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客人
他是今天第一位到我這酒館的客人。
全身上下緊緊披着黑色的斗篷,進來時悄無聲息。
我招呼他入座,側眼打量了一下他的長相。
眉清目秀,劍眉薄唇,着實算得上是一位俊朗秀氣的小夥子。
“這位客官,來點什麼?”這人看起來有些奇怪,我就親自迎了上去。將桌子上的灰塵擦了擦,遞給他一份菜單。
他低着頭,接過我遞過去的菜單,卻並沒有看,好像對一切事情都興趣懨懨。
我等了一會兒,他沒開口我也就沒有逼問。
終於,他沙啞着嗓子,有些局促不安的開口道:“我在忘川河邊……聽孟婆說可以來你這討幾杯昂貴的酒喝。”
我聽了他的話,點了點頭,收起了菜單,知道這又是一位不肯乖乖喝下孟婆湯的主兒。
“沒錯,我這裏共有三種上等的佳釀,青梅煮酒、滄海巫山與醉生夢死,都價格不菲。不知這位客官,哪一種適合您?”
好似終於抓住了他的興趣,他緩緩的抬頭,疑惑道:“這三種酒,有什麼區別?”
我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你來之前……沒有打聽過我們這個酒館?”
他搖了搖頭,“我是今天才聽說有這麼一家酒館,酒價雖高,但卻讓人甘之如飴。孟婆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在這裏,定會找到。”
我不是第一次遇見像他這樣的客人,什麼都不知道就貿貿然的前來。
莽撞,倒也符合來我這客人的特性。
“嚴格意義上說,這裏並不是幫你找到答案的地方。不過您可以先了解一下我們的服務……先簡單的介紹一下,我是滄海煮酒館的老闆,木有枝,也是忘川水鏡的專利擁有者。”
“我們酒館位於陰陽交界處,古今穿梭時的梧葉鎮。這鎮子上的居民都是由於一些機緣巧合,或者熟人介紹才得以踏入這片地界。所以來我這兒的客人也大都是陰德較多,將有福報的各路生靈。陰德,就是我這兒流通的硬貨。”
“我會用忘川水鏡,幫助仙、人、妖,生人、鬼魂、瀕死者,寄存、轉交或銷毀所有想要保留或拋棄的記憶。換句話說,可以對您的記憶為所欲為,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您的允許下進行。但是請您明白,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過的事實。”
“醉酒時,是一個人意識最脆弱的時候,那三種酒便是操作記憶的媒介,忘川水鏡則是工具。”
“客人選擇一種酒飲下,在客人意識混沌之時,將被選擇的那部分記憶抽取出來,存入忘川水鏡中。青梅煮酒,用青梅桑葉,再加入彼岸花花葉釀造而成,用來轉交記憶;滄海巫山,用滄海之水、巫山之雲,再滴入忘川泉水釀造而成,用來寄存記憶,隨時可取,不受轉世輪迴的影響;醉生夢死,用彼岸花瓣,再加入些許孟婆湯釀造而成,用來銷毀生生世世都不願回想的記憶,一旦銷毀,便再無可能恢復。”
“這就是我們的服務內容,不過我要事先說明,因為記憶離體后也有一定的保質期,轉交記憶存在一個對方是否願意接受的風險,人家不接受,您的這份記憶在保質期過後就會在三界消失,到時候就沒有辦法挽回……最主要的還是因為這活兒需要我四處出差,所以存在工傷風險,價格也就最為昂貴,而因為銷毀記憶是一勞永逸的活計,所以也就最便宜。當然,還是得看您的選擇。”
我一口氣介紹完,就坐在他的對面,一言不發。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我這酒館開了上萬年,見過了古往今來,各式各樣的客人,每個客人都那麼相似,每個客人又那麼不同。
陰陽交界處,沒有時間的流逝,更加沒有類似日月這般可以參照的東西,但好在有門口那顆碩大的皎梧樹,才有類似時間流逝帶來的感知。除了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哀鳴,多數時間總是寂靜一片。
皎梧樹是我給這株梧桐起的名字,因為自從這樹長出葉子以來,葉子便常年泛着皎潔的光芒,如同那輪月亮。
我曾在月亮樹、照明樹和發光樹之中選了很久,雖然我一直覺得這三個名字都是不錯的,但還是在孟婆和隔壁開溫泉館的王大嬸的強烈反對下,放棄了這三個絕妙的名字。
就在不知道怎麼稱呼它的時候,一次和孟婆、王大嬸飲酒,迷迷糊糊之時,皎梧兩個字突然就闖進我的腦中,雖然有些發懵,但覺得這名字倒是蠻好聽的。
孟婆和王大嬸也覺得我應是想不出什麼更好的名字了。
於是,這棵自我來時就存在的梧桐樹的起名大業,就被三個喝高了就差耍酒瘋的醉鬼拍案定下了。
我並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只能感覺得到自己的雙腿已經開始微微發麻,使我不得不輕輕活動一下身體。
酒館的夥計招呼着角落裏一個不知何時進來的客人。那人坐在最裏面的角落裏,默默地喝着店裏的果子酒。
奇怪的是,雖然一身潔白的長衫,可那人臉上卻戴着一張可怖的面具。
“陰德可以都給你,這東西之於我來說也並不重要。只是你能先聽聽看我的故事嗎?”他雙眼望向門外,目光似乎跟着回憶,回到很久之前,空洞又悲傷,“這回憶,我也曾想要忘記,可每當我捧起孟婆湯,就又矛盾着不捨得忘記了。我死後的每天都在回想那段日子,時間太久,久到我現在不用刻意回想,這過往的一幕幕都會時刻在我眼前浮現着。我心裏明白,太過於刻骨銘心的經歷,怎麼可能輕易忘記呢?”
我從角落回過頭,看着面前的客人。
太過刻骨銘心的經歷,怎麼可能輕易忘記呢?
聽到這句話,我忽然晃了晃神,像是憶起了什麼,又像是什麼也沒有記起。
他將緊緊包圍着他的黑色斗篷脫了下來,裏面穿着的,是一件沾滿了血的銀色鎧甲。銀色的鎧甲上滿是大大小小的刺槍槍眼和箭矢的傷口。
看着他滿身的傷,我彷彿能想像到那一天,滿天如雨的箭和滿城如蟻的人。
在他的允許下,我遞給他一杯只簡單的滴了幾滴忘川泉水的女兒紅。
待他飲下,在意識混沌之間,一揮手,將他的記憶存入忘川水鏡中。
一幅幅畫面,在我眼前展開來。
“你知道嗎?我生前是一名將軍,一名威風凌凌的護國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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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動亂年代。群雄割據,戰爭不斷。
一百年來,所有疆土四分五裂,百姓流離失所。
北方齊國除外患、平內憂,僅僅用了十年的時間,便統一了長江以北所有土地。
同時,長江以南魏國,也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統一了南方所有的部落,成為中土大地上唯一可以同時與齊國抗衡的國家。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一場統一天下的大戰即將打響之時,卻突然傳來消息,魏國鎮國大將木老將軍暴斃,齊魏兩國都需要時間恢復兵力。
於是在兩位君王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下,齊魏兩國選擇了另外一種相處方式——和親。
南魏君主本想將自己唯一的小妹昌平長公主嫁與北齊君主宇文昊,卻沒料到那昌平長公主是個烈性女子,早已心有所屬,為成全家國大義與兒女情長,於城樓之上自刎殉情。
別無他法,南魏君主只好派自己唯一的一位公主——攸寧公主北上和親。
北齊君王宇文昊年僅弱冠,唯一子嗣乃當朝皇后所處,還尚在襁褓,況且不能自矮一輩成為南魏君主的帝婿,只好另作和親人選。
而在北齊,地位在君王一人之下,群臣百姓萬人之上,還未娶妻,配得上攸寧公主身份的,便只有大將軍楊懌。
楊懌一家乃良將世家。其母早亡,其父楊佑朔隨先齊王開國征戰幾十餘年,忠心耿耿,並最終戰死沙場。
楊懌父母助先齊王建立北齊后便雙雙亡故,先齊王便將年僅八歲的楊懌接到宮中親自撫養,視若己出。那一年,正逢齊王宇文昊出生。
楊懌較宇文昊年長八歲,自宇文昊幼時便陪同一起習文練武,情同手足,當真是一位文武雙全的全能之才。
正因如此,楊懌自小便被訓練成為齊王宇文昊的貼身護衛,形影不離。
直到宇文昊八歲,先齊王駕崩。幼主登基,政權動蕩。
北方一些小國蠢蠢欲動,意欲聯合起來殲滅齊國,朝中百將接連出戰迎敵,卻一一慘敗而歸,萬般無助之下,只能寄希望於當時文武均已頗負盛名,年僅十六歲的楊懌。
於是,就在十六歲的那一年,楊懌被封為護國大將軍,披掛上陣,出戰迎敵。
雖年少,楊懌卻習得一身上乘的武功,耍得了一套瀟洒鋒利的槍法,能夠百步穿楊。並且熟讀軍法兵書,深諳用人之道。
不出三年,便將意欲開戰的國家打得落荒而逃。隨後更是一鼓作氣,只用了十年的時間,便將長江以北大大小小十餘個國家全部統一。
十年間,楊懌都沒有回過齊國一次。
等到回朝時,楊懌已二十有六,青年將軍,權傾朝野。
但任誰都沒有想到的,回朝的楊懌迅速辭了兵權,只做了個“甩手”將軍,只上朝不議事。
有敵情出現時奉命領兵打仗,閑暇時便窩在將軍府,逗鳥遛狗。不求名利權富。
楊懌用十年時間為北齊帝國換來統一強大的事迹,在中土大地上流傳。一時之間,風頭無兩。楊懌成為齊國雄霸北方的屏障,更是所有君王夢寐以求的良將,任哪一國君王在齊王面前都要道一句羨慕。
而相較於大將軍楊懌,南魏攸寧公主便顯得平庸很多。
南魏君主雖子嗣眾多,就攸寧公主一個女兒,可這並沒有給攸寧公主帶來什麼優於他人的待遇。南魏是一個重男輕女現象極其嚴重的國家,所以,自小攸寧公主便沒有受到過什麼關於皇家女子的專屬教育。
而是在哥哥弟弟們的身邊陪讀。一起習文練武,騎馬打獵,絲毫沒有皇家女子端莊淑女的風範。
唯一能夠為世人稱道的,是攸寧公主從小便習得的一身岐黃之術。
相傳攸寧公主生母雖是南魏將軍木自南的妹妹,但是體弱多病,很不得寵,誕下攸寧公主之後更加是卧床不起,母女二人在宮中地位不高,也就無專人前來照料。
所幸南魏朝中第一御醫張薺曾受攸寧公主生母恩惠,又看攸寧公主年幼,便在每次進宮時帶來補品以便攸寧公主同其生母調養身體。
攸寧公主天生聰穎,過目不忘,張薺便有了收徒之心,將一身醫術盡數傳授給攸寧公主。母女二人的生活就此有了改善。
可惜,好景不長,張薺被人陷害毒殺南魏君王,與朝中一些交好的大臣一起,以通敵叛國的罪名收押問斬。
攸寧公主的生母也被牽連,命喪劊子手刀下。而攸寧因為年幼,又是南魏公主,才逃過一劫。
所以傳聞中這樣的一位公主,在南魏皇室實在是沒有什麼地位,也就更加配不上大名鼎鼎的護國將軍。
當齊王親自前來告訴楊懌和親的消息時,面容也是十分忐忑,不知在擔憂什麼。
只是後來,楊懌在聽到齊王的命令之後,只愣了一下,隨即單膝跪地。
“臣,遵命。”
一聲應允,乾淨利落。
齊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恭敬順從的楊懌,面色一沉,不知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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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下周開始,每周一、周四各更一章,謝謝大家的等待。因為不想讓自己的第一本太爛,所以拖了這麼長時間,雖然依舊差強人意,但好在我自己能讀下去。我會努力寫好!等到存稿合適,會加更,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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