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 24 章

如意被罰去了平媽媽那裏,如心還在養傷,原本一起過來的三個人,瞬間就只剩下沉歡一個人了。

沉歡沒了數銀子的心情,只覺得侯府的生活猶如一張巨大的網,充滿了上位者的掌控。目前她無力贖身,根基不穩,甚至還有可能面臨余道士的第二次割肉。

一切都如不可預料一般,攪亂了她原本覺得還算安定的生活。

最可怕的是……沉歡把目光移到了桌子上。那裏放着一本小小的冊子,內容是玉女取悅男性的種種方法、姿勢、乃至原理。

這是繼上次那本春宮冊子后,封媽媽新送來的冊子。

崔夫人要用她做什麼?

以她如今仍然滾圓的身體,以及陷在肉里不甚清晰的五官,她……除了那藥引子,價值何在?何故忽然喚她母親入府?

沉歡的眉頭皺得快要打結了,她並不認為崔夫人會仁慈到特意接一個奴婢的母親入府……

適逢天氣已經入秋,今日又下了些小雨,不過下午時分,外面就一片陰沉,有些蕭條之意。

沉歡被崔夫人傳喚至了正院,待沉歡到了正院,卻又發現崔夫人披着暗紅綉纏枝牡丹的錦緞披風顯然是要出去的樣子,平媽媽也在身側,看了她一眼,眼露厭惡。

“走吧。”崔夫人也未看她,吩咐所有身邊伏侍的人。

沉歡不敢耽擱,亦步亦趨緊隨其後。地上有潮濕的水氣,鞋底也逐漸變得濕潤,崔夫人未言明去什麼地方,眾奴僕似乎也不問,均是跟着小步悄聲地行走着。

一路越行越深,越深越靜,直到一株蒼翠欲滴的古柏樹映入沉歡眼帘,樹下飛檐翹角,雕樑畫棟。待得近些,卻隱約只見裏面牌位森列,似乎供奉着侯府歷代祖輩,只是奇怪的是那牌位竟然有一大片用紅色題的字,不知何意。

不知不覺間眾多奴僕退到後面,近身伺候的僅余了海棠、芙蓉、以及平媽媽。海棠為崔夫人解下披風,崔夫人獨自進去,裏面有專門照看的老僕,恭敬地遞上了香。

點香完畢,崔夫人緩步出來,打量着沉歡。沉歡不知何意,總覺崔夫人今日神色詭異,此刻天氣陰暗,加上小雨之後地上潮濕,氛圍實在不好。

“跪下吧。”

沉歡吃了一驚,跪在外面?跪誰?

若要跪宋家祖宗,她沒資格,跪在家廟之外,這是跪天地?還是崔夫人要審問她?

“夫人指示,何故不從?”平媽媽一腳踢在沉歡膝關節處,沉歡吃痛,“咚”地跪了下去。

崔夫人竟是微微露出一個笑意,就着這天色,實在看起來有些可怕。她放輕了聲音,走到沉歡面前,陰影覆蓋之下,沉歡頓覺有點窒息,崔夫人俯視着她,開口沉聲說道:

“顧沉歡,你天生八字詭異,凡戶人家不可要。我賜你為世子通房,待得留下一子半女,再抬為妾室。”

沉歡的世界有一瞬間的空白,沒有聲音,也沒有畫面。

她驚呆了……

世子通房?

通房這個詞就是她心裏一塊陳舊的傷疤,一個反抗命運的開關,為此她從忠順伯府來到了昌海候府,不斷打氣鼓勵自己,可是如今她又回到了起點?

崔夫人這是當真……?

沉歡跪在潮濕的地上,抬頭望着崔夫人已經掩去了笑意的眼睛,從跪着的角度望過去,只能看見崔夫人半掀的眼帘,以及高高在上插着金玉珠寶花簪的髮髻。

那髮髻在凝視間似乎化為了厚重巍峨的高山,那珠釵也化為了濃濃翻滾的潑墨烏雲,瞬間壓得她無力翻身,也同時遮蔽了她的未來。

沉歡強自鎮定,低聲囁嚅着回答,“夫人……真是……說笑了,沉歡出身微寒,貌鄙不堪,怎有那福氣伺候世子……”

“無妨。我說有,那就是有了。”

沉歡扯出個難看的笑容,“夫人也知世子如今情況……沉歡哪裏能生下一子半女……”這簡直就是國際玩笑,這難度太大。

世子若是真能醒來,也輪不到她來生一子半女,滿城貴女可不得排隊。

“丁太醫已為世子詳細診治過,世子無礙,可行人道,須得伏侍之人曲意奉承。”

“可行人道”四個字把沉歡直接炸裂了,她的臉先是紅了一下,接着又白了一下,再接着又聯想到自己的目前的處境青了一下,短短几秒鐘,猶如調色盤。

沉歡的臉變來變去,再也崩不住鎮定,把頭磕到地上,盡量以低在塵埃里的口吻,哀求着崔夫人。

“夫人看重,沉歡實是驚喜,只沉歡如此樣貌,以後待世子醒來,實是給世子及子嗣丟臉,沉歡斗膽,求夫人另擇人選。”

“真是個不識抬舉的東西!”平媽媽啐了一口,還想再斥兩句,崔夫人就揮手制止了……

只見崔夫人輕輕招了一下手,海棠低着頭並幾個僕婦端着一個四方的木盤子放到了她的面前。盤子裏一把匕首,一碗毒酒,三尺白綾,意思不言而喻。

“你許是聽岔了。”崔夫人示意丫鬟過來為她再次披上披風。“這不是與你商議。”披風整理好,崔夫人高高在上的嗓音再次絲絲入耳,逐漸冷硬,“我素不喜下人忤逆,想得通,便是福氣,想不通,這便是催命。”

“好好掂量吧……”

“你已滿十五,翻年即是十六,已到婚配之年。”

“你那弟弟顧沉白還在念書,你那母親乃再嫁之軀……”聲音漸行漸遠……竟是走了。

沉歡獃獃地看着地上那小小的盤子,腦袋還有點嗡嗡作響,良久后,身子一歪,癱坐在了地上。抬眼再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宋家牌位陰森可怖,原來紅色牌位均是夭折之位,沉歡隱隱看到了崔夫人幼子,容鑒之位。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為活死人狀態的世子產下孩子?

這是沉歡入府後所面臨的最大的玄幻命題。

豈止催命,簡直還催魂。

沉歡揉了揉着發麻的膝蓋,第一次認識到一個嚴肅甚至逐漸被她遺忘的現實問題。她在侯府為奴,崔夫人為主。她可以任意將她許配給任何一個小廝、伙夫甚至馬夫。

她可以羅織各種罪名,取她性命或者發賣到更不堪的地方。

至少此時此刻,她沒有任何籌碼去爭取,談判。

這就是現實。

侯府的高薪水以及暫時性的安定,從來都不是她的庇護所,忠順伯府不會是,昌海候府也不會是。

是她自己在看似安穩的表象中忘記了危機,與上輩子許給沈笙一樣的危機。

這個危機叫作:我命由人不由我。

奈何?奈何??

沉歡端着那個盤子,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步拖着一步,沉重地挪動着。行至迴廊處,忽地遠遠看見地上兩隻小貓兒正如毛絨絨的丸子一般,在地上嬉笑打鬧,也不知是哪一房的寵物跑了出來。

沉歡看着可愛,禁不住多看兩眼。

忽地從迴廊盡頭處竄出來兩個小丫鬟,一個叫道,“這可恨的小東西終於找着了!”說罷就要來抱,那小貓似乎感覺到了撲面而來的危險,就要拔腿逃跑。那丫鬟眼疾手快,一手提一個,一手擰一個,一隻都沒跑掉。

另一個丫鬟連忙笑勸,“唉呀,可憐見的,今天抓了姨娘,說不定要被溺死,你看這小傢伙多可愛啊!咋們就說沒找到,姨娘罵兩句也就罷了。”

提貓那丫鬟不依,“萬一姨娘只是踢兩腳呢,這可有賞錢呢。”

兩人又拉扯合計了一翻,那兩隻小貓叫聲凄厲,手舞足蹈,奈何實在太小,咬也咬不到,爪子在空中胡亂舞着,好是可憐。

沉歡靜悄悄地看着,直到那兩個丫鬟提着貓兒都走遠了,她仍然站在迴廊陰影處一動不動。

若她真的產子,無論男女,均是侯府子嗣。她留在這府中,如崔夫人所言,通房再提妾室。世子如能醒來,迎接正妻,她奉為主母,好生伺候,也能過完這一生。

可是,這卻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而且崔夫人之心性,真的會讓她活下去?會不會留子去母以求穩妥?

人生在世,光陰驟逝,她八歲被賣,困於這朱門高牆,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這一生,如果要奉別人為主母,以婢妾之姿小心翼翼地活着,討好世子,討好未來的世子夫人,算計世子留宿多寡,擔憂子嗣存活,還要擔憂自身性命,惶惶不可終日,那她重活一次,又有何意義?

不能自由掌控的人生猶如行屍走肉,終然金山銀山,世子垂愛,卻不是沉歡的歸宿。

何況那愛憐分得十分之一已是運氣,漫漫人生路,她要靠運氣活到何時?

如同那貓兒一般,愛則憐其可喜,厭則惡其傷人。

這就是奴,這就是婢。如物品,通買賣,看心情。

如若她執意抗爭,崔夫人整治她的方式五花八門,每一種都夠她在人生路上狠狠哭一把。沉歡在掂量,這一次她真的在掂量。

抬頭望着侯府高牆下逼仄的天空,天空暗沉如同食人之猛獸,沉歡眼中有淚意洶湧,終是仰頭逼了回去。

麵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車子會有的,票子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沉歡安慰自己。

從沒有哪一刻,她像此時這般迫切的想要那張薄薄的身契,渴望恢復良民,擁有自由的生活。

最終她將那把匕首收了起來,毒酒倒在地上,白綾摺疊端正,揣於懷裏,一切如常回了自己房間。又過了一個時辰,聽聞崔夫人在世子房間探望世子,沉歡托着那空蕩蕩的盤子親自送到了崔夫人面前。

她奉上了一個空盤。海棠接過,不明其意,望着崔夫人。

崔夫人點點頭,沉歡給她又磕了一個頭,默默退了出去。

“是個懂事的。來人,喚封媽媽過來。”崔夫人轉頭繼續握著兒子的手。

平媽媽先是不懂,想了想,恍然大悟,“這賤丫頭倒是腦子轉得快,若不是余仙人指定,這等好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榮華富貴多少人夢寐以求,錦衣玉食勝過平民不知凡幾?竟還敢拿嬌?她也配?平媽媽終是覺得這通房選得不甚滿意,是故臉上不喜。

“夫人太仁慈了,依老婆子之見,拿捏她的法子有的是。”

崔夫人一笑,“無妨。我要我兒的子嗣,待得孩子產下,即為世子血脈,既是世子血脈,怎堪以陰女為母,不過讓她多活些時日罷了。”

“夫人,恕老婆子斗膽,何以如此信賴那余仙人?”

聽到這個問題,崔夫人凄慘一笑,“當日身懷容鑒,仙人已斷定活不過十歲。是我不肯認命,一意孤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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