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難纏

小鬼難纏

其實,如果俞善沒有立女戶,她這個年紀根本連口算錢都不必交。

大晉朝立國之時,為了禁民間溺殺女嬰的惡習,高祖曾定下律令:

凡男丁,年滿三歲就要開始交稅;而女娃從一出生就不必交稅,直到出嫁后才視為丁口,由夫家交納。

但是為了促進人口,又規定了,女子如果年滿十八還未出嫁,就要交五倍的口算錢,一年六百文,一直交到三十歲,界時若是還嫁不出,就不必再交了……因為可能是真的嫁不出了……

同時,大晉朝為了防止世家富豪過多的蓄奴,以至於人口流失,無人耕種,收不到賦稅,規定了主家要給自己名下的奴僕交口算錢,只是數量可以折半,也算是兩相角力的折中之舉。

真不是俞善小人之心,她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周大夫人當初連小鏡庄的兩頭牛都牽走了,卻肯留下這麼多庄奴的身契。

現在想來,俞善自己覺得這些人是幫手,恐怕周大夫人覺得這些人有老、有幼、有久病不愈,就算拉去人市上賣,也賣不出價錢,是大大的負擔才對。

如果俞善不善經營,只是坐吃山空,那麼等着她的就是十一口需要填飽的肚子,以及年復一年的口算錢,拖累會越來越重。

可惜,周大夫人失算了。

俞善覺得楊庄頭他們很能幫得上手,相比之下,那折半的口算錢根本不算什麼。

俞善朝一行來人施了一禮:“小女年幼,今年的力役想要贖買,還請里長、村長,以及兩位差役大哥行個方便。”

說著,她摸出兩個荷包,給那兩個差役一人塞了一個。

村長和里長都左顧右盼,裝做沒看見。

雖說這賦稅之事,辦事都有章程,可小鬼難纏,每到這種時候,往往都是衙門裏的差役大發橫財的機會。

里長是這些年已經見怪不怪了。

村長俞懷安現在拿俞善當自己人看待,心也偏了,見到這一幕,非但沒有怪罪,反而覺得俞善很通人□□故,比為人方正的俞秀才處事還要強上三分。

那個胖些的差役隱晦的掂了掂手裏的荷包,覺得至少有二十文,心中滿意,正要點頭,被那個瘦些的差役撞了一下,使眼色叫他到一邊說話。

“我看過了,這家以前的家主是個過了世的秀才,現在就這麼一個立了女戶的小丫頭,和一個未成丁的小子支撐門戶,又沒靠山又正好有錢,咱們就這麼輕易放過去了?”

瘦差役說話間,眼中滿是貪婪。

能住這麼寬敞的青瓦大院,名下有地、有佃仆,還曾經有個秀才爹,肯定能榨出不少好東西。

二十文是打發叫花子嗎?

好不容易遇到兩隻肥羊,不狠宰一頓也太可惜了吧?

胖差役生性謹慎,知道這個瘦差役向來做事手段狠辣,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主兒,生怕被他連累,這才透露一二:

“平溪村這一家姓俞的女戶,是臨行前郭縣尉特意交待過的,要我們‘照章辦事’。兄弟,你好好琢磨琢磨。”

“當真?”瘦差役遲疑不定:“這家和郭縣尉是什麼關係,能讓郭縣尉替他們出頭?”

“這我就不知道了。”胖差役橫他一眼,看瘦差役還是不怎麼情願的樣子,又冷笑着說:

“我還能騙你不成?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才懶得提醒你。好在這家人也懂規矩,荷包收了就收了吧,再多,就是把郭縣尉的臉面往地上踩了。”

比起在差役們中的威望,連縣太爺的話都不如縣尉的好使,畢竟縣尉專管治安、緝盜,是他們這班差役的頂頭上司。

縣太爺三年一輪換,可縣尉卻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人脈關係盤根錯節,勢力頗深,連縣太爺有時候都要仰仗縣尉去做事,施行他的政令。

正所謂,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這個道理。

“還是老兄你受郭縣尉賞識,這等事宜都托你來辦。”

瘦差役還是有些不甘心,酸溜溜的說::“兄弟,你跟我交個底,這小娘子長得挺水靈的,跟郭縣尉是不是……”

“哎,打住打住,這話出得了你口,可入不了我耳。”

胖差役正色道:“誰不知道郭縣尉後院可有一座好大的葡萄架,你亂說話,回頭傳出去,那葡萄架塌了……”

瘦差役想了想也打了個哆嗦:“你看我這張破嘴,我可什麼都沒說啊,就這樣吧,就准她贖買。”

瘦差役悻悻的把荷包揣了起來,給余善名下記上一筆,當場就要收錢。

雖然有周懿言提前跟郭縣尉打過招呼,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俞善剛才看到這兩個差役竊竊私語時,眼神在她身上瞟過幾回,尤其那個瘦差役,目露貪婪,她乾脆決定破財免災。

雙倍更賦一千兩百文,俞善直接給了個銀角子。

瘦差役當場拿用銀戥子稱了,發現果然多了不少,已經有一兩五錢重了,不消說,多出的三錢銀子也是孝敬他們倆的,這才心裏終於好受些,輕輕的放過了俞善。

俞信就簡單多了,他本來就未成丁,征徭役也征不到他頭上。

只是二房名下有八畝地,如今記在俞信頭上。

俞信現在又從老宅分出來單門獨戶的過日子,若真論起來,跑不了也是個中戶。

村長跟里長當初都見證了白翠娘的放歸書,知道這八畝地現在其實由大房種着,乾脆給俞信定了個下戶,只待他成丁以後,再升為中戶。

兩個差役剛剛不少拿好處,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許他們這麼記下了。

俞善和俞信謝了又謝,等送這一行人出了門口,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位家主同時長長舒了一口氣。

雖然事情還算順利,可這難纏的小鬼,讓俞信心中更是堅定了要考取功名,以後給姐姐撐腰的決心。

事後,俞善又專程備了份禮,帶着俞信到陳里長家走了一趟,謝他在俞信定戶等時給的照顧。

禮多人不怪,陳里長見這姐弟倆知情識趣,受了恩惠知道報恩,心裏也受用,當下決定不為難的時候,可以對姐弟倆照顧幾分。

就算再不情願,也沒人能與官府的政令抗衡,到了初十,該定的名單都已經定了。

老宅除了俞文思、俞文智不足十六歲,俞老頭超過六十歲,不在服役之列以外,大堂伯俞懷裕和大堂哥、二堂哥,三叔俞懷實都要去當河工——俞老頭不願意花錢贖買。

倒是四叔俞懷興,在村中連面都沒露,不聲不響的自己交了錢,可以不必服役。

陳小虎就比較倒霉,他剛好滿十六歲,底下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都不夠年齡。

他後娘只肯出糧食,把他爹的徭役給免了,根本懶得管陳小虎的死活。

陳小虎年前在俞善這裏洗了一個月的碗,原本賺到一百五十文錢,覺得是一筆巨款。

可是沒成想遇到這一檔事,一百五十文連個更賦的零頭都不夠,陳小虎只得認命,等着十五一過,當河工苦力去了。

自初三以後,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雪。

之後雖然天氣放晴,氣溫卻是一直沒上去。積雪融化后又凍成堅冰,河面一直飄着浮冰,河水冰冷刺骨,可想而知那河工的活兒有多苦多難。

話說,力役倒是有一樁好處,是不必自帶乾糧,由官府管吃喝——至於吃得怎麼樣,就要看各地官府的良心了。

總的來說,有良心的不多……

所以有經驗的老人,都會給自家兒孫帶些充饑頂餓的大餅、饅頭、炒米之類的。

幹着頂辛苦的活兒,再吃不飽,是件要人命的事。

俞善見陳小虎有家跟沒家似的,也沒人替他張羅,心生同情,請米氏給陳小虎準備了一套換洗的厚衣裳,和十來張耐放的大餅,以及一小罐泡菜。

陳小虎臨行前一天還自覺得凄惶,收到俞善送的大包袱時,哭得像個淚人,指天發誓以後再不欺負俞信!

俞信:……

過了正月十五,石江縣的河道正式開工,對俞善的直接影響就是,不管是鎮上還是縣城,市集上人都少了許多,除了還有外地客商來下訂單,米粉攤位的生意清淡了不少。

這一天盤完帳,楊庄頭忐忑的來問俞善:“主家,咱們這米粉攤位還擺嗎?已經連着三天,連二百碗都沒賣出去了,我說的是三個攤位加起來的總數啊。”

俞善早在第一天攤位上沒賣完所有米粉的時候,就有所察覺了。

她問楊庄頭:“你知道平溪村的人,在哪一處做工嗎?”

楊庄頭楞了一下才答道:“我聽來吃米粉的客人說,這次石江縣有兩處工程,一處是加固石江堰壩口;一處是給北渠清淤;每個村子服役的人都會排在一起,咱們平溪村的應該都在大壩上。”

俞善瞭然。

北渠是專門用來給石江分洪,減輕壓力的人工渠段,長度幾乎穿越整個石江縣。

這又是加固堤壩,又是給北渠分洪渠道清淤,恐怕今年真的會有大水過境。

她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明天三個米粉攤位,只留下省城的一處,楊谷和鄧榮的兩處攤位,分別擺到這石江堰和北渠的工地上,咱們的攤位跟着河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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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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