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脯

桃脯

只要糧食還沒入庫,夏收就不算完。把熟透了的莊稼順利從田裏收回來,還只是第一步而已,接下來就該曬麥子了。

每個村裏有曬場,而且,曬場上哪一塊分給誰家用都是定例,就跟祖產似的,到了分家的時候,家裏的曬場都要拿出來說道說道,分一塊兒出來才行。

小鏡庄的曬場是一早就碾好了的,就設在莊子上。

楊庄頭他們之前挑了塊平整的地面,趁着下過雨的地面濕潤,用大石碌碡一遍遍把泥土地碾得平整光滑,跟鏡子也不差多少了。

庄奴們把一紮扎麥捆子整整齊齊往場上一堆,堆滿之後,再依次將麥捆子解開,一圈圈如水波般地攤開,攤成一個個同心圓圈。

待暴晒之後,又有庄奴吆喝趕着牛,拉着大石碌碡一圈一圈地走起來,來來回回地碾麥子,直到脫落下來的麥穗散開,這時候,空心的麥杆子也被碾得軟塌塌的。

此時,再用木叉將光禿禿的麥桿挑開,壘成一個個小山丘般的麥秸垛,一邊壘一邊踩實——這可是好東西,許多村民一整年要穿的草鞋都是從這裏頭來的。

在村裡,地里長出來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會浪費。村民們習慣拿干秸桿當燒火的引子,許多人還拿來漚肥。

俞善則打算把秸稈都妥善存起來,等過冬時摻和其他青貯料來喂牛。

尤其是等到冬天,牛場還能再添十來頭小牛犢,算一算牛的食量,俞善覺得很應該從村裡收購一批秸稈囤起來。

不光麥子的桿能當飼料,玉米稈、水稻稈、花生秧子一樣能用。

俞善都盤算好了,等到盛夏時節,再把專門給牛場種的苜蓿多收割一些,製成青貯,如此樣樣周全,端看到時牛場能不能順利度過第一個冬天的考驗了。

話說,從碾麥子開始,俞善的牛場又熱鬧起來——光靠人力推着大石碌碡實在是太費勁了,租頭牛拉着不是更省力嗎?

就守着那麼大的一個牛場,俞善收的價錢也公道,租一次牛輕輕鬆鬆一兩天就能幹完的活計,何樂而不為呢?

把麥秸稈挑走之後,碾場上剩下混着碎秸稈和糠粃的麥粒,還要再做處理,要趁着有風的天氣,靠人力用木鍬一下一下的揚谷才行。

這活計不僅累,期間只要風向一轉,穀殼就會撲頭蓋臉沾得人滿身都是,開得人灰頭土臉不說,還抓撓得不行。

俞善看完整個收穫的過程,只是無限唏噓——這也太原始了。

她記得,不僅在漢代時就已經有了專門用來揚谷的扇車,後來的天工開物中,更是記載了一種閉合式的風扇車——有曲柄搖手用以鼓風,還設有進、出風口,保證整個揚谷過程乾乾淨淨的。

只要在搖動手柄鼓風之時,把糧食過一遍風扇車,乾淨飽滿的穀物便直接從出糧口落出,而剩下乾癟的糠粃稻殼則隨着風,一起飄出風口,簡單利落又乾淨。

卻不知道為什麼平溪村這裏,還保持着最原始的純手工收割方式,費時又費力。

俞善不知道是因為平溪村閉塞,還是農具的歷史有什麼不一樣的進程。

總之她回去就寫了個備忘錄,哪怕今年已經來不及了,也要提醒自己明年一定要提前制一些利於農事的工具。

譬如腳踏式的打穀機,還有手搖式的風扇揚谷車,如果家家戶戶都能用上,又能節省多少人力。

不過,俞善轉念一想,夏收是趕不上了,不是還有秋收嗎?何必再耽誤一年的功夫。

她興沖沖地花了幾個通宵,連夜畫出幾張圖紙,自己手裏留下一份,另外一份則打算送給楊紹光。

俞善一開始就不打算拿這些農具賺什麼錢,而且,在她手裏想要推廣開來,恐怕還要耽誤上一兩年,送到楊紹光手裏就不同了。

楊紹光是父母官,勸課農桑乃份內之事,只要試驗過那些農具有效,能節省人力,恐怕只要他一紙令下,等到秋收時,俞善設計的打穀機和揚谷車就能在整個石江縣派上用場了。

春爭日,夏爭時,五黃六月爭回耬。

農時不等人,所謂的雙搶,不僅要搶收,夏糧顆粒歸倉;還要搶種,秋糧種足種滿。

總之這農曆五、六月最是辛苦,邊收邊種,一刻也鬆懈不得。

這時,村裡就已經有人家覺出插秧的好處,一早就學俞善那樣,專門開出一塊秧田育苗。

水田裏前腳收完稻子,後腳就能把長成的秧苗種上,這中間少說也節約了個把月的功夫。如此早種早收,就不怕到了深秋因突然降溫而減產了。

而旱地收完麥子,可種的東西花樣就多了,玉米、綠豆、紅豆、芝麻……都是熱苗子莊稼,早種一天就大不一樣呢。

既然俞善已經在插秧這件事上證明了她的方法可行,俞懷安也分出幾畝地,學她間作套種。

他還聽了俞善的建議,直接往秋玉米地里套種了不少作物,搭配着種了大豆、綠豆、紅薯還不算,連南瓜,大蒜、黃瓜、花生都各種了一壠。

俞懷安可是親眼見到,連俞善自己都是這麼種的,而且由不得他不信服,春時俞善套種的那兩畝地,把收成均下來,就是比別的地產量高。

連向來行事謹慎的村長都這麼做了,平溪村有不少村民都跟起風紛紛拿出一兩畝地,依樣畫葫蘆,跟着這幾個搭配種。

要種莊稼就要翻地,這期間,俞善的牛場裏又陸陸續續地賣出十餘頭牛,剩下的除了懷孕的十幾頭母牛,大多都賃給附近村子裏的人秋種用了。

尤其是平溪村,近水樓台先得月,許多人家都從俞善這裏賃到了牛。

這次俞善是按市價來算租錢,而且還很慷慨地許諾村民們,可以拿糧食抵扣,反正米粉作坊里再多的原料都能消耗得完。

因為有庄奴們兢兢業業的勞作,俞善和俞信名下的田地都順利地度過了夏收秋種。

俞善還很仔細地記錄下她那些插秧稻田每一畝的產量,以及那幾畝間作套種田地里,各種作物的出息,畢竟她可是“奉命種田”呢。

楊紹光曾經說過,要是經過驗證,插秧法和間作套種之法確實有利於提升產量,他就會在全縣推廣這些種植的方法。

至於說楊大人曾經許諾過的諸多獎勵,俞善私以為楊大人如今已經債多不愁了,空頭銀票倒是開了好幾張,硬是沒有一張兌現的……

不過好在,還是有人兌現承諾的。

這天,俞善收到一個好消息——甄家窯場終於把她要的吸杯燒制完畢,而且還騰出人手來,要兌現替她砌麵包窯的承諾了。

其實說起來,還是因為流民的緣故,最近縣城裏各家鋪子都停業了,窯場也閑了下來,沒什麼生意。

甄師傅閑來無事,倒是發揮了一番自己的手藝和創意,替俞善燒制出一批超過她預期的吸杯。

就如俞善所要求的那樣,整個吸杯是細白瓷質地,造型就是簡簡單單的一捧蓮葉,由豎起的蓮梗作為吸管,不過甄師傅特別在吸杯底部的孔洞之上,燒出一隻活靈活現的小螃蟹!

那小螃蟹八爪支起,剛好把吸杯的孔洞藏在肚腹之下,看上去意趣十足。

俞善看了甄師傅送來的幾個樣杯,除了小螃蟹,還有小魚、青蛙,個個造型都活靈活現,讓俞善十分懷疑,最近窯場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生意,甄師傅才會忍不住技癢,在她的吸杯上練手,搞出這麼多花樣。

不過不管怎麼說,受益的人是她,俞善可不會傻到抱怨什麼,她還特意寫了一封回信,專程謝過甄師傅,順便把他的審美和手藝大大誇讚了一番。

如此吹彩虹屁的好處就是,甄師傅被捧得心花怒放,乾脆大手一揮,把窯場的兩個擅長砌窯的老師傅都給派過來,隨俞善調遣,還提供了一批則窯場特製,專門用於砌窯的耐火磚。

俞善一早就在小鏡庄看好了砌麵包窯的位置,兩個老師傅聽完俞善的要求,只用了三天功夫就砌出一個成品來——窯頂橢圓,窯室呈長方形,俞善估摸着八寸蛋糕至少能擺得下二十個。

而且,不同於俞善說得利用窯爐的餘熱烤制食物,老師傅們特意在窯底加上了添柴加炭用的爐膛,可以保證大量連續的使用。

俞善滿意極了,她心中一動,特意多花銀子,請兩位老師傅在別處多砌上一個。

兩位老師傅倒是不介意,反正來時甄師傅就交待過,窯場最近沒活兒,只要俞善提的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讓他們都盡量滿足。

反正一隻羊是趕,兩隻羊也是趕,都已經砌過一個了,再來一個也沒什麼,俞小娘子又不是不給錢。

於是,兩位老師傅又多花三天時間,熟門熟路地多砌了一個麵包窯,這才帶着俞善送上的大紅包,功成身退。

這多出來的麵包窯,不在小鏡庄,而是砌在了果山莊。

俞善之所以節外生枝,要多砌這麼一個烤窯,是因為一個壞消息:果山莊那滿滿一果園的桃子,眼看着全都要熟了,卻剩下半園子賣不出去。

原先宋庄頭找到了幾個買主,倒是順利的運走兩批;這流民的亂子一起,新鮮的果子是徹底運不出去了,有兩家買主直接毀約,寧可賠了雙倍的定金,也不敢再收果子,白白爛在自己手裏。

這下可把宋庄頭給急壞了,眼看着枝頭漸熟的果子越來越他實在是沒辦法,才只好硬着頭皮找到俞善這裏。

俞善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不過她比宋庄頭想得開,腦子也轉得快:既然鮮果子賣不出去,乾脆製成耐放的果脯吧。

於是,果山莊的麵包窯砌好之後,先開火烤窯,幾經實驗摸索出合適的溫度,什麼蛋糕比薩的都先擱在一邊,燒熱了窯爐,先日夜不停地烤桃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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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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