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算(2)
他看着她,面無表情。
傅鑫蘿對着他笑了笑,正想開口問什麼,黃宗強又低下了頭去。
黃宗強的鎖鏈比傅鑫蘿多很多,從手到腰到腳,統統都死死固定在了桌椅上,傅鑫蘿還能抬抬屁股,黃宗強卻連挪動都不行。
警察確認了黃宗強的鎖鏈鎖得結實之後,才對他們兩個說:“上級說你們兩個的案子有牽涉,而且有些事實不清,現在派了人來問你們兩句話,你們如實回答。”
傅鑫蘿忙不迭地點頭。
黃宗強沒有說話。
警察也沒指望他們說什麼,叮囑了幾句之後就出去了。
外面幾個值班的警察低聲問:“一個盜竊,一個無差別槍擊殺人,怎麼就有牽涉了?”
那警察也茫然:“我不知道啊,咱們上級領導打電話的,等會兒對方還會拿着正式文件來,反正就在這裏說兩句話,也不礙事。”
他們等了沒一會兒,一個拿着公文包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沒有穿警察制服,看起來更像一個年輕的公司職員。
他看起來有點緊張,走到了值班警察面前,將文件包里的文件拿了出來。
“我是……之前說好的律師。這些是我的資料。”他說。
看似平平無奇的公文包上,有暗芒閃過,公文包內安裝的某個儀器開始悄然運轉起來。
他所謂的資料,是一堆白紙。
值班警察騰地站了起來,指着他喝道:“你這是戲弄警察?!”
年輕男人當場就嚇得坐在了椅子上,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可是並沒有過幾秒的時間,警察們就又坐了回去,他們似乎看不見那堆白紙上空空如也的蒼白,反而煞有介事地翻了起來。
“哦……原來是這些文件……”警察們眼神獃滯地翻着白紙,嘴裏說著話,“對……對……沒錯,文件齊全,你可以去見他們兩個了。他們就在那邊的會客室里。”
年輕人本來已經快嚇死了,此時忽然峰迴路轉,忙對着警察們賠笑了兩聲,將白紙收回包里,向著會客室走去。
他站在會客室的門口,緊張地摸了摸頭上滲出的汗水,穩了穩心神,這才推門而入。
門內的一男一女同時轉過了頭來看着他。
年輕的男人又緊張起來。
他一隻手插進公文包里,頭上的汗水慢慢滑落下來,他用沙啞的嗓音問:“你們……叫什麼名字?”
黃宗強看着他,沒有回答。
傅鑫蘿卻眼前一亮,彷彿看到了救星一般,忙道:“我是傅鑫蘿!領導!您是上級派下來的大官嗎?您是不是發現了我的冤情?我冤枉啊!真的!請領導一定為我伸冤!我沒有偷過東西!我是被我哥哥和我前夫陷害的……”
“傅鑫蘿……”年輕人看着他,念了一遍,“你女兒是誰?”
傅鑫蘿稍稍呆怔了一下:“劉……劉依純。”
“你侄女是誰?”
“傅盈盈。”
年輕人點了點頭,從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把……看起來像是塑料水槍一樣的東西。
“沒事,不疼的。”他安慰她。
然後,沖她扣下了扳機。
傅鑫蘿連叫也沒叫出一聲,甚至於在最後一刻,她的臉上還帶着驚喜過望的笑容。
隨即,灰飛煙滅。
桌椅,鐐銬,連着她這個人,都在這個世界上全然失去了蹤跡。
在她的腳下和身後的牆壁上,只留下了一個彷彿被核爆過的黑色影子。
年輕人愣了一下,驚恐地尖叫了一聲,差點把手裏的“水槍”扔出去。
“怎麼會……怎麼會!這只是一把檢測用的裝飾槍而已!”他崩潰地發出了尖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怎麼……怎麼就連人和東西都沒了!”
黃宗強地看着他發瘋,等他癲狂的亂叫停止,才說:“是不是白秋月讓你來殺我的?”
年輕人根本沒想到自己的一把“水槍”竟會造成這樣大的傷害,整個人都崩潰了,坐在那兒毫無意義地大喊大叫,沒有回答黃宗強的話。
“媽的!”黃宗強罵了一聲,“那娘們,肯定是又勾搭上了其他男人!”他憤憤不平地說。
值班的警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書報,竟好像聽不見他們這邊的大喊大叫。
整個看守所里靜悄悄的。
靜得讓人心頭髮慌。
“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我只是拿錢……辦事而已……”年輕人哭哭啼啼,好半天,才終於發現自己的手機一直在叮咚作響。
他拿出了手機,接通,對着對面一陣哭號:“你怎麼這樣啊!明明說好了我只是來看他們一眼,檢測一下身體數據,為什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你到底給我的是什麼東西!核武器嗎!”
對面輕柔地說了一個數字。
年輕人不哭了。
那個數字實在太令人心動,就算是彷彿核爆過的黑色影子也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你……你真的會……會給我?”年輕人帶着幾分激動,問。
對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年輕人的眼淚還掛在臉上,但面頰卻已經開始激動得發紅。
他掛掉了電話,愣了半天,眉目之間的慌張逐漸化作了陰沉。他拿起了被他丟在一邊的槍,從地上爬起來,走進會客室的門,慢慢地將槍口對準了黃宗強。
黃宗強知道自己的罪行到判決后肯定也是個死,儘管心裏一百個不甘心,卻也沒掙扎,而是又低下了頭去。
“這個狠心娘們兒!”他咬牙切齒地說。
年輕人才不管他嘰歪什麼,他扣下了扳機。
這一次,黃宗強沒有消失。
是他身邊的這個手提箱炸了。手提箱的炸裂似乎引發了某種開關,看守所忽然震動起來,恐怖的、撕裂般的聲音響徹天地,彷彿有一個巨大的什麼東西,被從另一個東西上強行扯離。
年輕人再也站不住,撲通一聲跌坐在地,黃宗強在桌椅之間搖搖晃晃,倒是因為固定得結實,雖不能跑,卻也不會摔。
年輕人更加驚恐而茫然了。剛才那一槍明明殺了一個人的!那個女人在他的槍口下變成了一個核爆一樣的影子!但這會兒黃宗強的身體只是變得有些輕又有些虛幻,但並沒有消失,不僅沒有消失,他們這個房間還跟着一起抖動呻吟起來。
這是怎麼了?
這是怎麼了?!
明明是那麼多的錢……那麼多的錢……難道,就只有在電話里聽那麼一耳朵的緣分么?
年輕人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他的胳膊也在散發著和黃宗強如出一轍的透明的光。
他和黃宗強一同扯着嗓子發出了大聲的慘叫,若非黃宗強被捆得結實不能動,說不定他們還要抱在一起抱頭痛哭。
問星河疾馳而至,卻只看到了那個會客室被從整個看守所的空間中撕裂了出來,正在慢慢吞合。
這是一個小型的空間扭曲!
問星河想不到對方的空間扭曲技術已經能收縮到如此精密的程度,更是將身上的動力加大到了百分之兩百,一路狂飈。
他剛才和傅閡勝聯繫查詢傅鑫蘿所在看守所的確切位置,可是傅閡勝那邊不知道怎麼回事,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打通了電話也沒人接。最後他打問了一圈,才想起來去問傅盈盈。
傅盈盈也是個很特殊的孩子,在她“病”好之後,她身上發生的一切,傅閡勝都沒有瞞着她。不過問星河也只是試一試而已,畢竟抓捕傅鑫蘿的事情與傅盈盈無關,她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所幸,她知道,傅閡勝儘力將她當成一個大人,對她解釋了一切,所以她知道一切的罪魁禍首究竟被關在哪裏。
問星河終於在空間吞合之前趕到了那個被分裂出來的會客室,在距離那個會客室上百米的時候,他首先從百寶囊中拿出了一個膠囊,一捏一甩,光能套索出手,先將站在門口的年輕人拖了出來,回手一扔。也不管自己在空中二十米的地方,這麼一扔,那年輕人很有可能就被摔成肉餅。
隨即再套時,才發現黃宗強竟被死死固定在桌椅上,就算是光能套索,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將他拖出來的。
空間扭曲的出口已經摺疊到了只有一米。
問星河只猶豫了不到0.01秒,就一頭衝進了這個即將摺疊的空間袋中,凱爾-9腐蝕光線長劍唰唰幾下,就將黃宗強身上的鎖鏈全部切斷。
出口還剩下半米。
他揪起黃宗強的脖領子,往外猛甩,黃宗強擦着空間袋的缺口,平平地被扔了出去。
40cm。
問星河向外衝去。先是腳,腰,一隻胳膊,大半個身子,最後是腦袋,緊貼着縮小的空間袋口強行擠了出來。
扭曲的空間轟然閉合,整個會客室都失去了蹤影。而看守所的會客室位置,只留下了一個黑洞洞的痕迹,就像是從那裏強行挖走了什麼。
問星河在空中翻滾,輕盈地落在了地上。
好險!好險!
被他扔出來的年輕人和黃宗強都在痛苦地呻吟。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和問星河一般,從二十米掉下來還能完好無損。
不過,總比被扭曲的空間吞了的好。
問星河看了他們一眼,稍稍掃描,確認他們目前沒有生命危險就沒有再理會。
他摸了摸頭……正想着等會兒怎麼跟方成雲說,就忽然被人從後面拽住了領子,將他整個人拽得都轉了二百八十度,然後一個帥氣十足的大耳刮子“啪——”拍在了他的臉上。
問星河差點當場就昏過去。
這手勁!這力道!這熟悉的殘暴……
他勉強睜開僅剩的一隻眼,對着眼前暴怒異常的男人,露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我……我怎麼說也救了兩個人……老師你是不是太狠了……”
方成雲臉上的暴怒簡直要化作了黑氣的實質,對着問星河厲聲怒喝:“只是離開了這麼一會兒!只是切斷了這麼一會兒!你怎麼就敢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問星河剛才鑽出來的時候有點晚,身上的其他地方倒還好,並沒有什麼傷。唯有……他的腦袋,被削掉了三分之一,連着他的一隻耳朵,都被削掉了個尖兒。
“我一時沒跑掉……”問星河支支吾吾地說。
可方成雲又怎麼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點着問星河剩下一半的腦袋,簡直暴跳如雷,幾乎要失去理智:“你要這個手幹什麼!你要這個腿幹什麼!你要這個身體幹什麼!為什麼不先保護智慧中樞系統!為什麼智慧中樞系統最後一個出來!”
他和梅爾隨後方才趕來,問星河耽誤了一些時間,他和梅爾倒沒有,所以兩邊的時間正好趕上,他眼睜睜看着問星河從那黑暗扭曲的空間先伸出腿,再出身體,最後才是頭……
這簡直是將他教他的東西統統扔到了糞坑裏踩踏!
問星河眼前暈眩,他的智慧中樞被切斷了一部分,雖然不至於死亡,但對他還是有一些影響的。他的智能下降了百分之三十,智慧核管理系統損壞,這個貴重的身體也損壞了百分之四,主要是腦袋上和腦子一起被切除的那一部分腦殼……
什麼損失,都比不上貴重的身體損壞百分之四更令他心疼。
他撲倒在了方成雲的肩頭,喃喃地說:“老師別打,這個身體好貴,我自己受傷沒關係,可不能讓這個身體受傷……”
他殘損的腦袋上,鮮紅的血液奔湧出來,流了方成雲一身。
他仔細算過了,如果頭先出來,上半身萬一卡住,很可能會損失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身體。
還不如先讓腳出來,更容易卡住的上半身在最後面,就算卡住,也會將損失降到最低。
更何況,切掉自己的智慧中樞也沒關係,他能再生,就算不能再生,也可以修復,這都在清道夫的保險範圍內。
“我的智慧中樞有備份……”問星河昏沉又得意地說,“就算是全損了,也可以修復,價格嘛,用保險抵消了就不貴。身體太貴了,我買不起……”
方成雲垂眸看着這個該死的窮鬼學生,心中沉沉的,滿噹噹都是將他活活砍成肉醬,讓他回潘藍主星復活去的念頭。
梅爾先停好了車,這會兒才趕過來,看着問星河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作為全宇宙最聰明的種族,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們是不是有病?身體再值錢,那也是外物!”
方成雲沒說話,他從問星河的空間袋中掏出了治療機械人,給他塞進了嘴裏。
梅爾在地球的窮困,只是因為他全身心都在“回家”這一件事上,其他的並不關心。如果他想,隨便弄個全球首富來玩玩也是可以的。
他不能理解問星河這種,從頭到腳,從裏到外,從思維到行動上,都和“窮”字緊密粘連的人生,和正常人有什麼不同。
梅爾還在嘟囔:“欠錢了就慢慢還啊,把自己的智慧中樞都能舍了,受這麼重的傷,以至於今後重新安裝的智慧中樞都不是原裝的了,這不是傻子嗎?”
聽他還在說風涼話,方成雲的怒火又轉向了他:“他是我的學生!他的一切行動都該由我來負責!就因為你橫插一腳,非說什麼我影響了他的獨立,讓他切斷了和我的連接,我又怎麼會在他出事的時候一無所知,直到造成嚴重的後果才堪堪趕到!我願意為他的生命負責!是他的親代親口托我照顧他!結果就因為你的出現,你害了他!也害了我!我作為他的教官,卻眼睜睜讓他受了這樣重的傷,在這件事上,我難辭其咎!”
梅爾默默地看着他發怒,等他吼完,方才開口道:“你看,你們利用傅盈盈的時候,我也是這樣想的。”
方成雲突然語塞。
“你雖然一直在地球工作,但你始終沒把地球人當成智慧生命看待。”梅爾說,“本來清道夫就該是這樣,對任何事、任何人,都保持平和的心態,對所有的生命一視同仁,無論你面前的是誰,你都該當成同等高度的存在,從大局觀去考慮問題。但是你現在……我不知道你是原本就這樣,還是和‘方成雲’融合后,受到了他的影響,以你這樣的偏心偏愛,根本沒有資格當清道夫。”
有偏愛,就會有偏頗。
他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會跟着已經偏頗出去的心走。
“你這個學生也是。”梅爾繼續說道,“作為單性生殖的種族,他根本就不該對任何人產生針對於親代的依賴。你的照顧和過度的關注讓他有恃無恐,所以才會毫不客氣地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抵擋,不惜犧牲自己的智慧中樞,任性而為。如果沒有你,你覺得他會這麼做嗎?”
不會。
他甚至不會這麼放鬆地昏過去,在腦袋缺了三分之一,還在嘩嘩冒血的情況下。
方成雲一時竟無言以對。
梅爾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方成雲繼續的強詞奪理。
他點了頭:“很好,我們還是趕緊收拾殘局吧。”
無論是少了一塊兒的看守所,還是那兩個被扔出來奄奄一息的人。
梅爾走到黃宗強跟前,正要治療,黃宗強卻猛地睜開了眼睛:“我都聽了你的話!你為什麼——為什……”
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眼睛大睜着,瞳孔散大,已經不行了。
方成雲看着梅爾呆怔的樣子,不耐煩地說:“還不快救他?你可是清道夫!況且他身上或許還有空間扭曲罪犯的線索。”所以剛才問星河才會冒着殘廢的危險救這個兇犯。問星河的治療機械人已經在問星河體內了,不可能再拿出來救他,現在只有梅爾能救他了。
梅爾忽然道:“不需要了。他只知道這些。”
方成雲眼神一閃,也沒再說什麼,只低頭看向自己腳邊的人。
“龐元白……”他冷冷地說,“你還真是,誰給錢,就跟誰走。”
他腳下那個年輕人,赫然正是被他趕走的龐元白。
龐元白也早就認出了他,和靠在他肩上,少了半個頭的問星河。
他張開嘴,想要辯解什麼,可滿口帶着泡沫的血都涌了出來,讓他一句話也不能說。
“這個總要救的。”方成雲說。
梅爾看了龐元白一眼,還是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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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教官你也太不講武德了,我都這麼慘了你還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