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黃

六月黃

今天事發突然,俞善覺得還是應該找俞懷安商量一下。

畢竟當初她設計柳永壽時,就原原本本地跟俞懷安坦白過,對方也算是知情人。

事實上,這位大堂伯沒有她想像中那樣迂腐。

身為村長,俞懷安自有一套老練的處事之道,甚至還補上了她行事的不足之處,迅速地在柳庄埋下流言的種子,佔據了道德制的高點。

都已經抬腳走到門口了,俞善才想起,這會兒俞懷安跟陳里長都在村口,陪着程主薄收田稅呢。

於是,俞善想了想又吩咐道:“榴香,幫我把桃脯、桃醬各取兩罐,晚上我有用。”

總不能空着手上門,這兩樣都是鄉間少見的零嘴甜食,拿來送人剛好。

榴香本來一直坐在廊下做綉活,見俞善終於有吩咐,趕緊利索地應了。

看看天色還早,俞善乾脆交待俞信在家裏好好溫書,又把榴香留下來看家,自己則帶着何二妞往小鏡庄走去。

何二妞整日無事可做,閑得發慌,正拿了個剪刀蹲在牆角給花樹除枝,一聽俞善叫她,馬上丟下手裏的活計,跟在俞善的身後亦步亦趨,一言不發地緊跟她。

這些日子在俞家吃得飽,穿得好,何二妞好像比原先又長高了一些,臉頰上也有了肉,不再是剛來時那副瘦條條的樣子。

之前來家的時候,俞馨娘特意給她倆做的合身新衣裳,何二妞的褲腳都已經放過一回邊了。

俞家什麼都好,就是主家俞善老是忘記她們兩個丫頭的存在。

何二妞見過有錢人家的小姐,那貼身丫環都是跟進跟出的,只有自家小姐,有時候出門一整天也不記得帶人,光留着她倆吃閑飯。

這閑飯是越吃越心慌啊,沒用的人怎麼呆得長久?

俞家的宅子不算大,又不用她倆上灶,剩下些雜活兒還不夠倆人分的。

榴香好歹有女紅手藝,這些天只要得空了就給主家繡鞋面。

唯獨她,除了吃得多力氣大之外,硬是沒什麼優點,平時在家裏連她娘看着都發愁。

何二妞是好不容易才給自己找了個打理花樹的活計,好顯得有用些,生怕哪天主家後悔,再把她送回家去。

別的何二妞都不怕,就是怕回去以後再過吃不飽的日子。

鄉間的路上,兩邊都是剛剛秋種過的田地,藉著豐沛的雨水,播下的種子都已經發芽了,田裏綠油油地一層。

就連稻田裏也不例外,尤其是那些跟着俞善學插秧的稻田,禾苗已經三寸高了,長勢喜人。

難得跟着主家出一回門,生性跳脫的何二妞走在路上,像放了風似的,忍不住往稻田裏看。

以前在家裏吃不飽,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上山下河,到處尋摸能吃的東西,所以山中有什麼可吃的野物,何二妞是記得門兒清。

俞善察覺到何二妞蠢蠢欲動的,就差趴到剛插過秧的稻田裏去了,忍不住好奇地問:“你在找什麼呢?”

何二妞一臉驚喜,眼勾勾地指着稻田說:“主家,你快看,田裏有蟹子!”

咦?俞善順着她的手指,往稻田邊走近了些,果然看到田埂上趴着一隻張牙舞爪地的小螃蟹。

其實說小也不算小,據俞善目測,這螃蟹得有二兩重了,殼子淺青,肚腹灰黑,那鉗子揮舞得不怎麼有力,一看就不如成年的大螃蟹那麼威風。

俞善正要說,可惜時節不到,要等到秋風起,蟹腳癢時,那螃蟹才會殼滿黃肥……哎,不對啊。

忙歸忙,勿忘六月黃。

俞善突然想起,這時節,恰好是吃童子蟹的最佳時機啊。她整天忙來忙去,竟然把這美味給忘記了。

所謂的六月黃,不就是到陰曆六月時,殼軟味鮮,黃滿肉肥的童子蟹嗎?

何二妞見俞善也不反對,大着膽子兩步走到田邊,一伸手就穩穩地捏住螃蟹的背殼,捉起來遞到俞善面前。

俞善伸出手指按了按蟹殼,發現果然還有些發軟。看來今年天陰的時候多,螃蟹曬不到太陽,出塘的時間也晚了一些,就是不知道蟹黃多不多。

美食當前,俞善來了興緻,笑着對何二妞說:“你跑得快,趕緊回家拿兩個簍子,把信哥兒和榴香都叫來,咱們多捉些蟹子好晚上吃。”

“好哩!”何二妞不知道想到什麼了,幾乎是流着口水應下來。

她長手長腳跑得快,一陣風似的跑回家,又在俞信和榴香兩個還沒趕到的時候,就已經拎着兩個背簍跑回來了,那簍子裏還裝着兩把不知道從哪兒抽的晒乾的秸稈。

喲,準備挺充分啊。俞善一看就眉頭輕挑,跟何二妞相視一笑,同時發出嘿嘿嘿的笑聲。

等俞信氣喘吁吁趕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姐姐毫無形象地蹲在田埂上,一會兒指着塊土坷垃大叫:“這裏,這裏,有一隻大個兒的!”

一會兒指着水裏某個冒着氣泡的地方喊道:“我看見它爬過去躲在水裏了,就是那個吐泡泡的位置!”

何二妞脫了鞋襪,挽着褲腿,光腳踩在田裏,俞善指哪兒她就走過去,看準了以後伸手那麼一捏,一隻張牙舞爪的大螃蟹就束手就擒了。

俞善抽兩根稻草,搓一搓遞過去,何二妞擰巴擰巴三五下就把一隻螃蟹五花大綁,丟進俞善身旁的竹簍里。

主僕倆一個負責找,一個負責抓,配合默契,這才多大功夫,那背簍已經半滿了。

哦,抓螃蟹玩啊。村裡小孩沒什麼樂子,有時候會抓幾隻螃蟹,一人分上一隻,叫它們互相打架。

怎麼姐姐也喜歡看螃蟹打架嗎?

俞信看了那麼多螃蟹頭皮直發麻:“姐,這東西出水太久就死了,玩的話咱們一人一隻,明天想玩就再捉吧。”

“玩?”俞善用一種慈祥的眼神看着傻弟弟:“晚上姐姐給你,嗯,姐姐請米娘子給你做道好吃的。”

這東西渾身都是硬硬的殼子,咬也咬不動,又沒几絲肉,有什麼好吃的?

俞信將信將疑,不過向來只要姐姐說是好吃的,那就一定沒錯!於是他也脫了鞋襪加入了抓螃蟹的隊伍里。

待抓夠了滿滿兩大簍,帶來的秸稈都用完了俞善才住手。

到了莊子上,這兩大簍蟹子也讓眾人驚呼了一陣。

俞善先把蟹子倒進大盆里,用清水泡上,再拿絲瓜瓤一隻一隻按住洗去殼上的泥沙。

何二妞會抓蟹,又不怕被鉗,乾脆當仁不讓地也坐在盆邊刷得一個勁兒:“可惜這時節的蟹子吃着有些發苦,再過兩個月就好了,扔水裏煮一煮,那蟹黃滿滿能香得流油。”

“蒸?太暴殄天物了吧?”俞善知道秋天的蟹子就是吃個原汁原味,黃滿膏肥的時候,吃的就是一個鮮字。

可這時候的蟹子,還沒有完成最後的脫殼,蟹殼還沒有完全變硬,不如秋天的螃蟹那麼肥美。

若是直接清蒸,蟹黃甚至會有微微的苦味,肉質也不鮮甜,只有先炸后炒才能體現六月黃獨特的美味之處啊。

俞善打算做一道面拖蟹,一道毛豆炒蟹。

其實大家都挺好奇這螃蟹有什麼新吃法,不管是水煮的,還是蒸的大家都吃過,唯獨沒試過俞善說的做法。

洗凈之後,大家齊上陣,七手八腳地按俞善說的,揭開后蓋,去了蟹腮、蟹臍和蟹心,切成兩半之後在刀口沾上乾麵粉,小火熱油,把螃蟹煎得紅通通的,顫巍巍的蟹黃也凝固定了型。

何二妞就蹲在灶間,眼睜睜看着米娘子又煎又炒,鍋里漸漸冒出奇異的香味,嘴裏喃喃自語道:

“老天哪,放了那麼多油來炸螃蟹,不好吃簡直對不起那麼老些油啊。”

忙活了一通,就到晚食的時間了。

今天人很齊,蟹子一半做成面拖蟹,一半加了毛豆爆炒,因為人多,兩大簍子蟹全都用上了。

很快桌上就沒人聊天了,人人碗裏都放着塊蟹子,大快朵頤。

不會扒殼也不要緊,那殼子本來就薄,又有些炸酥了,一咬就口感酥脆,更顯得裏頭蟹肉嫩滑。

那蟹膏金黃的半流淌着,軟滑甘香,何二妞以前只吃過水煮的螃蟹,哪怕是最肥美的時候,也不如眼前的面拖蟹,咬一口香得流油啊!

她咬一口面拖蟹,夾兩顆入味的毛豆,吃得簡直淚流滿面:嗚嗚嗚,以前的螃蟹都白吃了啊……

俞善嘗了一塊,就問米娘子道:“鍋里還有沒盛出來的螃蟹嗎?幫我夾兩盤子裝食盒裏,一會兒我往村長家走一趟。”

“哎,有的。這兩大簍螃蟹呢,怎麼吃得完。”米娘子脾胃不大好,是眾人里唯一淺嘗輒止的。

俞善笑着說:“咱們也有這麼多人呢,每人最多兩隻就全都吃完了。”

她又再三強調道:“螃蟹這東西必須吃新鮮的,死了就有毒素,絕對不能吃,也不要隔夜,趁新鮮大家打打牙祭吧。”

因為要給俞懷安送螃蟹,快速地吃完晚食,俞善叫上俞信,一人提着一個食盒,往俞懷安家走去。

到俞懷安家裏,他們家果然還在吃晚食。

今天俞懷安幫忙收田稅,回來得晚,他是一家之主,家裏人要等着他開飯,所以吃得比平時要晚得多。

俞善恰好把兩盤螃蟹送過來當添菜。

俞懷安見她這個時候來家裏,就知道肯定有什麼事,也草草吃了幾口,就摞下筷子,把俞善和俞信帶到堂屋說話。

聽俞善講了今天吳志興遞過來的消息,以及她的打算,俞懷安先是氣得大罵了柳永壽一通,半晌消了氣,才猶豫地問俞善:

“為了對付這麼個濫賭鬼,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你真的捨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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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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