個臉都火辣辣的疼。
齊清嵐憤怒的同時,總算安了一點兒心,看架勢,只怕不是為著她這點兒色相來的。
更何況,一個瞎子,能看出她長得美醜好壞來?
“小丫頭倒是長了副好皮囊。”
男子低低的說了一句,齊清嵐頓時詫異,這個瞎子,到底是不是瞎子?
不等她細想,男子伸手解了她穴道:“起來吧。”
齊清嵐慢慢翻身坐起來,一面揉揉自己僵硬的手臂,一面四處看了看。
她如今在一艘船上,這是一處極大的水面,四面望不到邊兒,不知道這個瞎子把她弄到了什麼地方。
瞎子雖然瞧不見,可是好像到處都能當眼睛使喚。她正在四處看的時候,他慢悠悠的道:“別看了,這地方,他尋不到。”
齊清嵐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被人窺破行藏卻對對方一無所知的窘迫。
她沉了沉心,這種時候,更不能慌。
靜了半晌,她低聲開口:“你要帶我去哪裏?”
瞎子已經解開了他的面罩,隨手扔進了水中。在兜帽的掩映下,臉上帶着過分的青白色,似是常年不見天日的結果。
聽見她問,他動了動,將臉正對着她道:“你不是學過些東西么?不妨猜一猜吧。”
齊清嵐蹙起眉來。
他知道的東西不少,可她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人是誰。
更別提他是為著什麼來找她的。
可是,他剛剛動手殺了那個金銀殿的殺手。而且,他對那個殺手也很了解。
“你這樣的人做的事情,我是猜不出來的。”
船上還有些血跡,應當是那個倒霉的賊留下的:“譬如這個賊,你原本不必殺他。”
瞎子不說話,只是抬手摸到剛才殺人的刀,一併扔到水裏去了。
齊清嵐抽了抽嘴角,忽然瞥到他手上有一道靛青色的印記。
這道印記有些奇怪,雖然他露出手腕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可是齊清嵐如今五感過人,看得十分清楚。這靛青色並非顏料印記,倒像是內力凝結之後不得疏導,皮下血管暴漲破裂之後留下的痕迹。
齊清嵐眯了眯眼。
“你和他有仇?”
瞎子紋絲未動,根本沒有想問上一句的意思。
“他的功力不弱,可你殺他也不必用刀。如今不但用了刀,用了還覺得嫌棄。要麼是和他結仇甚深,非得要兵刃加身才痛快;要麼,就是覺得這人本不配你出手。”
“覺得不配出手,可是仍然要出手,便需要一個必須出手的理由。他犯在你手上,是因為對我動了手。所以你的理由,是我。可我又不認識你,那麼,你的理由,是誰?”
齊清嵐娓娓道來,雙眼微闔,盡全力運轉璇璣九策,不敢錯過面前人一絲一毫的動靜。
不知道為什麼,她探查不到他的分毫,只是無來由的覺得危險,好像下一秒,他也就會像對付那個小賊一樣,結果了她。
熟悉的心脈波動調了一下,竟然持續的活動起來。
“你知不知道?”
他伸手將兜帽摘下,素白的帛帶和一頭略顯凌亂的黑髮將他的臉遮擋得看不清神色:“有的人死,是因為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