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賬
()不知道芳娘走後秦四叔他們又是怎麼吵鬧,最後還是照原來說的定了下來,第二日就尋來泥水匠人,白灰木料也拿了過來,熱熱鬧鬧地修起秦大伯的舊屋。
叮叮噹噹的聲音傳進芳娘耳里,芳娘眯着眼瞧着,這屋子雖說十年沒有住人了,但當年芳娘祖父蓋房子的時候用得還是好木頭,基礎也打的牢,不過就是後面山牆塌了一塊,幾根椽子有些朽,別的地方都還好好的,只要重新打了牆,再粉刷一遍,瞧起來也不是那麼破舊。
隔了舊屋,還能瞧見泥水匠人正在把秦老七家的牆給推了,用尺子量着,在滴水處重新劃線,要另行立牆。秦老七的娘子手裏端着茶水過來,招呼泥水匠們喝茶,看見芳娘往這邊瞧,狠狠白了她一眼,臉上活似別人欠了她多少銀子一樣。
芳娘一笑,也沒再多停留就想轉身回家,轉身時候看見王氏站在自己身後,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伯母,芳娘是心存警惕,但也不會把她看的太重要,只是微微一笑:“大伯母過來瞧瞧這房子做的如何了?再有幾日就該做好了,到時大伯母搬進去,也算有個家了。”
王氏瞧着芳娘,臉上有幾分瑟縮,芳娘的眉一挑:“怎麼,大伯母有話說?”王氏連連搖頭:“不,我沒話說,只是……”芳娘瞧着她,突然身子往前傾,王氏啊了一聲,芳娘已經用手撐住牆:“沒有話說,以後大伯母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出一副可憐相,搞的就像我欺負了你一樣,要你安分守己過日子,我就當族裏又多了一戶人家,照平常來往就是。若有了別的念頭,那就別怪我。”
王氏現在心裏有些懊惱,可是再懊惱也沒法回頭,看見芳娘重又站直身子,王氏下意識地用手拉緊領口:“侄女,我們母子三人沒了去處才來的,哪會有什麼壞心眼,現在有口飯吃就夠了。”
芳娘笑了:“那就好,大伯母,您快去那屋子瞧瞧,那些床凳桌椅什麼的,該修補的修補,該打掃的打掃,總不能只讓匠人們做?”王氏悄悄抹掉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點了頭就飛一般的往舊屋去。
芳娘打個哈欠,正打算走進家門,就看見褚守成站在門口,眉頭緊皺地瞧着自己,芳娘眉一揚:“怎麼?又要說幾句我不該對長輩不敬了嗎?”褚守成沒有答話,芳娘走上前打算推開門的時候,褚守成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那日曾經說過,你十三歲就帶着弟弟妹妹們獨自生活,這幾天我瞧着秦家族裏的人並不是那麼知禮的,你當時是怎麼過來的?”
芳娘這下很奇怪,仔細看着褚守成,接着就笑了:“怎麼過,還不是要這樣過?難道真要遂了他們的願,帶着弟弟妹妹們離開,那我敢擔保,過不了幾日,我爹留下來的田地房屋就會被他們分的乾淨,就拿大伯那間屋來說,要不是我還在這裏,這屋也早被人佔了。你被你二叔冷言說了幾句就氣得哭了半日,真要遇上別人占產,你不拿出一點真章來,就算眼淚哭出幾大缸來,也無濟於事。”
褚守成被說的不知該怎麼回答,過了會兒才道:“二叔要佔褚家的產業,可是……”芳娘拍一下他的肩:“可是什麼?你以為你二叔就真的是一門心思為你好,他要真一門心思為你好,又怎會攛掇着你出來入贅,要知道,你這一入贅出來,你那個堂弟就成了褚家唯一的後人了,你娘就算再撐的幾年,總要交出來的。”
褚守成被芳娘說的渾身汗淋淋的,突然推開芳娘往外走,芳娘拉住他:“你要往哪裏去?”褚守成想甩開她的手,但是力氣沒有她的大:“我要去找我娘,跟她說不能把產業給二弟。”
芳娘噗嗤一聲笑了:“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下,你現在已經是秦家的贅婿,還是老老實實在秦家待着,等把你身上的這一身公子哥的脾氣給磨掉,我再把你娘給你的嫁妝拿出來,你自去做生意,到那時你生意做的得法,有沒有褚家產業又有什麼關係?要是你還是那樣拿了銀子只想在花街柳巷花了,或者去找狐朋狗友玩耍,那樣就算你娘把褚家產業交給了你,你用不了幾年也就敗個精光。”
褚守成面上更加紅了:“你,你說的什麼話,我褚家產業有多少你知道嗎?哪能敗的光?”看來沒人和他算過賬,芳娘索性蹲下來,尋了根枯枝在地上畫了起來:“來,我給你算算賬,那日我和王嬸子在那閑聊時候,說過你的花銷,你一年吃穿用度其實花的也不多,也就千把兩銀子,但是你每年在青用掉的,就足有上萬兩,褚家一年的各項產業,算下來也就有個一萬五千銀子的進賬,你一下就去了大半。現在還是你娘在有人管着,要是你娘真不在了,你坐吃山空,那時不上十年你不就敗光了?”
褚守成的臉已經紅的不能見人了,喃喃地道:“哪有那麼多,萬香的晴兒,一晚也不過就十兩銀子,百芳園的玉桃,差不多也就如此,我又不是晚晚都在她們那裏。還不是有在家住的日子。”
芳娘點頭:“是啊,明着的帳就是這些,可她們跟你要的東西呢?打的首飾,做的衣裳,給王八的賞錢,給老鴇的相看錢,難道這些都不是銀子,都是水不成?”好像的確有那麼幾次給她們打過首飾、做過衣裳,給過衣料。
可那些也用不了多少銀子啊,一套金頭面不過就是二十兩金子,算上手工頂天了也就二十五兩金子,還有給過一些玉器,衣服就花的更少,給王八老鴇們的錢,一次也就兩把銀子。
褚守成掰着手指在那算,想證明自己花的沒那麼多,可是越算越覺得不對,怎麼會花出那麼多?芳娘正打算再刺他幾句,身後就傳來說話的聲音:“呀,芳娘,你們小兩口感情還真好,蹲在外面這是合計什麼呢?難道還怕說的悄悄話被人聽見不成?”
芳娘站起身,看見說話的是五嫂嫂,她手裏還拎着個籃子,上面蓋了塊藍花布,芳娘忙笑着說:“五嫂嫂你這是去哪裏?我們倆沒事就在這裏說說話呢。”五嫂嫂瞧一眼褚守成,把藍花布一掀:“你也知道我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但大伯母來了總要表示表示,給她送二十個雞蛋,兩把面過去,也算是盡了心。”
五嫂嫂家是住在東頭,往秦四叔家去的話不用過芳娘門口,這故意繞一大個圈子過來,只怕整個村都曉得她送了一籃子雞蛋給王氏了。芳娘也笑了:“五嫂嫂,你用心,我還想着要等搬過去再送呢,方才我還瞧見大伯母在那邊呢,你送過去就是。”
五嫂嫂應了,拎着籃子又往前走,芳娘見她沒有直接進了舊屋,而是先拐進秦老七家了,不由笑一笑,五嫂嫂可真是要讓整個村的人都知道她送了雞蛋過來啊。
芳娘打完招呼就還是看着褚守成,褚守成此時面上神色已經不是那種紅得了,他本是個把錢看得極輕易的公子哥,平日花的那些錢都當做是小錢,可是方才算來算去,這些小錢加在一起,數目已經足夠巨大。
芳娘見他面色蒼白,閑閑開口:“怎麼,算出來了?”褚守成點頭,接着又搖頭,能記得的不過是些平時還算大的花銷,打了幾套首飾,買了一些擺設,做了幾身衣服。別的那些更小的,給別人的賞錢啊,喝酒做的東,這些只是個大概數目,可是就算只是這些,加在一起也夠嚇人了。
芳娘又道:“你褚家是滄州富商,你總知道些做生意的竅門,那我就問問你,你知道你家做了些什麼生意,戥子秤這些你分的清楚嗎?”褚守成還是搖頭,但這次很快解釋:“二叔說過,家裏的鋪子,鄉下的田莊總有管事的,每季度都有人按時交了上來,我只需要安享榮華就是。”
說著褚守成就覺得這話說的太不理直氣壯了,這次芳娘沒有反駁,反而點頭:“你二叔這話其實說的也對,你們家那麼大的生意,總是要有管事的,可是我再問你,你若連自己家裏生意做什麼,田莊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到時就算你自己不敗家,可是也極容易被人欺騙,到那時同樣守不住家,你真以為做富家子只知道吃喝玩樂就夠了嗎?”
這些話褚守成當初也常聽褚夫人說起,可那時只覺得十分逆耳,此時覺得有些中聽,只皺眉不說話,芳娘看着他,這敗家子這些日子吃了些辛苦,也能聽進一些話,這些日子的氣力總算沒有白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