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

安置

原本楊紹光召集手下屬官和幕僚們,連夜商議撫民之事,也是意在選出幾個合適的地點設置粥棚——先安排好人手和地點,只等上邊一發話,賑災的糧食一運到就開始施粥。

如今他終於意識到,兩個州府的上官吵個不停,互相推諉,一時半會兒是不用指望有賑災糧拔下來了。

既是等不得,就乾脆不等了。唯有自助者,才能得天助之。

這安撫流民的政策初初定下,還是有不少細節要考慮的。

頭一件事就是要遂個錄下流民的戶籍。

雖然石江縣不允許流民入城,可俞善覺得,城外的流民最好還是按戶籍分而置之。

遇到這樣的天災,運氣好的話,能整個村的人結伴往外逃。可逃難之路何其艱險,難免有與親人、村鄰失散的風險。

所以,她建議楊紹光先統計戶籍,在城外劃出幾個營地,把同鄉的流民安置在一起,好互相有個照應,不至於讓落單的婦孺孤立無援。

還有一層用意俞善沒說出口,那就是,人在自己的親人、和熟悉的人面前,心中總會有一絲底線約束着,只要不是面臨絕境,就不會生出孤注一擲的念頭。

而且,知道了戶籍,在成立搶收隊的時候,人員分配也容易均衡。

譬如,最多有五六個同村人可以編在同一支搶收隊裏,人數多了就要打亂分散到其他隊伍去。

這樣,既能防止流民抱團聚眾鬧事,也能防止本地百姓仗着人多對流民有所欺壓,算是一把雙刃劍。

這建議楊紹光一聽就同意了。

官場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若是因為賑災之事有什麼扯皮背鍋的事,空口無憑,有了這份災民名單就能證明石江縣的功勞,也是他的護身符。

第二件事,搶收夏糧之事迫在眉睫,總不能讓流民們一家一戶的去跟本地村民談雇傭條件,還是得靠衙門把石江縣每個村子的村長,和里長都召集過來,統一商議。

談妥以後,再由衙役帶着流民組成的搶收隊,分散到各個村落里去。

第三件事就是,對流民們來說,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工錢,而是活命的糧食。

銅錢雖好,可畢竟不能擋飽,流民們又不能進城,有錢也沒處買東西,倒不如直接收糧食當報酬。

楊紹光打算定下來規矩,凡是雇傭流民搶收的農家,必須要拿糧食來抵工錢,一天一結,不能拖欠。

全縣十幾個村子,每個村子按田地的多寡,分上一、兩支上百人的搶收隊,就能安置下兩、三千個流民。

編進搶收隊的流民,自然有村民負責包飯;除此之外,一人每天一百文的工錢,換成白米有二十斤,白面也有十四斤半,若是換成粗糧就更多了,足夠保全家人不被餓死。

而且,鄉間麥收之時,大人在前面割麥,家中的老人和孩子常常跟在後面撿拾麥穗。

人難免有疏漏,按鄉間慣例,凡是主人家拾過一遍的麥田,外人再去撿,不管多少都能帶走,一天下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收穫的。

如此,又可以安置下一部分體弱的流民,哪怕用撿來的麥穗換兩個粗麵餅子吃,也能混飽肚子。

這些類似的細節越說越多,楊縣令和郭縣尉也顧不得去吃午食了,徑直挽着袖子記錄了起來。

等縣丞和幕僚們用完午膳回來,就驚然發現後堂議事廳竟多了個小娘子!

而且這小娘子還跟縣令、縣尉兩位大人一起,佔據着桌案寫寫劃劃,三人的神情俱是認真。

這是……走錯地方了?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聽說大人的侄女也從京城來縣裏小住,這位難不成是楊小姐?

有人倒是在縣衙見過俞善幾回,還記得上次有樁案子召她上過大堂呢,知道眼前這個不是什麼大人的親戚,的確就只是個村姑而已。

不過,這姓俞的小娘子怎麼在縣衙就像在自家堂屋一樣自在,見他們進來也只是起身問聲好,很快又神情自若地跟大人討論起賑災的事情來了,倒叫他們覺得是自己走錯過地方了。

見他們躊躇着不敢進來,楊紹光還神色淡淡地掃了一眼,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不再想什麼小娘子不小娘子的,趕緊魚貫而入,坐下來一起商議起賑災具體的細節了。

後來聽到俞善說話有條有理,言之有物,眾人這才都收了對她的輕視。

直到天色不早,沉迷於公務的楊紹光這才想起來,俞善還住在城外,該回家了。

賑災一事商量得七七八八,楊紹光心情大好。

他沉吟了一下,乾脆親自送俞善出了後堂,然後問道:“聽說你今日重新給自家莊奴上了身契?可是多花了不少銀錢?”

“是的,該花的也不能省啊。莊子我剛剛接手,正好重新梳理一遍。”俞善一點兒都不奇怪楊紹光的消息靈通,要是衙門裏的事他一概不知,那楊大人這個縣令也太失敗了。

楊紹光讚許地笑了笑。

郭四通常在他面前抱怨俞小娘子愛財,是個錙銖必較的性子,在他看來,俞小娘子在大事兒上還是拎得清的。

既然如此,還是值得提點一番的,也算是回報她今日出謀劃策。

楊紹光意有所指的說:“最近城外湧入這麼多流民,連人牙子的生意都好了不少。不過,還是不能貪小便宜,等流民散去,衙門會清查各家有沒有豢養私奴。”

所謂私奴,多數來源不正,都是或強賣、或擄掠得來的,沒有原先的良籍就辦不了衙門裏正式的身契,只能被人私下裏蓄養以充做奴僕,就如同果山莊之前那二十幾口人,生死都不會有人過問。

只是這樣的私奴價格便宜,民不舉官不究,下等的煙花地和需要大量苦力的礦山等地,總有這樣的存在。

俞善連忙撇清道:“多謝大人提醒,我向來奉公守法。這隱匿人口的罪行,可是要徒三年,笞五十的,絕不敢明知故犯。”

“那就好。大晉律讀得不錯。”楊紹光心情好,難得誇讚俞善一句。

俞善心裏猶豫半天,看左右無人,趁機問道:“大人,石江堰可還安穩?”

由不得她不怕,決堤的後果,只要看看城外慘相就知道了。一場大水淹到來,誰也逃不掉。

楊紹光斂了笑容,瞪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三合土的方子還是你給的呢,怎麼現在才開始害怕,早幹嘛去了?”

俞善要不是親眼見過石江堰是怎麼修的,就真被他唬過去了:“大人要講道理啊,都水的張培硯大人說過,今年的大水是百年不遇的災情,那三合土堰只是加築的第二道防線而已,這責任重大我可擔不了啊。”

楊紹光見嚇不住她,就說了實話:“張大人這幾天壓根兒就沒回城,天天呆在石江堰勘察水情,我打算再征一次徭役,聽張大人指揮,繼續加固堰壩。”

其實現在再怎麼加固,也只是拿些沙土卵石袋堆高河堤,作用聊勝於無罷了。

上游已經有兩個縣決了堤,今年石江縣有幸得了三合土方子,在原先的堰壩之外又加了一道三合土堰,已再無人力可為之處。

若是這樣還抵擋不了這百年難遇的洪水,那也只能嘆一聲時也命也,總之他這個縣令是誓與堰壩共存亡的。

現在勞力這麼緊缺,要是還征徭役,那村裡各家各戶能參與搶收的勞力就更少了。

俞善想了想問:“如果再從流民里征一批身強力壯的,上河堤一起加固堤壩,可不可行?”

楊紹光想了想,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可以再議。”

行吧,這事兒俞善覺得自己就不用再操心了,能給的建議她都給了,於心無愧就好了。

“你回去路上小心些。”楊紹光說著,乾脆指了兩個差役護送俞善回平溪村,然後就要轉身回後堂,又頓了頓道:“若是三合土堰真能抵抗這百年一遇的大水,我就上報朝廷,替你請功。”

坐上騾車,兩個差役騎上馬一左一右護送俞善離開縣城。

這次路上非常順利,經過來時那片流民聚集的地方,那些流民遠遠看見穿着差役服,挎着腰刀的官府中人,都安靜得像鵪鶉一樣,沒有絲毫騷亂的意思。

如果不是來時俞善見過他們試圖劫持騾車的樣子,真是想像不出來,原先也是土裏刨食的莊戶人家,被逼到絕境會那麼兇狠。

快到平溪村的時候,俞善就請兩位差役先回去復命了。然後她讓錢多寶把車趕到大劉村,這個時候俞信應該快要下學堂了。

最近路上不太平,俞善覺得,她這個家長暫時還是應該接送學生上下學比較穩妥。

誰知,學堂一散學,從裏面走出來的不止俞信一個人,還有抱着嶄新書囊的柳和昶。

一見俞善,俞信就開心地沖了過來,拉着臉興奮得紅紅的柳和昶,跟俞善報喜道:

“姐,你知不知道表哥今天來學堂考學,不光通過了先生的考校,而且先生直接把他跟我一起分到了內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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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油瓶只想種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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