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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一到,驛站之中便只剩下蕭瑟寒風,吹着冷冷驛旗。
晏懷明正在和韓禕下棋,他的劍倚在棋桌旁,上頭掛着的暖玉劍穗在昏暗的燭光下泛着點點潤色。
說是下棋,其實就是韓禕單方面溜晏懷明玩,因為這位平安王殿下的棋藝確實一般,對那些普通的文人墨客還行,對上韓禕,那等於被按着錘。
“連輸十盤了,殿下。”韓禕十分得意,晏懷明笑着:“我從前就想問你了,你棋藝這般好,滿朝文武,就沒一個比得過你,究竟是天賦異稟,還是有高人指點呢?”
“這個嘛——”韓禕頓了頓,摸了摸並沒有鬍子的下巴,“應該說,是遇到了一個絕世好對手。”
“哦?那我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晏懷明來了興趣,韓禕回道:“時候到了,你自然就見着了。”
“行,那我記着。”晏懷明低頭盤算了下時間,一陣突兀的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殿下,晚上風大,記得緊閉門窗。”
一個黑影投射在窗戶是上,模糊不清,晏懷明聽得出來,這是楊顯。
“勞煩楊大人親自跑一趟——”
話音未落,他突然拔劍而起,一劍破窗,擋下飛馳而來的一支羽箭。
“進屋!”
晏懷明推了一把楊顯,韓禕趁勢拽住他的衣領,將人拉進了屋子。
“韓先生你這是?”
“殿下你擋着,臣保護楊大人!”
說完,韓禕就將人連拉帶拽躲到了衣櫃後頭,拉着他的腰帶不肯鬆手:“躲好啊楊大人,千萬不能出去。”
楊顯瞪得眼睛都直了:“韓大人你——”
他扯了兩下腰帶:“快鬆手,我是酒河驛驛丞,守衛這裏是我職責!”
“什麼職責,保命要緊!”
韓禕哆哆嗦嗦,像是怕極了,硬是不肯放他走。
晏懷明站在屋外,屏息等待着第二箭。
但是第二箭並未破空襲來,反而是外頭的院子着起了火,急促的梆子聲乍然作響,時而聽見有人在大喊救命,晏懷明暗道不好,踏風離去。
楊顯聽見動靜,顧不得許多,手上一個用力,就將韓禕撂倒在地,對方磕到了後腦勺,疼得嗚嗚嗷嗷直叫。
驛站內火光衝天,馬蹄奔鳴,一個黑衣蒙面的馬賊一騎當先,長刀直取一個驛使,晏懷明橫刀擋下,救下此人。
“走!”
晏懷明推了他一把,卻覺一陣暈眩,腳下發軟。
怎麼會?明明下午睡覺前已經吃過特製的解藥,對於一般的毒應該都要效用才是?
冷冽的寒光十分晃眼,晏懷明只能勉力抗下,對方力道之大,震得他整條手臂都在發麻。
“你以為寧王要殺你,不會請絕世高手?”
韓禕戲謔的話尤言在耳,晏懷明長嘆,看樣子,是他不該對四哥抱有所謂的骨肉親情。
他調整了一下呼吸,重新運起氣勁,與面前人對戰。
雖然對方矇著面,但那雙藏着致命殺意的眼睛卻讓晏懷明十分熟悉。被這樣的眼神盯了一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今晚的兇險。
晏懷明側身躲過一擊,鋒利的長刀刮過他的臂膀,頓添鮮紅。
有點疼。
晏懷明倒吸一口涼氣,佩刀飛轉,擋下對方凌厲的攻勢,只聽背後傳來一聲:“殿下我來助你!”
“嗯?”
晏懷明腦袋一懵,只見韓禕扔過來一支火把,恰好砸到兩人中間,晏懷明急急往後退:“韓禕你要是想我死就直說!”
韓禕衝過來拽住他,直接往屋裏跑:“當然是要救你!打不過就跑才是上策!”
後面圍上來幾個黑衣人,晏懷明問道:“楊顯呢?”
“他不是去救火了嗎?怎麼,你沒見着人?”韓禕反而大笑,“也不怪你,夜黑風高又亂成這樣,你能見着他才怪呢!”
“楊顯那杯茶,是我低估了。”
晏懷明和韓禕躲到了一個柴火堆後面,他問,“其他人呢?”
韓禕答道:“你去楊顯那邊喝茶的時候我就跟他們說了,要是晚上出事,什麼都別問,藏好就是了。”
“好。”晏懷明又從腰包里摸出一粒黑色的藥丸,“這玩意兒苦死我了。”
“都要死了你還嫌苦?吃吧!”
韓禕說完,立刻往東邊跑,數支飛羽箭襲來,晏懷明一口咬碎那藥丸,沖人的苦味瞬間讓他發暈的頭腦清醒了,長刀緊握,硬生生劈開一道生路。
“韓禕,往這邊跑!”
晏懷明手一揮,韓禕就捂着頭繞到了一堵破牆後面。
“你還行嗎?”
“你覺得呢?”晏懷明翻了個白眼,“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好,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韓禕從褲腳那邊扒出一個黑乎乎的圓球兒,往牆外面那群黑衣人堆里一扔,立刻抱頭蹲下。
晏懷明也趕緊捂住耳朵,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巨大的熱浪席捲過來,連帶着這堵破牆都在顫抖。
“你不是說擒賊先擒王嗎,怎麼放出這個玩意兒?”晏懷明衝著韓禕大吼,對方還在“啊,你說什麼,我聽不見”的狀態,他站起身,抖抖腦袋上的塵土,有些氣急,“要是有一兩個誤傷,我們怎麼收場?”
“保命要緊。”韓禕不覺着自己哪裏做錯了,還在心裏感慨,死對頭給的破銅爛鐵關鍵時刻還真好用。
眼前一片狼藉,塵煙瀰漫,晏懷明咳嗽了兩聲,朝那邊看去,卻是大吃一驚。
哪裏還有人?
分明一個影子都沒有。
“韓禕,你扔的什麼鬼東西?人呢?”
晏懷明愣住了,韓禕也是滿臉驚奇:“不應該啊?”
話音剛落,一支飛羽箭又迎面襲來,晏懷明是真氣着了,竟單手抓住了那支箭的箭身,一把掰斷:“有本事出來和我打,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本就不是英雄好漢。”
一個人在硝煙中走了出來,還是那雙陰騭的眼神,晏懷明握着刀,胳膊上的傷口還在痛,他臉色很不好看:“四哥讓你趕盡殺絕的?”
“是。”
那人渾身都散發著極大的壓迫感,晏懷明眼神也沉了下來:“既是如此,那隻能——”
他猛地提起還蹲在地上的韓禕,“跑!”
兩人奪命而奔。
拔刀的人都愣住了。
躲在暗處的楊顯哈哈大笑:“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快追!”那蒙面人顯然不耐煩了,狠狠踹了他一腳,楊顯痛得直叫喚:“是是是,小人馬上去,杜統領您消消氣。”
杜威哼了一聲,提刀追了上去。
楊顯跟在後邊嚷嚷着:“記着我之前跟你講過的話!你現在是個吃了蒙汗藥的人!該倒的時候就得倒!”
“滾。”杜威回頭,輕聲吐出一個字,再眨眼,人就不見了。
楊顯抓過那個送茶的小夥計:“你輕功好,先去土坡那裏,機靈點,知道吧?”
“知道知道。”
小夥計連連點頭,抄小路,很快繞到了驛站外頭一個小土坡後邊。
“酒河驛方圓十里均是黃土丘陵,晏懷明若是跑了,依他的聰明勁,估計會找個隱蔽的地方設下陷阱。”
楊青苑給他的傳書上寫的明明白白,要他早幾個月將驛站周圍的土坡剷平,留着晏懷明跑。楊顯就不信,還有人能逃過老闆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