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過不久,就是冬至了。
出席宴會,總得有一身得體的衣裳吧。慶幸這幾日的賞賜,讓她沒有那麼窘迫。
趙棠吩咐人將狐皮送到司衣司去,“去將這兩張白狐皮送到司衣司制個披風來,那匹雲錦也送去,做幾身衣服。”
……
鍾粹宮體和殿
趙棠正坐在正廳等着瑤充華,宮中向來都是早上先向宮中主位請安后,再跟着一同去給皇后請安。
雖然鍾粹宮沒有主位,但是瑤充華代掌一宮主權,所以鍾粹宮其他人得來向她請安。
正廳里剛剛上了一道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和紅棗銀耳湯,看樣子瑤充華還要有一段時間才來。
坐在左邊的杜美人正打量着對面的趙棠,她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口中細嚼慢咽,之後才開口說道:“之前身子有些不爽利,沒能拜會趙采女。今日得見,果然是位美人呢。”
前幾天杜靈兒有些咳嗽,怕感染上風寒,所以一直待在福熙閣裏頭沒有出來走動。先前趙棠搬到鍾粹宮的時候,正打算去拜訪她。可是杜美人說是怕過了病氣給她,所以那時也沒有見她。
今天說起來,應該算是她們兩人的第一次見面才對。
說起來這位杜靈兒杜美人,雖然是上次小選中三人里位分最低的。
相比起瑤充華和蔣貴人的出身,也是最低的,從八品鴻臚寺主薄之女,偏生還是庶女出身,所以冊封時也僅僅只是個從八品的選侍。
要知道當初小選之時,這位杜美人的嫡姐也入選了,冊封為從七品的才人。只是後來據說是染上了頑疾,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歿了。
雖說不及這瑤充華的地位那般乘風而起,但是半年的時間,晉陞了三階,這勢頭也是不弱的。
而平日裏皇上並不重欲,以往每月入後宮的時間大抵只有□□次,除卻初一和十五去皇后那兒,剩下的這六七日她也能爭上一兩日。
“那時候沒能接見你,還望趙妹妹見諒了。”杜美人臉上滿是歉意,看起來頗為真誠。
“該是妾的錯才對,在您不適的時候就去叨擾。”
趙棠看起來也是一臉真誠,兩人一來一往倒顯得頗為親密熱切。
正在兩人交談之時,瑤充華總算是出來了。換上了一身月白色領蘭花刺繡宮裝,看起來典雅清麗。
“妾參見瑤充華。”
兩人從位子上起身向她請安,瑤充華微微點了點頭,“恩,坐吧。”
瑤充華雙手疊放在膝上,“再過不久就是冬至,宮裏人少,所以皇後娘娘想着這次將大家聚在一塊熱鬧一下。冬至那日,會在牡丹亭那兒設一場晚宴。”
宮中的后妃本就不算多,細數來也不過十三人。比起先帝那時候近百人的後宮,可謂是人丁蕭瑟了。
“大抵與以往的宴會相似,屆時你們就跟着指引宮人入座,別出什麼亂子。”瑤充華叮囑道。
說完,她轉過頭看向趙棠,“你是第一次參加宮宴,更要下些功夫。”
趙棠俯首應道,“是。”
接着瑤充華更是叮囑幾句,畢竟她一向做事謹慎,可不希望鍾粹宮的其他人出了什麼茬子。
傳出去說她御下不嚴,好不容易握在手裏的宮權,可不能像劉婕妤那般輕而易舉地就被分走了。
……
冬至轉瞬就到,自然這天兒也愈發冷了起來。
綺春軒里趙棠膝上蓋着小毯子,靠着湖藍色折枝大引枕,手裏抱着鎏銀百花手爐。聞音拿着長柄的銅製木柄鉗子,撥着炭盆中的銀骨炭,好讓它燒得更旺些。這銀骨炭燃起來沒有黑煙,又耐用,也難怪人家不愛用黑炭。
聞音貼心地提醒着,“柜子裏的那件藕荷色的宮裝昨天已經取回來了,今晚您就可以穿着去宴席了。”
趙棠點了點頭,突然想了起來,“那件白狐皮的披風記得找出來,一會披在外頭。”
冬至宴會,牡丹亭中宮妃齊聚,皇上想必也會駕臨。只怕又是一副群芳爭艷的景象了,也不知道要出多少么蛾子。
哪怕這宴會是在傍晚才開席,趙棠也早早穿戴好了。一身藕荷色雲錦暗花長裙,裙沿銀線滾邊,腳下踩着綉白蓮花軟緞繡花鞋。隨雲髻上簪着玲瓏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耳下懸着翠玉銀杏葉耳環。
這幾日日日窩在綺春軒里,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鮮少出門,趙棠將膚色養白了些,看起來更加艷麗了。
瓜子臉上長着一雙頗為勾人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樑小巧的鼻頭,妃唇上揚,一顰一笑皆是含情。只是因着年紀尚淺,臉上的嬰兒肥尚未褪去,平添幾分清純模樣。如今慢慢地長開了,身型也漸漸地抽條了,又承雨露,愈發玲瓏有致。
不過那雙淺褐色的眼眸里卻是似乎盛滿了世事紅塵,而愈發沉澱下來了。
她坐在銅鏡前,桌上的多格妝奩里盛着各式首飾,有別人賞賜的,也有自己請尚制局的人打的,各個樣式精巧,都是她以前不敢想的。
趙棠抬眼望了望窗外的天色,落日西垂,她施施然站起了身,將聞音擱在臂彎的那件白狐皮披風接過,雙手輕巧地將兩條月白色的系帶繫上。
“走吧。”
……
細雪飄飄揚揚地下着,聞音在她身邊替她撐着傘,大半個肩頭都浸了雪,素容卻一個人撐着一把傘悠哉悠哉地走在後頭。
趙棠抱着手爐,汲取着裏頭的餘溫。然而不遠處的一架車輦正晃晃悠悠地過來。
她定睛看清車輦上的人以及走在旁邊的人,立即俯身行禮,“妾見過祺妃、顏小儀。”
祺妃的車輦在她面前停下,只見祺妃攏緊了身上的銀貂輕裘披風,只露出了月白色宮緞的鞋尖,上頭鑲着拇指大的東珠。她輕輕頷首,聲音如同潺潺泉水,“起來吧。”
“謝祺妃娘娘。”
祺妃的目光雖是帶着打量,但是倒不讓人刺眼。
只是站在她車輦旁的顏小儀那大喇喇的目光直視着她,眼裏流露出的輕蔑不加掩飾,讓趙棠頗為不自在。
“往日在鳳儀殿隔得遠,沒能仔細看。今日一見,果然長相不俗。”
隨着祺妃開口,她髻上纏絲點翠金步搖的流蘇微微晃動,在暮色中熠熠發光。
只是站在她身側的顏小儀可就沒這麼客氣了,只嗤笑了一聲,怪聲怪氣地說道:“娘娘,您還是太過仁厚了。不過是一個攀龍附鳳的宮婢罷了,哪裏擔得上您一句誇。”
趙棠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迎着她的目光回道:“自然,妾的出身怎麼比得上顏小儀的尊貴呢。”
聽到這句話的顏小儀一臉自得,似乎對於趙棠這句話頗為得意。畢竟她之前得知一個小小宮婢承寵的消息之後,心裏也是慪火得很。
“只是——”趙棠拖長了聲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無論身世尊貴卑賤,都只是忠於皇上罷了,不是么?”
顏小儀的臉色逐漸變黑,又由黑變青。原本還掛在臉上得意洋洋的神色,瞬間憤怒了起來,上前兩步,氣結道:“你!”
面對顏小儀的怒火,趙棠只是笑意盈盈地斂了眸子。
原先她還在麗景殿做宮婢時,正巧有一天清荷出門當差,就正好撞見了顏小儀。原來顏小儀和杜美人的嫡姐剛起了爭執,正是肝火正旺的時候。就隨意尋了個由頭,不由分說地罰了清荷在宮道的青石板上跪了整整一個下午。
還記得那時劉婕妤雖然不喜顏小儀逾越,罰了她宮裏的人。但到底還是礙在她那時候聖寵正盛,且她還是祺妃的人。
而清荷又不過是麗景殿裏一個無足輕重的宮婢,此事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然後之後就出了顏小儀謀害了何小儀腹中龍嗣一事,雖有祺妃的一手力保,卻終究還是失了聖寵。原先勢頭正盛的她,現在也不過只是一個不上不下的正六品小儀罷了。
只是趙棠卻一直記得這件事,那時候清荷跪了一個下午。又是夏日裏,衣衫輕薄,清荷在青石板上跪得險些膝蓋就要報廢了。
當日她一瘸一拐地回來的時候,趙棠只是看了一眼她膝蓋上的青紫,眼中的淚就掉了下來。
只不過想來,這種“小事”,這位高高在上又尊貴無比的顏小儀早就忘了才對。
此番交鋒,引來祺妃探究的目光,她從披風裏伸出了一隻手,制止了顏小儀正揚起的手,聲音一如既往的悅耳,只是誰也不敢忽視她的話,“好了,住手。”
這顏小儀因着她父親是吏部侍郎,投靠了祺妃的父親。吏部掌全國文職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等事務,雖說他只是一個侍郎,頂頭還有一個尚書。
但是吏部尚書已經老邁,想來不久就要向陛下請辭了。作為吏部尚書的有力接任者之一,自然是得到了祺妃的重視。
所以祺妃在宮中如此護着顏小儀,而且她也要為大皇子考慮。雖然大皇子現在年紀尚淺,不過還是得早做打算。
皇后那兒恐怕早就收攏了不少人,為二皇子日後作助力了。
只不過顏小儀實在是愚鈍,頻頻惹事,更是犯了謀害皇嗣這種要掉腦袋的大罪。要不是她找人做了偽證,讓杜才人頂罪,如今這顏小儀能不能站在這兒還是一說呢。
但是這件事,幾乎是將她的耐心耗光。不過宮中妃嬪甚少,一時之間也找不到顏小儀的代替者,也就這樣下去了。她原想着等到明年七月的大選之後,挑選兩個得用的人。
這樣看來,或許還是有合適的人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