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蕾（1/9）-山本周五郎

初蕾（一）

“鮮花終究只能欣賞到盛開為止，你該明白的。”

“……”

“美麗的事物，過了最盛期就會慢慢地被忘卻，人不會永遠年輕，你如今也已經十八歲了。被稱為“滕村小町”【注1：滕村小町】也就剩這半年，一年了，乘着現在身價不錯急流勇退才是正道呀。”

“我明白這些，只是……”小民一邊給身邊的客人倒酒，一邊露出沉思的神色說，“急流勇退也得考慮退去何處呀。”

“怎麼，接受我的照顧，還有不放心的嗎？”

“並非只限於您，至今為止您對小民任性的寬容是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了的，實在是最了解小民的恩客，如果小民能夠依靠，除了您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只是，我也知道像小民這種出身的，最終無法如願善終的還是很多的。”

“這跟你我之間可不同呀。”喜右衛門放下酒杯拿起了煙管，“我並沒有貪圖你美色的意思，就是買下田河屋店鋪的錢，也可以算作我的貸款，然後從賺來的利潤中每年一點一點償還就是了。我只是想有一處輕鬆自由，能讓我舒展手足，放心休養的地方，只需這樣我就可以滿足了呀。”

“這些我也很明白，但是如果那樣……”說到這裏小民忽然認真地看向客人的眼睛，“如果我心中有人，您也能夠接受嗎？”

“你心中有人？”

“假如有這樣的人，會時常去見面的話，再怎麼寬宏大量，您恐怕也無法接受吧。”

客人平靜地看回小民的眼睛。那裏有一股有着想要讓人明白自己意圖的視線，小民不由地避開視線看向下方。

“我讓你清理身邊的意思就是這個，愛不愛什麼的都是花開未謝之時才能談的情調，能有結果的緣分自然不錯，不然終究只能是悲慘的離別或是被人背後指責的結局而已。我不願看到你那樣才向你提出了建議，你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丫頭了，好好想想，等你明確自己心中的決定再給我回答吧，兩三天後我會再來。”

小民垂着腦袋什麼也沒法回答。忽然，她明白了，此人一定是知道了。如果是那樣，一定是和梶井大人的父母商量之後才向自己提出如此建議的，就是為了斷絕自己和半之助大人之間的關係……這麼一想，一切來龍去脈也就都理順了，當認定事實便是如此後，小民反而想嘿嘿暗笑了。

“反正生來就是哭泣的命……”送走客人，回房整理的小民靠着小窗自嘲地自語道。“鮮花只能活到盛開之時，那就索性活個痛快吧，一開始就是這個打算，不管結果如何都沒什麼好後悔的。”

“反正只是哭泣的命”看似自棄之語，但也並非毫無依據。那還只是很年幼的時候，剛剛開始有記憶的幼年時候小民就已經生活在悲慘的哭泣聲中了。那是在一間很大很開闊的房屋中的土間【注2：土間】，周圍有一人環抱粗細的柱子，發出玳瑁暗褐色光芒的木板台階，還有厚重的杉木門戶，在暗沉沉的空氣中能讓人陷入難以抗拒的可怕威壓之下。母親牽着哥哥太市的小手，背上背着小民，母親把手端正地按在木板台階上，一邊在嘴裏央求着什麼一邊不停地在鞠躬。台階上屋子裏的賬房桌子後面坐着三個人，或是在打算盤或是在翻賬本，沒有誰會過來搭理，母親像似在唱歌一遍又一遍地哀求，一直鞠躬不停。到最後還會讓五歲的小太市也一起鞠躬，一起說那些央求的話。

……那是在鳥羽港一個叫做“山越”的船運店鋪里，數年後小民才明白母親是去那裏借買米的錢。一直到在山越做船夫的父親在熊野灘遇難沉船去世為止，母子三人不知有多少次去店鋪做過同樣的事情，小民和母親，哥哥三人一起鞠躬唱歌似地向店裏的人乞求。小民幼小的心靈實在無法忍受那般無情的恥辱，最終往往會抖抖索索地哭泣着乞求。……父親去世后，母親經人介紹來到了二見，在二見浦的海濱有個叫藤屋的旅館，母親領了一份下女的工作，和太市，小民三人被塞進一間破爛的狹小雜物間，在那裏她們開始了新的生活。當然在那裏的生活也同樣千辛萬苦。母親的收入連三人吃飯買米都不夠，九歲的太市和八歲的小民也得跑腿看小孩，幫忙挑水掃地一起幹活賺錢。旅館的女主人是個有名的吝嗇鬼，跑腿看小孩都按次數算工錢，有時為了多做幾個工，會硬抗着寒冷的海風一直等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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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03年為了紀念山本周五郎誕生100周年，曾被拍製成電視劇，女主角是宮澤理惠。譯者:周悟朗

注1：滕村小町=藤村料理店最盛名的美人。小町是美人的代名詞，取自美女詩人小野小町。

注2：土間=房屋內進玄關后脫鞋之處，沒鋪上地板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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