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70

國畫70

朱懷鏡對此雖有同感,但話從曾俚嘴裏出來,他聽着就不舒服,說:“曾俚,你別什麼事就拿官場出氣。官場裏的人也是人,不是神仙。”

“是啊,”曾俚笑了起來,“你承認官場裏的人也是人就行了。問題是官場裏的人通常不把自己當做普通的人。”

朱懷鏡站了起來,說:“好吧好吧,我們倆爭論這些有屁用!走走,我們走吧。”

朱懷鏡再見到汪一洲時,兩人又很客氣了。聽說曾俚是位記者,汪一洲忙握了他的手,請他今後多多關照他們學院。曾俚不是見面就熱乎的人,淡淡地說了聲不客氣。汪一洲把鑰匙交給朱懷鏡,問:“我們想派位老師幫助你們,徵求你們的意見。”朱懷鏡說:“謝謝了,用不着。李明溪同我倆是朋友,見了我們,他精神或許會輕鬆些。”

兩人開門進了李明溪的房間,見裏面是剛搬過家后的常見景象,遍地垃圾。也不知汪一洲他們把李明溪的傢具搬到哪裏去了。朱懷鏡突然想到,汪一洲擅自打開李明溪的門,或許另有所圖,只怕是打他那些畫的主意。朱懷鏡找了兩張凳子,擦乾淨了,兩人坐下,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曾俚,”朱懷鏡說,“烏縣翻車那件事,上面最後還是知道了,正在追查。”

曾俚也不怎麼吃驚,只道:“真是老天有眼。只是我不相信真的會有什麼處理,不過就是故弄玄虛地哄一下老百姓算了。”

朱懷鏡便把應副縣長被拉出來頂罪的事說了。曾俚聽着很是憤憤然,倒不為別的,而是為應副縣長的軟弱感到莫大的悲哀,那咬牙切齒的樣子真恨不得揪住應副縣長擂他幾拳,“這人真窩囊!硬是舍不了這個官當?硬是怕得罪了誰?有種的,就把真正有罪的人抖出來!為什麼要代人受過?太不值得了。”

朱懷鏡說:“這也怪不得應副縣長軟弱,大多數人處在他那樣的位置,都只能如此。再說了,不少官場上的人,除了能夠照着報紙上學說幾句官話,沒別的本事,你不讓他當幹部,他還真沒辦法活。既然只能當幹部,就不妨使盡手段當大幹部了。所以說,不能籠統地說官場上的人只想當官。”說罷又苦笑起來,“我兩個朋友真有意思。在李明溪眼裏,整個世界都是荒誕不經,十分可笑的,所以他到頭來瘋了。你曾俚呢?眼睛老盯着官場,總是憤世嫉俗。不知你會不會瘋?”

曾俚卻是妙語驚人,“人有時候能夠瘋,是福氣。汪一州這樣的人把持美院,我完全想像得出,李明溪一定受了不少委屈。這隻怕是他變瘋的外部環境。他如今瘋了,就連在他原來看來荒誕不經的世界都不存在了。他陷入一片空茫,這或許是解脫。可是,有福氣瘋的畢竟只是個別的,大多數人處於欲瘋不能的境地。懷鏡,我知道這時候你已把我當瘋子看了,你的眼神早告訴我你的想法了。你朱懷鏡不敢說自己活得自由自在,你總在受人控制;我曾俚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自由自在地生活,做無愧於良心的事,說無愧於良心的話,可是這個追求正是我這些年苦難的緣由;李明溪照說應是最超脫的了,他卻最先瘋了。懷鏡你別搖頭,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的話,可你得相信事實。莫說陷入各種名利場的人,就連憑自己力氣撈飯吃的那些最底層的人,也不得清凈,他們也在種種勢力的威風下面過日子。”

朱懷鏡懂得曾俚的意思,也深有感觸,但他的思維習慣讓他說出連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話:“你說的所謂控制,其實就是管理。為了維護社會秩序,管理是必要的。”

曾俚冷冷一笑,說:“如果僅僅是管理,那就萬福了。”曾俚分明還有潛台詞沒有說出來,朱懷鏡已感覺出了他的意思,也就不再追問。

遍地的垃圾在灰暗的燈光下有些面目猙獰,朱懷鏡的腦海里生出許多恐怖的幻想。他忽然想起了卜未之先生,便說:“卜未之老先生已經作古了。”

曾俚很是驚愕,“啊呀!他老人家……卜老先生我接觸不多,卻很敬重這位老人。一位仁厚洒脫的長者啊!我總覺得他老人家簡直是位逸民。”

在這樣一個滿是垃圾的房間裏說起新故的朋友,朱懷鏡有一種特別落寞的感覺,禁不住長嘆一聲。“還是明溪最能了解卜老先生,他寫的輓聯是‘慣看丹青知黑白,永入蒼茫無炎涼’。”朱懷鏡說罷便望着黑洞洞的窗口,似乎在琢磨某種無邊無際的蒼茫。

曾俚凝眉半晌,點頭說:“‘知黑白’,‘無炎涼’。好!只可惜世道總是黑白不分,炎涼無常。懷鏡,我有時不明白,你是在權力場上走的,怎麼同卜老、明溪這些人也交往得這麼深?”

其實莫說曾俚,朱懷鏡自己有時也感到奇怪。他的交往圈子越來越大,可冷靜一想,能讓他心靈感到熨帖的朋友少得可憐,不過就是明溪、卜老、曾俚,當然還有玉琴。如今卜老走了,明溪失蹤了。一陣蒼涼掠過心頭,朱懷鏡渾身發冷,卻故作輕鬆,有意笑道:“那麼在你看來,我朱懷鏡就是俗不可耐的人?同文人墨客們交往僅僅是附庸風雅?”

曾俚卻是很認真,說:“那倒不是。依我看,你朱懷鏡骨子裏還是個文人,免不了有理想的一面,善良的一面。但在中國,文人入仕,因為總受一種文化情結的驅使,容易天真和幼稚,到頭來不會善終的。”

朱懷鏡見話題越發玄乎和沉重了,便笑着做了個籃球裁判暫停的動作。曾俚就不做聲了,站了起來,雙手抱胸,走到窗口。他低頭望着窗外,腰微微弓着,背影很有些孤獨。朱懷鏡心想這位朋友只怕註定要潦倒終生了。曾俚那個痛苦的心靈里塞滿了國家前途呀,社會責任呀,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日子怎麼過。朱懷鏡從心眼裏敬重曾俚,但並不以為然。

“明溪能到哪裏去呢?”時間不早了,朱懷鏡顯得很焦慮。

曾俚回過頭來,說:“我想,明溪是不會回到這裏來的。他是為了逃避而出走,再不會自投羅網了。懷鏡,我有時真的羨慕那些瘋子。我們政協大院對門,常年坐着一位瘋子。那瘋子總是坐在同一棵梧桐樹下,目不轉睛地望着政協大院,神態祥和。我猜想,在那位瘋子的意念里,這政協大院也許就是他的王國,他就是一位至高無上的國王。他也許成天都想像着他在自己王國里享盡奢華。人幸福不幸福就在於自己的感受。我想憑那位瘋子的感受,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朱懷鏡搖搖頭嘆道:“我想瘋子也因人而異啊。明溪即使瘋了,也成不了一位自我感覺幸福的瘋子。他只會成天想像自己被某種不明不白的邪惡追逐着,他便沒日沒夜地逃,直到耗盡生命。”

曾俚聽朱懷鏡這麼一說,頗感無奈,“唉,你說的有道理。我剛才想,人能夠瘋是福氣。看來,瘋也不能逃避苦難。”

朱懷鏡笑道:“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的性格很矛盾?你儘管憤世嫉俗,嫉惡如仇,人生態度卻是積極的。可你總想着逃避現實。生活是不容逃避的啊。”

曾俚苦笑道:“的確如此。可有時除了逃避又能如何?前不久,我收到一個縣的廣播站站長寄來的一篇稿子,反映他們那裏邊遠山區群眾的困難生活。作者還寄了些照片來。看着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那些慘不忍睹的照片,我心裏很難受。我編了這篇稿子,並寫了編者按,呼籲要認認真真抓好扶貧工作。可是,稿子到了社長那裏,就被壓下來了。我問社長這稿子為什麼不能發,社長說這個縣是市裡才批准達標的小康縣,發這篇文章,影響不好。我忍無可忍,同社長吵了一架。可是吵了架,除了讓社長記我一筆小賬,又能怎樣?面對這種現實,我除了逃避,還能做些什麼呢?”

朱懷鏡不想多說,只道:“你這就太不通世事了。”

“世事!”曾俚有些憤然,“大家都這麼圓滑,吃虧的是老百姓。事後聽說,那個縣的縣委書記專程趕來荊都感謝我們社長。自然是請吃送禮,皆大歡喜了。可是,那位寫稿子的廣播站站長卻被撤了職,下放到山區鄉鎮去了。那位縣委書記還在常委會上說,一個文人,會寫幾個字,還想拿筆杆子造反不成?”

朱懷鏡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曾俚的。曾俚在他眼裏整個就是不識時務。朱懷鏡不時看手錶,心裏為李明溪擔憂。已是初冬了,夜越深天越冷。不知李明溪穿的是什麼衣服。這會兒,也許李明溪正佝僂着、抖索着,在荊都的某個黑暗骯髒的巷子裏狼狽而行吧?曾俚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垃圾的霉味被揚了起來,在屋子裏瀰漫著。朱懷鏡望着曾俚深沉的樣子,本想嘲笑他幾句的,卻又不由得有些感動。“曾俚,”朱懷鏡也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去吹風,“曼德拉是我非常敬佩的一位政治家。別人問他為什麼選擇了和平對話而不是武力實現種族和解,他說起自己小時候的一個小故事。一天,老師在一塊大白布上塗了一個小黑點,然後問同學們看見了什麼。同學們異口同聲地說:一個小黑點!老師卻說:不!這是一塊大白布!黑色只是白布上面微不足道的一小點。曼德拉說,這個故事對他一輩子都產生了重要影響,讓他明白,生活中美好事物始終像陽光一樣無處不在。於是他不管自己經受多大苦難,始終樂觀、豁達、寬宏、忍讓。”

曾俚背着手停了下來,望着朱懷鏡說:“我們現在連說真話的環境都不具備,其他就免談了。”

朱懷鏡聳聳肩,笑笑,不說話了。看來李明溪是不可能回來了。“我們回去算了,傻等也沒有用。”朱懷鏡說。

朱懷鏡先送走曾俚,再往回趕。本想去玉琴那裏算了,但見時間太晚了,怕吵了玉琴,就想回家去算了。等他爬上自家宿舍樓梯,又有些後悔回來。

朱懷鏡進廚房洗臉時,似乎還可以聞到自己身上的垃圾味。開了卧室的燈,見香妹頭倚在枕頭上,感覺她整個五官都鬆鬆垮垮地歪着。朱懷鏡突然感到這張臉是如此寡淡無味。他越發後悔不該回家來了。香妹醒了,夢囈般說了句回來了,一轉身又朝里睡去了。朱懷鏡也不答應,出了卧室,坐在沙發里抽煙。煙才抽到半支,他猛然想起李明溪的畫了,便起身打開柜子,翻出那幅《五個荊都人》,掛在牆上。他一個一個人物琢磨過去,最後是李明溪的背影讓他欲罷不能。李明溪長發披肩,衣衫不整,腰微微弓着。哪怕這世上所有人都認識李明溪,也還有一個人沒有見過李明溪的背影。這個人就是李明溪自己。可偏偏是李明溪把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背影畫得如此出神入化。朱懷鏡久久凝視着李明溪,似乎產生了幻覺,那背影慢慢空靈起來,雲朵般輕輕飄起,又在荒郊野嶺踽踽而行,勾着的腦袋間或迴轉過來,一雙恐懼的眼睛黑洞洞地怕人。

此後的日子,朱懷鏡總擔心着李明溪,時常向汪一洲過問他是否回來了。但始終沒有李明溪的消息。

然而李明溪的失蹤也並沒有妨礙朱懷鏡平日裏的好心情。畢竟他快提拔了,春風得意的感覺讓他總覺得有什麼好事情要同人家說。有時碰上熟人,他會情不自禁地叫住別人。可當他同人家熱情地握手時,卻發現沒什麼可說的,便毫無意義地彼此寒暄。經過了這麼幾回,他就交代自己沉着些,免得讓人家看着是得意忘形了,或是在有意籠絡人心。

幸好他及時調整了自己的心態與表現,不然洋相就出得更大了。原來,他怎麼也沒有料到,在處長會上投票時,他的得票沒有過半數,提拔落空了。

投票情況沒有當場公佈。散了會,好幾位處長都拍朱懷鏡的肩膀,輕聲開玩笑,要他請客。朱懷鏡便微笑着重重握了他們的手,暗示了友好,什麼也沒說。投票結果是第二天柳秘書長告訴他的。“你要正確對待,懷鏡同志。你的工作不錯,領導心裏有數。千萬別因為這事影響情緒影響工作啊。”柳秘書長說了許多勉勵話,朱懷鏡虛心聽着,真誠地點頭。可他內心的感受真的沒法形容。

朱懷鏡從柳秘書長辦公室出來,碰上好幾位處長。他沒事似的同人家打招呼,心裏感覺被這些人愚弄了,只想罵娘。他儘管不知道到底是哪些人投了他的票,哪些人沒投他的票,可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下,碰見誰都覺得假惺惺的。他回到辦公室,泡了杯濃茶,喝得嘩嘩響,滿頭冒汗。一會兒,韓長興敲門進來了,坐下來,望望門外,低聲氣憤地說:“他媽的,有人就是嫉妒!”

不知韓長興消息怎麼如此靈通?朱懷鏡怕別人聽見了不太好,忙搖搖手,叫韓長興別說了。韓長興不管那麼多,只是把聲音壓得更低了:“皮市長賞識你,有人就說你是皮市長的二秘書,這就是嫉妒嘛!”

這倒是朱懷鏡沒有想到的。如此說來,肯定有人見他同皮市長過從密切,看着不舒服,索性不投他的票了。這機關大院,誰都想削尖了腦袋往市長們那裏鑽,可又誰都看不慣天天圍着市長們轉的人。知道有人嫉妒他同皮市長的交情就行了,不必點破。朱懷鏡也不追問這話是哪裏來的,也不問具體細節,更不為自己辯解,只說:“韓處長,感謝你的關心。外面說什麼,讓他們說去,我只當沒聽見。”見韓長興那表情,分明還想詳說細述,好討個人情。可是見朱懷鏡並不感興趣似的,就不便說下去了。韓長興直誇朱懷鏡大將風度,宰相肚裏能撐船。非常時刻,朱懷鏡不想同韓長興多說這事,就說了幾句客氣話,把他打發走了。

剛送走韓長興,裴大年來了。朱懷鏡熱情地伸出雙手同他握了,再倒了茶,說:“貝老闆,恭喜你的公司進入市裡重點扶植的十大民營企業名單。”

裴大年把門輕輕掩了一下,坐下說:“感謝你的關照啊朱處長。今天我是專程來感謝你的。”

朱懷鏡忙搖手道:“老兄你說到哪裏去了?我倆誰跟誰?”

裴大年說:“對對,我兩兄弟誰跟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現在還能賺幾個錢,你就別嫌棄。”裴大年說著就從包里拿出一個大信封包,往朱懷鏡桌上一丟,輕聲說:“別說多話,收起來收起來。”

朱懷鏡很為難的樣子,微微一笑,半推半就,一手扯開抽屜,一手輕輕一扒,就將信封包扒了進去。裴大年這就笑得更加義氣了,說:“好兄弟,這就是好兄弟。”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兩人喝茶抽煙扯談一陣,裴大年就告辭了。

下了班,朱懷鏡直等到辦公樓的人都走盡了,才關了門,拿出信封包,見裏面裝着五沓百元鈔票。不用數,這是五萬塊。他打開保險柜,將錢往裏面一丟,正好壓着龍文的那個筆記本。這個筆記本記錄著張天奇天大的秘密。

朱懷鏡鎖上保險柜,忍不住咬牙切齒一陣,內心升騰起一種快意,感覺就像報復了誰似的。

晚上,朱懷鏡去了玉琴那裏。他今晚有些反常,幾乎通宵沒睡,要了玉琴三次。玉琴依着他,每次都表現得歡快。事實上她直到最後一次才找到感覺,一邊**着叫道懷鏡你今天是不是瘋了,一邊體味着男人的雄壯,直把自己送到了雲霧裏。

此後好些天,朱懷鏡越想越憤然,總想找機會同皮市長說說自己提拔的事。可皮市長白天太忙,朱懷鏡找不着由頭去他辦公室彙報。晚上去么?單是去說自己的事情顯得有些唐突。皮市長雖然對他不錯,但人家畢竟是市長。他不可能專門上市長家裏去說自己提拔的事,而沒有正經事情卻又上門去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一個市長不可能沒什麼事單是坐下來同你扯談。大凡上門去的,要麼是有公事專門彙報,要麼是送點什麼去孝敬市長大人。不論哪種情況,通常只能完事就走,不多作停留。事實上你也不可能多作停留,你坐下沒多久,下一撥上門的人已按響門鈴了。皮市長算是比較平易近人的領導,晚上拜訪的人更多。朱懷鏡左思右想,覺得還是設法送點什麼去。可最近市裡發生了好幾起廳局級領導的貪污受賄案,特別是市財政局的窩案被傳得沸沸揚揚,皮市長在好些場合都強調了廉政建設問題。在這種氣氛下去皮市長家裏送禮,似乎不太妥當。朱懷鏡主意想盡了,最後心想還是給皮市長家送些優質大米去吧。他讓瞿林的哥哥種了些沒污染的優質大米,原來就是打算送給皮市長這些領導享用的。可是,後來瞿林真的送了幾百斤大米來,朱懷鏡又覺得送不出手了。大米誰稀罕?不是個值錢的東西!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起初想起來頭頭是道,過後一想就覺得好笑了。就像人們夜裏睡在床上會把很多事情想得天花亂墜,一覺醒來面對真實的陽光,就什麼都不對勁了。那幾百斤大米就這麼在朱懷鏡家陽台的角落裏堆了兩個多月,沒有送出去一包。今天朱懷鏡反過來一想,送些不值錢的大米去,顯得隨便,算是個上門的好由頭。只要他坐下來,皮市長說不定就會過問他提拔的事。

這天晚上,朱懷鏡知道皮市長沒有出去,扛着一袋米去了。小馬開了門,叫道朱處長好。王姨聽得小馬叫朱處長,從裏面出來了,笑道:“小朱好久沒來玩了。什麼好東西?這麼一大包扛着,也不嫌累!”

朱懷鏡把大米放下來,說:“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家表兄自己搞了個生態農業園,種的莊稼一概不用農藥、化肥,是真正的綠色食品。這大米是優質香米,我先煮着嘗了,味道還真不錯,就送袋來讓王姨嘗嘗,看怎麼樣。”

王姨早滿面笑意了,說:“小朱就是心眼兒細,比我兩個兒子懂事多了。”

王姨請朱懷鏡坐,小馬早倒上茶來。這時,皮市長書房的門開了,裴大年從裏面出來,說著打攪市長了。皮市長走在他身後,說道小裴好走。朱懷鏡知道裴大年最忌諱別人把他的姓標準地讀作賠,好在皮市長只是叫他小賠,沒叫他老賠。生意人在官場上行走,小賠是要賠的,只要不老賠就行了,這也是句實話。朱懷鏡馬上意識到自己來得不是時候。王姨也站起來招招手說小裴好走。裴大年邊走邊點頭微笑致意,快走過客廳了,才發現坐在沙發上的朱懷鏡,忙站住了:“喲,是朱處長?”朱懷鏡便像才看見他似的,說:“喲,是貝老闆。”兩人握手,客氣幾句。

裴大年出了門,皮市長回頭笑道:“懷鏡來了?”朱懷鏡笑着說:“來看看市長。”王姨才要說什麼,皮市長又問朱懷鏡:“我總聽別人叫裴大年什麼背老闆。裴怎麼讀作背呢?你剛才好像也叫他背老闆。”朱懷鏡叫貝老闆叫習慣了,早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了。如今叫皮市長一問,覺得很好玩,便把裴大年忌諱別人把他的姓按標準字正腔圓讀出來的掌故說了。皮市長和王姨聽罷,哈哈大笑。皮市長說:“這個裴大年,真有意思。讀貝就好?人家聽成背時的背怎麼辦呢?真是越是發財的人越怕散財。你懷鏡也心細,始終堅持讀貝。”

“可不是哩!懷鏡這孩子,事事心細,比我們兩個兒子明白事理多了。”王姨便把朱懷鏡表兄搞生態農業園,朱懷鏡送了袋優質香米來的事一五一十說了。皮市長聽了,非常高興:“好啊,普通農民懂得搞生態農業,生產綠色食品,這個好啊。懷鏡,你多鼓勵他們。他們要是有什麼困難,**可以幫助。”朱懷鏡知道他表兄的所謂生態農業,無非就是按他說的不用農藥,不施化肥,也不中耕除草,能產多少就產多少。也就是瞿林笑話他的懶人陽春。可他在皮市長和王姨面前說成個生態農業園,聽着就像那麼回事了。朱懷鏡見皮市長這麼有興趣,倒顯得緊張了。因為如果皮市長真的重視起來,認真過問,他就下不了台了。朱懷鏡忙說:“感謝皮市長關心。我表兄目前只是在探索階段,經驗不足,不敢盲目擴大規模。到時候需要擴大規模,如果他們縣裏支持不過來,我會麻煩市長您。”朱懷鏡這話的潛台詞就是說他會找縣裏領導幫忙,感謝皮市長好意了。他實在怕皮市長真的關心這事。他知道自己表兄真要搞什麼生態農業園肯定是要泡湯的。皮市長自然也理解了朱懷鏡的意思,便說了句應該應該,就把話題由朱懷鏡表兄生態農業園這個微觀問題,轉向全市農業現代化這個宏觀問題了:“我們市裏的經濟主要是工業,農業比例並不大,因此就有條件向農業多投入些。發展現代農業,我們市裡如果不走在全國前列,說不過去啊!”朱懷鏡點頭不止,直道皮市長高瞻遠矚。

說了些別的閑話,皮市長果然就扯到朱懷鏡這次提拔的事了,說:“我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柳子風同志沒有把工作做好。”

朱懷鏡說:“感謝皮市長關心。不過我知道柳秘書長還是為我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說得不那個,這機關里有股不太好的風氣。”朱懷鏡說到這裏,有意停頓了。一來告狀訴苦的事他的確不太好一下子說出口,二來想看看皮市長有沒有興趣聽他講下去。皮市長卻很關心是股什麼風,“你說說看。”朱懷鏡這才說道:“有那麼一些人,對領導身邊的人有成見,總在一邊說三道四。說實話,我自己檢討,平時在市長您面前請示彙報很不夠,總是您有事叫我我才到您面前露臉。這本是不應該的。可即使是這樣,也有人在背後說我閑話,給取了個外號,二秘書。”

皮市長一聽火了,臉都漲紅了,說:“什麼話?幹部就不可以同我皮德求接觸了?那我不要成孤家寡人了?真是荒唐!”

王姨也在一邊說:“有些人真是吃了飯沒事幹,凈說些是非。機關大院裏的幹部,按說覺悟都很高的,怎麼鬼話也這麼多呢?”

“懷鏡你放心,不要有思想包袱。”皮市長臉色很快恢復了常態,語氣平和,“你的事,我管定了!”

朱懷鏡忙說:“感謝皮市長!不管怎樣,我一定努力工作,決不給市長您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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