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蕾(6/9)-山本周五郎
初蕾(六)
“不會是棄嬰吧。”
“應該不會有來這種地方扔孩子的吧,這是怎麼回事呢?”
“包裹里可有書信?“良右衛門也起來了,說著他打開了包裹,裏面只有兩三件換洗的衣服和尿布,還有臍帶書【注6:臍帶書】,沒有發現其他的書信。如果是在城裏還有可能,如此山溝應該不可能會有人特意跑來棄嬰的,估計是有什麼緣由只能將嬰兒放在這裏,暫時還分不出身來取回吧,夫妻兩人這麼說著等了好久,夜深了還是不見有人過來,兩人哄着要吃奶哭泣的嬰兒幾乎一夜沒睡,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
“來,換我來吧,”清晨,良右衛門抱過孩子說,“這應該是個棄嬰,待會兒得通報給村長。”
“不知道這村子裏有沒有還在吃奶的人家?”
“村子裏沒有城裏肯定會有的。”
“不是的,”濱夫人若無其事地說,“若是村子裏能夠找來奶娘,我想試試養這個孩子呢。”
“別說蠢話,我們現在這個處境,還養孩子做什麼,更別說這孩子究竟是什麼出身都不清楚……”
這麼說著,他不由地看向妻子,在妻子站起身走向廚房的背影中,他似乎感覺到了妻子寂寞的心情。他看向抱在手中嬰兒的臉,孩子正睡着,烏黑閃亮的頭髮,緊閉的嘴唇,清秀的眉毛,這是張五官端正的臉。手中感受到嬰兒體溫的濕潤喚起了他遠久的記憶,“曾經也這樣抱過半之助。”他在心中自語“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如果半之助沒有發生那樣的事情,或許也能抱上這樣的孫子了……濱也是想到這些了吧。”
大概妻子也是同樣想的吧,從那時起兩人從來不曾說起過半之助的話題,相互之間也不會流露出對半之助的擔心,但卻從未忘記過半之助一天。半之助被免去學館助教,是因為被那些妒嫉半之助才華的讒言而誣陷的,研究學問學習儒學必然需要去理解老莊的學說,無視朱子學以外的一切,哪怕就算是官學教授也會被指責對學問的懈怠。若是半之助曾給學生作過老子學說的講演,那自然另當別論,只是以有老莊的極端思想這樣莫須有的罪名便撤除了半之助的助教,當時作為父親良右衛門也對兒子被冤枉而抱不平的。之後半之助變了性格,開始飲酒出入風月場所,清楚明白半之助最終和森田久馬之間發生過錯就是起因於此的良右衛門實在無法責怪半之助。最近他反而會希望半之助能在某處平安地活着,甚至會在心中暗自祈禱半之助能夠堅強地恢復過來。
“對了,半之助說不定現在也正在別人的好心照顧下生活。”良右衛門將嬰兒棉襖的頭套套緊了一些,替他擋住清晨的寒冷,靜靜地離開了火塘旁邊。
你有那份心那就養着試試吧,聽到丈夫的同意,濱夫人眼裏閃過一絲感動。她也從自己丈夫身上感受到了同樣的心情。吃過早飯,良右衛門親自去了村長家裏,告訴村長棄嬰的事並詢問了奶娘的事。“您打算收養那個孩子嗎?”年老的村長老人露出替良右衛門考慮的神色歪着頭詢問,幸好村裏有個半年前剛生了孩子的,回頭我就帶她先去您那兒。……老人馬上帶着一位年輕的農夫妻子過來了。眼看着嬰兒咕嘟咕嘟地拚命吸奶不停,年輕女人詛咒着孩子的父母流下了眼淚。這時,良右衛門在村長的見證下打開了臍帶書,上面寫着,寶暦四年六月某日出生,名為松太郎。沒有姓也沒有父母的名字,應該是生下后就有原因沒能留在父母身邊了,那樣不如索性和不幸的過去斷絕了的好,就這樣良右衛門將孩子的名字改成了小太郎。
農夫妻子連續過來餵養了四,五天,這期間,良右衛門派人去了城裏的島屋,將事情詳細地寫給了島屋喜右衛門,請他幫忙找個合適的奶娘。第五天喜右衛門帶了一個像小女孩似的年輕姑娘過來了,“不過,您還真有這份閑心呢,”喜右衛門微笑着勸說,“這種事大多都不太會有好結果,還是別養了吧。”
“確實也這般想過,不過,被扔在門外也算是緣分吧,”良右衛門又突然認真地說,“而且就老頭老太婆兩個在這山溝里的孤單生活也實在有些太無聊了。”
“噢,那就算是代替孫子了,”於是喜右衛門故意裝出一副苦澀的臉來,“但願能如您所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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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6:臍帶書=古時有把孩子的臍帶和寫有生日,姓名的文書一起保存,作為出生證明的習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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