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舊日往事

“列車已到達新珠三角城市群，”動聽的女聲從車廂廣播裏響起，“該站是本趟列車的終點站，請所有乘客下車。祝各位度過美好的一天。”

楊定宇提起自己的行李箱，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下了車。車站裏的安檢並不算複雜，出站的手續也十分簡單，只花了不到十分鐘，楊定宇就從車站裏走了出來。

楊定宇一邊順手從站門口的免費供應架上取下一本電子報紙，一邊揮了揮手，招來一輛正在等客的城際快車。

“這位乘客，到哪兒去？”

“去鵬城區，”楊定宇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一旁，同時輕車熟路地答道：“到鵬城區甲六商業區就行。”

“成，您坐穩了。安全帶麻煩系一下，”司機禮貌地說道，“最近查的嚴，不過這也是為了您的安全着想。”

等楊定宇系好了安全帶，司機便啟動車子，推動左手邊的一組拉杆，城際快車在原地充能了兩秒，隨後便懸浮而起，沿着特製的磁軌道飛速向前駛去。

“唔——”楊定宇見到城際快車已經上了路，於是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隨後他捧起剛剛拿的電子報紙，用手輕輕撫過屏幕，將其激活。

《撒哈拉三期改造計劃已於昨日順利完成》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極富衝擊力的顯眼標題，在這標題之下，是一大片種滿了小麥，遠處還有着極具現代化氣息的智能水車和磨坊。

“嗯？”楊定宇手指向左一劃，打開這條新聞，仔細看了起來，“沒想到撒哈拉的三期工程都已經結束了。”

“是啊，您是太空艦隊裏的吧，錯過了這個重要時刻，”司機笑了笑，“昨天好多年輕人都大半夜的跑上街慶祝呢，不過確實是一件大好事。”

“是啊，”司機說話的這會功夫，楊定宇已經看完了這條新聞，他一邊翻到下一條新聞，一邊有些感慨地說道：“這麼一算，我在第一防禦圈附近待了也有十個月了，時間真是過的飛快啊。就說這個計劃吧，我印象里它都是我小時候的事情了，沒想到一眨眼，最後一期工程也結束了。”

司機聽到這話，抬起頭從後視鏡里端詳了一下楊定宇，然後笑了起來：“您這話就說錯了，我看您不過三十五六的樣子，和那些剛從大學裏出來的小夥子差不多年齡。您小時候的那是撒哈拉的二期計劃。”

“我今年六十六了，剛好是最辛苦的中年時段，”司機繼續說道，“撒哈拉工程的第一期計劃是在我六歲那年提出的，那時候直布羅陀大壩和通航水閘剛修好，我還記得當年那博士，叫什麼來着——對了，許竹，我記得當時他剛提出這個觀點的時候，被整個社會嘲諷了個遍。”

“是啊，”楊定宇點點頭，“不知道那些人看到現在的撒哈拉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那您有空可一定要去看看，”司機說，“整個撒哈拉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沃土，這是整整兩代人的努力。”

“對了，既然您是軍方的，我怕您忘了，”司機又出言提醒道，“今天是薩萊蒂塔S-165號小行星的紀念日。”

“今天？”楊定宇愣了愣，迅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然後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當然是今天了，1月10號，他怎麼能把這個忘了呢。

“那就在薩萊蒂塔紀念碑停吧，師傅，”他說道，“我去看看這五位烈士。”

“我跟你一起。”司機沒多說，伸手在電子熒幕上點了點，改變了城際快車的行駛方向。

外觀呈漂亮的流線型的城際快車在磁懸浮軌道上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轉了一個彎朝另外一個方向駛去。

楊定宇繼續讀着剩下的新聞，首先是N.M和S.L兩道防輻射隔離帶的最新情況——據悉中部地區的輻射已經開始衰落，這兩道防輻射隔離帶很快就可以完全撤除了。

“不錯，”楊定宇點點頭，這兩道防輻射帶也是從他懂事前就有了，算算下來，哪怕以他的生命長度來算，這隔離帶也已經有了三十六年，這背後究竟是怎樣慘痛的代價自然不必言說。

想到這，他嘆了口氣，繼續往下看去。後面的新聞大多則和娛樂圈還有日常生活相關，他簡單地挑幾篇文章讀了兩句，就關上了電子報紙，然後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城際快車在龐大的，如同迷宮一般的城市群里快速行駛，在十多分鐘的行駛后，停在了一個小小的車站裏。

“先生，我們到了，鵬城區的薩萊塔亞紀念碑。”

楊定宇睜開眼睛，“多少錢？”

“一百零五華元，”司機看了一眼計量表，然後用力地把它扣下，“不用你出，你們是保衛星系的軍人，不應當再讓你們出車費。”

“這不合規矩，”楊定宇搖搖頭，從兜里掏出一張磁卡遞給司機，“你的心意我領了，但要是被發現，我是要吃處分的。”

見楊定宇堅持，司機只好笑着接過磁卡，插進收費接口，等綠燈亮起后又拔出來還給了楊定宇。

“走吧先生，”他按下手邊的按鈕，靠站台的兩扇車門便同時打開，“我們一同去祭拜一番。”

楊定宇把電子報紙塞進自己的手提包里，然後提起行李箱，下了車。

今天地表的天氣不算好，天上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在車站裏等車的路人都持着傘。楊定宇看到好幾個等車的行人向司機投來的問詢的眼神，但後者只是溫和地笑笑，指了指不遠處已經清晰可見的紀念碑。

他還看到不少人正三兩結伴而行，朝紀念碑的方向走去——有人手裏捧着蠟燭，有人打着傘，所有人都是一臉肅穆的模樣。

於是他抓着自己的行李箱，腳步匆匆地加入到這些祭拜的人群當中。軍隊的制式皮靴踏在淺淺的水窪里，發出聲響的同時還濺起小小的水花，很快打濕了楊定宇的褲腿。

放在平時，他一定會很在意這些，但現在，他的全都心神都已經被紀念碑所吸引。

想到這，他的腳步又加快了兩分，很快，紀念碑的全貌出現在他的面前。這是一座完全以特種合金製成的，類似方尖碑的結構體。整座紀念碑高有六米。

此時在紀念碑旁已經聚起了不小的人群，在人群的正中央，紀念碑的前方，是五張全息投影出來的照片，每張照片旁邊還有一大行介紹的文字。

五張照片三男兩女，每個人都笑的很陽光。但一想到這麼陽光的人已經永遠地長眠，就讓人止不住地打心眼裏難過。

秦韋天；“神父”海因里希；許長舟；秋慧妍；綾瀨遙光；

楊定宇在心裏默默念出五人的名字，只要是對薩萊蒂塔S-165號小行星事件有記憶的人，就不會也不可能忘了這五個名字。

楊定宇記得那還是他在上小學的時候，八歲的時候。那一天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他放學，興沖沖地回到家，打開電視，平日裏氣質優雅，從容不迫的新聞主持人此時卻是一副絕望的模樣。他的絕望是有道理的，薩萊蒂塔S-165當時正在向地球飛來，當時它也不叫薩萊蒂塔S-165，而是叫做“滅世小行星”。

因為它太大了，大到只要落地，就能瞬間讓人類迎來滅頂之災。

楊定宇還記得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尿褲子。在那天回家之前，他剛剛和班上一個自己喜歡的女同學做了同桌。他還記得在這條消息出來之後，他的父母每天是如何地頹喪，絕望，甚至連基本的生活都不願意繼續維持。在那段時間裏，他總是能在家裏聞到濃重的酒味。

至於大街上更不用說，大批的人瘋了，他們開始破壞，搶劫，殺人，各種惡性事件層出不窮，所有人都認為人類已經時日無多，於是那些壓抑在人性最深處的邪惡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在往後一點，一個叫做末日降臨教的邪教更是公然開始活動，每天都有無數絕望的人加入這個教派，成為末世到來前的又一個癲狂個體。

儘管這些暴動，混亂都很快被安撫平定，但它們仍舊給這個世界造成了嚴重的損傷。最嚴重的那段時間，楊定宇甚至連學校都不敢去，生怕自己在路上就被發了瘋的人砍死。

再然後就是五個英雄的登場——實際上，他們正是暴亂平息的主要原因。當人類知道這個小行星帶來的危機還有辦法被解決時，所有的絕望情緒都迅速消失了，後悔，害怕重新佔據了那些街上暴徒的心靈。

楊定宇不知道那是一個怎樣的計劃，和其他人一樣，他只知道這個拯救地球的計劃是完全自願地在整個世界範圍內招攬人手，而現在全息屏幕上的這五位，就是最後入選的五人。

計劃的具體內容和實施方法他不得而知，但和所有人一樣的是，他知道在2085年1月10號那天，隨着近地軌道站的再一次觀察，薩萊蒂塔S-165號小行星已經被分成幾個部分，在經過這次分裂后，只有其中的一個部分，也就是今天被命名為薩萊蒂塔S-165的這個部分會落到地球上，其他的部分則會與地球擦肩而過。

儘管剩下的這部分依舊很大，但卻已經不足以摧毀這顆美麗的星球。當算出落點在一座名叫薩萊蒂塔的城市后，那裏的居民被迅速地撤離了。隨後便是一場耀眼的流星雨。在這個世界幾乎所有民眾的注視下，這顆小行星準確無誤地落在薩萊蒂塔的中心，抹去了整座城市。但也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隕石坑，和坑裏的寶貴礦物資源，如今，這個隕石坑是整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幾個礦物產地之一。

也正是經歷了這種由生到死，又絕死逢生的曲折歷程，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對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有了全新的理解。而為了達成這一切而犧牲了自己的五個烈士，更是被所有人牢牢銘記，直到今天。

“先生，上炷香吧。”一個清脆而稚嫩的聲音打斷了楊定宇的回憶，他低下頭，發現是一個小女孩，小女孩扎了兩個可愛的羊角辮，手裏捧着三炷香，香已經被點燃，最上端散發出裊裊的青煙。

“這是薩萊蒂塔紀念協會提供的香，”見到楊定宇望向自己，小女孩連忙解釋道，同時露出自己衣服上的協會徽章，“你看，這是協會徽章，不是騙人的。”

“好，”楊定宇對着她笑笑，接過那三炷香，緩步走到全息印象前，畢恭畢敬地鞠了三躬，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香插進一旁早有人備好的香爐里。

“感謝你們為地球所做的一切。”楊定宇注視着那五張笑臉，一個想法卻突然從他腦海里跳了出來。

“如果我以後也能像這樣被銘記，那麼即便是死在對外星人的戰爭中，我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吧。”

這個想法來得是如此突然又自然，以至於他自己都被這個想法嚇了一大跳。在經歷了最初的慌亂之後，他靜下心來，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楊定宇啊楊定宇，”他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都說世間人最難過名與利這兩關，我本來以為你這小子已經不在乎名利了，沒想到你是不在乎利，卻還在乎這個名。”

說完這番話，他低下頭，透過積水形成的水窪打量着自己，水窪里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看上去一臉正氣，一頭短髮像鋼針一般立起，整個人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着一種濃厚的軍人氣息。

“這應該不算是壞事，”端詳了自己兩眼后，他抬起頭，認同了自己內心的想法，“我當兵的初衷的確是為了保家衛國。但哪個士兵不喜歡榮譽呢？用吳司令官的話來說，不喜歡榮譽的士兵大概是沒有上進心吧。”

他笑了笑，又衝著五人的照片拜了拜，“我很感謝你們，在我的孩提年代，是你們的壯舉讓我決定加入軍隊，成為一名光榮的海軍士兵，保衛這個世界上的人們——就像你們曾經做的一樣。”

“而今天，又是你們讓我明白了我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不怕犧牲，不怕奉獻，只怕這一切沒有價值。”

“為此，我感謝你們。”他深吸一口氣，“你們是軍人的楷模，若是能與你們在另一個世界相見，我會感到萬分榮幸。”

說完這番話，他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和公文包，逆着人群而上，離開了這處紀念碑。

有人跟我反應8000字一章太長，那麼就分割成4000字的兩章吧。今天網總算是修好了，我已經饑渴難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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