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８月９日●

８月９日星期五。早上９點２７分。天氣……下雨……。

一如往常……我帶着ｔｏｍｏｙａ去散步，回到朝風庄的時候，天空剛好飄來烏雲。灰濁的烏雲一下就佈滿天空，然後……就下起這陣雨。我從窗戶探頭出去，看着濕漉漉的庭院。放射性地伸展枝芽的樟樹，樹梢被雨打得沙沙作響。

在笑嗎？我這麼想着。‘晴天娃娃一定喜歡雨天吧……‘我忽然想起螢說的話。也許樟樹和晴天娃娃一樣，都喜歡下雨吧。不……可能更喜歡？因為……如果沒下雨的話，樟樹可能就乾枯了。

【螢】

‘你等很久了吧～！‘

【螢】

‘雨下得好大喔～！‘

拍拍肩膀上的水滴，螢進來我的房間。雖然遲到了，不過還沒有到讓人生氣的程度。

【螢】

‘嗯，我們趕快出門吧‘

【健】

‘咦？……去哪裏？‘

【螢】

‘你在裝傻……動物園啊！‘

【螢】

‘昨天不是說好了‘

【健】

‘是沒錯……‘

【健】

‘我覺得去了也沒有意義啊‘

【螢】

‘為什麼？‘

【健】

‘因為下雨了‘

【螢】

‘又不是郊遊或者運動會，跟下雨沒關係吧？‘

【健】

‘有關係‘

【健】

‘下這麼大的雨，動物一定躲到屋檐下或是洞裏了‘

【螢】

‘……是嗎？‘

【健】

‘是啊‘

【螢】

‘咦～……好無聊喔……‘

【螢】

‘虧我這麼早起，還做了便當……‘

螢打開包包，拿出餐具及包好的便當盒。

【健】

‘啊，ｔｈａｎｋｙｏｕ！‘

【健】

‘其實我連早餐都還沒吃呢‘

【螢】

‘等等！你現在就要吃啦！？‘

【健】

‘嗯，要不然……太浪費了……不吃的話……‘

【螢】

‘…………‘

【健】

‘…………‘

【螢】

‘唉～……‘

螢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把午餐盒遞給我。一直下不停的雨……。褪色的世界，只聽得到雨聲。打開的窗戶飄進了一些細細雨霧，房間裏一片混亂。充滿濕氣的房間裏氣氛很凝重，就快要崩潰了。

【螢】

‘雨啊……‘

螢忽然自言自語。螢正坐在窗邊，看着外頭的景色。

【螢】

‘晴天～娃娃，晴天～娃娃，讓明天有個好天氣吧～‘

【螢】

‘夢裏的天空～天晴的話就送你金鈴喔～‘

【健】

‘…………‘

【螢】

‘夢……‘

【螢】

‘夢的天空……‘

【螢】

‘夢的天空是什麼顏色呢？‘

【螢】

‘應該是……‘夢幻‘色吧？‘

【螢】

‘夢總是……虛幻的……‘

【健】

‘……？‘

【螢】

‘健昨天說過吧？‘

【螢】

‘你說‘人做的夢是虛幻的‘……‘

【螢】

‘然後你還說……‘

【螢】

‘‘愛是無常的、虛幻的‘……‘

【健】

‘我沒這麼說吧……‘

【健】

‘我只是說……德國詩人是那樣認為的‘

【螢】

‘那健認為有不虛幻的愛情嗎？‘

【健】

‘嗯，我想應該有‘

【螢】

‘有一直持續到永遠的戀愛嗎？‘

【健】

‘嗯，一定有……‘

【螢】

‘那如果……‘

【螢】

‘如果螢……突然不見的話……‘

【螢】

‘如果我們再也不能再見面的話……‘

【螢】

‘那健還是會……‘

【螢】

‘一直…喜歡螢嗎？‘

【健】

‘螢……為什麼突然這樣說‘

【螢】

‘回答我嘛……‘

【健】

‘這種事不用問也知道吧‘

【螢】

‘我不知道……‘

【螢】

‘不問就不知道啊……‘

【螢】

‘就是…不知道嘛……‘

【螢】

‘以前總是了解健的想法……‘

【螢】

‘現在的健……好像走得好遠……‘

雨聲像是要掩蓋苦悶的沉默。螢看着雨，卷弄着頭髮。我知道她細細的手指正在發抖。（什麼……）（該說些什麼……）螢在等我說話。

【健】

‘螢……‘

【健】

‘我對螢……‘

【螢】

‘──對不起啦！‘

【螢】

‘騙你的啦，我在跟你開玩笑的……‘

螢像是想結束話題的說著。鬆開纏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的頭髮，螢輕輕地嘆息。

【螢】

‘咦？螢到底在說什麼？‘

【螢】

‘好像笨蛋……‘

【螢】

‘真的好像笨蛋喔……‘

螢拿起包包，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突然站了起來。

【螢】

‘那……‘

【螢】

‘既然動物園的計劃取消了……‘

【螢】

‘沒辦法，我要回去練習了‘

微笑的螢，她的劉海被雨淋濕了。劉海……還有長長的睫毛也是……。

【螢】

‘嗯？健怎麼了？‘

【螢】

‘怎麼咬嘴唇呢……‘

【螢】

‘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健】

‘…………‘

【螢】

‘啊，我知道了！‘

【螢】

‘因為下雨，所以變得很敏感是吧？‘

【螢】

‘人的心情很容易受到環境的影響～‘

【螢】

‘以前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健】

‘…………‘

【螢】

‘那螢要去學校了……‘

【螢】

‘唉～早知道這樣……就帶制服來了～‘

不自然地提高了音調，螢走出房間。一種強烈的無力感侵襲着我。我像是失去重心的陀螺，倒在塌塌米上。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

‘有一直持續到永遠的戀愛嗎？‘

‘嗯，一定有‘

真的嗎？我真的這麼想嗎？

我對螢……不，是對自己說謊嗎？‘不說謊當然好，但不會說謊卻不好‘

１日的晚上──我的確這麼說過。這句話在我的心裏變得好沉重。我轉頭往旁邊看。塌塌米上放着午餐盒。我坐了起來，伸手拿了那個。打開一看，裏頭放着的是還溫熱的漢堡和薯條。還有青蘆筍跟蕃茄沙拉。胸口……隱隱作痛……。我走在登波離橋。

已經來這裏好多次了吧……。螢走了之後，我抱着午餐盒，發了好久的呆。我還是不想去學校。終於……過了好久，我才忽然想起，趕快把有點冷掉的食物吃完。如果再繼續待在屋子裏，我的心情只會越來越沉重。

看着窗外，幸運地發現雨終於停了。為了消除心裏的疙瘩，我來到這座橋。緩緩流動的嘉神川。仔細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從天空落下的雨滴跟湧泉，孕育了涓涓細流，互相彙集之後，終於流成河川。‘水到渠成‘這句話是真的吧？水從其他地方流過來，就變成了河……如果細說的話，就會講到地質學跟力學……。不過……其實跟科學一點也沒有關係，只是突然看到河流，就被喚起了鄉愁。我隨着嘉神川的流動，恣意放縱我的思考。然後……看着這條河的盡頭，我望向海的那端。

【健】

‘哇！‘

嚇了一跳。南老師也在這裏。橋墩的……外側。正確說起來，是欄杆的外側。老師坐在登波離橋的欄杆外側上，望着遠方的某處。

【健】

‘老師，你在做什麼？！‘

【燕】

‘就你看到的……‘

【健】

‘滑下去很危險耶！‘

【燕】

‘可以這樣說嗎？‘

【健】

‘掉下去怎麼辦！‘

【燕】

‘考生不能說‘掉‘這個字吧？‘

【健】

‘那都是你在說的！‘

【健】

‘你看風這麼大……重心不穩，會很危險的‘

【燕】

‘那剛好‘

【健】

‘…………‘

【燕】

‘沒問題，我只是在看它的流動而已‘

【健】

‘看河的流動？‘

【燕】

‘不是，是風的流動‘

【健】

‘你看得見……風？‘

【燕】

‘當然看得見……‘

【健】

‘哪有這種事‘

【燕】

‘健……‘

【燕】

‘你知道‘看得見‘這句話的意思嗎？‘

【健】

‘你別把我當笨蛋。我可是高中生，還是考生喔！‘

【燕】

‘那麼……是什麼意思呢？‘

【健】

‘這個……看得見就是說……用眼睛……就可以知道‘

【健】

‘那個……啊啊，這麼理所當然的事，要怎麼說啊‘

【燕】

‘看得見的意思……‘

【燕】

‘……反映在眼睛上‘

【燕】

‘迎風搖擺的事物‘

【燕】

‘漾着波紋的海風‘

【燕】

‘……看起來的氣氛‘

【燕】

‘隨風起伏的節奏‘

【燕】

‘月亮產生的波與風波的交結‘

【燕】

‘……用樣貌可以理解的東西‘

【燕】

‘反覆出現的樣子‘

老師再一次，遠遠地望着河川的盡頭。我隨着她的視線慢慢望去。河邊的樹木、河面、水平線上小船的旗幟……。

【健】

‘啊，對啊。就是那個……‘

它們隨風搖曳，輕巧地打着節奏。風吹過了登波離橋。海陸風，我想起老師說過的。風帶來海潮的味道與溫暖，來到登波離橋，再回山裡。

【燕】

‘健，你應該也看得到‘

【燕】

‘風的流動，它的姿態‘

【燕】

‘我喜歡像這樣看着風‘

【燕】

‘我想你應該也會喜歡上‘

老師微微笑着，繼續眺望着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