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第 22 章

丁太醫今日很煩惱。

或者說身為太醫院首席大夫兼技術領頭人,他的日子其實一直都很煩惱。

各種陰私事太醫都是第一個知道的,當個鋸了嘴的葫蘆這麼久,他也要憋出內傷了。

今日平國公府問診,說是國公府老夫人心疾發作,丁太醫不敢耽擱,遂一路小跑去了平國公府。沿路僕從領着丁太醫進院,說今兒老夫人疼得直叫喚,昨天一宿都沒睡呢。

丁太醫哪敢耽擱,門一開,就徑直提着藥箱進去了。哪知道剛一進門,一柄白森森的利劍就“嘩”的一聲擱在丁太醫的脖子上。

“哎唷——!”丁太醫嚇得瞬間藥箱掉地上,各種用具撒了一地。

持劍的是崔夫人,椅子上坐着的是平國公府太夫人,再仔細一看太夫人的樣子,哪裏像是心疾發作,這分明就是誆他呢。

“夫人何故如此?”丁太醫不敢置信,厲聲質問,崔夫人莫不是瘋了?

崔夫人卻很鎮定,握着劍的手絲毫不動,“丁太醫勿惱,妾身今日只想向太醫求一句真話。”

丁太醫一聽這句真話,心裏就暗暗叫苦,外界都傳崔夫人性格酷烈,不容於妾室以至昌海侯府子嗣凋零,且常打殺奴婢不在話下,在京中實不是個仁慈的角色。

可外人哪裏知道,這昌海侯府之病實在是家族頑疾。

“夫人還請放下利刃,丁某診治貴府多年,何故要夫人如此求一句真話?”這簡直就是威脅了。

“妾身自知在昌海侯府,丁太醫據不會據實以告,是故才勞煩太醫來這國公府一趟,還望太醫見諒。”說罷崔夫人微微一笑,接着又道:“太醫當知道,侯府不能講的話,在這平國公府卻是但說無妨的。”

“茵茵,不得繼續無禮。”太夫人大聲制止。

崔夫人充耳不聞,眼睛卻深深地盯着丁太醫,丁太醫趕緊道:“夫人請問,還望放下劍柄,下官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妾身只想求一句實話,我兒容嗣還能有清醒之日否?”

丁太醫悚然一驚,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這問題真真棘手,崔夫人不惜引他到平國公府,想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躊躇再躊躇,猶豫再猶豫,丁太醫的臉色實在糾結難看之極。

崔夫人心中發涼,握着劍的手竟開始發抖。

“老身已半截身子入土,嫡長女如今唯有一子,丁太醫事到如今,你還不願意說真話嗎?”太夫人說完,竟是以帕拭淚。

丁太醫一咬牙,拱手深深做了一個揖,“實不瞞夫人,下官深知夫人、侯爺愛子心切,然世子之症和其祖輩如出一轍,下官實是無能無力了。那朱斛粥保得了一時,卻保不了一世,還望夫人……夫人早做打算。”

一口氣說完,丁太醫不再多補充一個字,垂首而立,靜待崔夫人言語。

劍柄落地,崔夫人心口絞痛,心裏就像陡然挖了一個大洞,她這一生……痛失幼子……如今……嫡長子也保不住了……

心裏空撈撈的,那眼淚似已開閘,余太醫從未見過崔夫人如此失態,遂嘆息不忍,當初保守治療,也是為了家眷心理承受範圍考慮。

太夫人更是驚慟,母女兩人在這房間裏,竟是相顧無言,淚水漣漣。

良久,丁太醫聽到崔夫人幽幽問出一句,“敢問太醫……我兒容嗣……可能行人道,為宋家留下血脈?”

這……這、丁太醫實不知如何回答。男子行人道,須得刺激神元,世子沉睡多年,與活死人無疑,可神元卻是未受損的。

“太醫連最後的這一點希望……也不願留給我嗎?”

丁太醫心中不忍,“世子神元從未受損,伏侍得當,理應能行人道之事。不過只是理應,需得看世子身體情況,重要的是神元反應情況,只是能否留下子嗣,卻要看天意如何了。”

崔夫人又問了余太醫一些醫理相關事宜,回府之後馬上命人去請余道士。只是余道士行蹤不定,每次送葯均是自行擇日前來,崔夫人派出去的人撲了個空,只得回來複命。

如此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侯爺宋明為劉姨娘的孩子擇了個澤字,意為福澤綿長,劉姨娘自然心中歡喜。劉澤滿月這日,整個侯府熱鬧非凡,是近幾年來少見的喜氣洋洋了。

宋明薄飲了幾杯,就來到了正院,與熱鬧的前院相比,正院反而顯得略寂寥。幾個丫鬟見侯爺來了,俱是驚喜,海棠正要進去傳喚,宋明就制止了她,徑直掀開帘子,進了崔夫人寢房。

“夫人,何故不快?”崔夫人斜斜地靠在榻上,愣愣出神,宋明知她心事,瞬間有些心疼。

崔夫人見是侯爺過來,也不吃驚,只是起身行了禮,又坐在那裏,態度不冷不熱。她與宋明已長時間不曾親熱,每次過來都是不歡而散。

她和他也曾柔情蜜意過,猶記當年入府,一心痴慕,只是宋明始終淡淡的,不遠不近,溫柔得恰到好處。直到崔夫人產下宋衍后,發現宋明在小佛堂所供奉之牌位所屬何人。

這一生,她都爭不過一個死人。

她在宋明的心間徘徊嘶喊,直到她終於放過自己,開始主動廣納妾室,讓宋明為宋家開枝散葉。

宋明對世子之事早已看透,心理亦有準備,執起崔夫人的手,看着崔夫人的眉眼,溫言,“我們已好長時間沒好好說過話了,茵茵,我們不能回到從前嗎?”

崔夫人抽回那隻手。她覺得有些冷。

“前日聽說張姨娘擅進了小佛堂,被你處置了。”

此言一出,宋明臉色就變了。

“張姨娘是妾身張羅進來的,侯爺這樣,妾身也沒有臉面。”

“我知道是她不安分,不是你的意思。”宋明溫柔的聲音收了回去,坐在了崔夫人旁邊。

“妾身知道侯爺來此,必有要事商議,侯爺請講。”崔夫人看着宋明,兩人之間越發僵硬。

宋明盯着崔夫人,不再說話,曾幾時,他與正妻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交流了?歲月恆長,卻模糊了彼此。

事實上,宋明也確實有事要找崔夫人商議,只不過這並不是他來正院的理由。

良久,宋明也只得嘆口氣,“容嗣之事,我已知曉,我已稟明聖上,丁太醫必竭盡全力,我兒洪福齊天,必能挺過此劫,你莫要自己摧自己心肝……”

話未說完,崔夫人就冷笑出聲,“只怕侯爺的下一句,就是那奪命的要求,可不止摧妾身心肝。”

“茵茵,宋澤若能記入你名下,他日後也必將尊你為嫡母,護你一世榮耀。”宋明無奈,嫡長子猶如活死人,丁太醫今日已經修書一封向宋明坦言世子病情。他已至中年,痛失几子,心中悲痛誰能明白。現在不好容易得來一子,總得讓這侯府後繼有人。

崔夫人的心涼了,彷彿大夏天忽然進了冰窖,無邊的幽冷,錐心的失望。

宋明一句話,勝過幾刀子,她無法控制自己似的站了起來,尖聲宣洩,“妾身絕不允許!還請侯爺回去吧。”一句話說完,竟是偏偏欲倒。

宋明臉色微慍,想去扶她的手,終是收了回來。剛來的好心情,此刻盡數消失,“夫人,還望慎重考慮。”

崔夫人情緒失控,拔高音量凄然指責,“你要放棄容嗣!你要放棄妾身與你的孩子!宋明,宋明……你……”你好狠的心,那後面的話卻終是未再說出來。

“侯爺請回吧。”崔夫人以袖遮面,竟是逐客了。

宋明何曾被人如此對待,臉色陰寒,終是拂袖而去。每次來正院,均是不歡而散,院中下人不明所以,個個面面相覷。

崔夫人待宋明走後,才逼回奪眶而出的眼淚,待心情平復之後敲定了另外一個主意。

因那日侯爺與夫人爭執之聲太大,且又與侯爺又不歡而散,府里謠言四起,均傳庶子要被扶正,世子怕是不行了。

幾個管事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一個說,“夫人性情酷烈,前些日子聽說又發賣了一個伺候之人。”語氣中頗為不滿。

另外一個接話,“這崔氏心腸狠毒,我那侄女在二公子院中當差,當日二公子出事,我那可憐的侄女純粹就是陪了葬。”

崔氏遷怒之性由來已久,自陪嫁過來的張嚒嚒去了之後,平媽媽一味縱容她,府里主子少奴才多,各類問題私下滋生嚴重。

一個四十多歲的瘦臉男人卻意味深長地笑起來,“可是這崔夫人卻大方的緊。她出身高貴,不事生產,早些年懂經營的嚒嚒又因病去世。這不便宜了我們?”

幾人又哈哈大笑,互相凝視一眼,心照不宣。

侯爺前院諸事繁忙,後院妾室眾多,子嗣稀少,崔夫人對錢銀不甚在意,這不剛好給了他們中飽私囊的機會?

各種謠言自然也到了世子院。幻言脾氣最爆,當下扔了手裏的活計,拉長着臉,“哪個不要命的婆子說得有的沒的?我要去撕了她的嘴!”說罷就真的要站起來出去。

沉歡和幻娟自然只得拉着她,不把事情鬧大。

其實沉歡暗暗琢磨,這侯府是不是某一脈遺傳了什麼病史,才導致子女未成年就夭折得多。皇帝老兒那麼多孩子,活下來的幾率也才一半呢,都是近親婚娶,說不定是基因問題。

想歸想,她可真不敢提。

謠言沒傳兩日,久未現身的余道士來了。

崔夫人此刻已經心如磐石,也不賣關子,直接提問。

“妾身膝下只世子一人,望其留下子嗣,敢問仙人可有方法?”

余道士先是一驚,復又陷入沉思。崔夫人也未打斷他,靜待余道士回復。余道士卻甚猶豫,崔夫人微微一笑,招了一下手。

平媽媽托着一盤子黃金奉上。

余道士醉心丹道發明,所耗甚大,是故遊走諸位貴人之間,皆是為了藥材之資。見這黃金,微微心動。

“世子神元未受損,身體亦健全,原本方法得當,並非不能行人道。”猶豫了一下,余道士才接着補充,“只是世子命格特殊,需得特殊之人侍奉。再者,男子元陽乃命之精氣根本,不可隨意泄之,還得服下最後一粒定魂丹方才可穩妥一試。”

說罷眉頭緊皺,復又補充,“只是最終成不成,貧道卻是不不敢保證的。”

“無妨。”崔夫人主意已定,思考了一下,又問,“此舉對容嗣可有傷害?”

余道士很敬業,一次性把話說了個通透,“無礙,只是身體略不適應。這幾日,貧道會親自入府取那煉丹血肉,那藥引子對常人不過普通之物,對四柱純陽之人卻是極端刺激,須得做些佈置。”

言畢,他也不客氣,取了黃金,飄然而去。

幾天之後,沉歡和如心正在房間裏打絡子,兩人邊說邊笑,因沉歡昨夜剛清點了入府之後攢下的錢銀,見收穫頗豐,是故心情不錯。

唯一掛心就是等不到蘋兒的回復,確定不了關於如意謠言的真實,沉歡打定主意,如果蘋兒再不來,她就尋個機會去找對方。

正想着應對之策,平媽媽帶着幾個膀大腰圓的僕婦並幾個壯實的小廝突然就闖了進來。

沉歡還來不及問媽媽何意,嘴裏塞了坨軟布,瞬間堵了個結實,接着一左一右架住肩膀,就往外拖了去。

※※※※※※※※※※※※※※※※※※※※

沒榜單還在流淚的日更,收藏你腫么不動一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出宅入宅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出宅入宅
上一章下一章

第 2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