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苦
范和玉疲憊到眼睛都睜不開了，全身上下都在發齣劇痛，連動彈一下手指都很困難。
周邊的靈氣較為稀薄，想要恢復變得困難而緩慢……
他就想這樣待着不動，對，就這麼，讓他再休息一會……
“大人……范仙長……”
耳邊傳來模模糊糊的呼喚，范和玉勉強動了一下眼皮子，他真的已經很累了，他只想不動。
可是，旁邊的人並沒有放棄，甚至在大力搖晃他……
“大人……孩子們，孩子們……”
殷切的呼喚，將范和玉拉回現實，他在一瞬間由漂浮墜落到地面，混沌的記憶變得清晰，他意識到自己一行人正在逃亡途中，於是勉力睜開了眼睛。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簡陋的擔架上，幾個疲憊的人抬着他，很小心，雖然他們很累了，但是卻不忍讓他再承受一絲顛簸。
接着他低頭，看到了自己身上，那由赤誅留下的巨大的創口，若非他的修為已至金丹，早就已經死了。
不過，就算現在沒死，他也離死不遠了，赤誅那可怕的灼熱，在逐漸侵蝕他的身體，可是，他已經連一粒用於療傷的丹藥都沒有了。
他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因為他的血，幾乎已經流光。
“范仙長……”他艱難的轉動視線，看到一個眼白渾濁的老翁，乾裂的嘴唇一張一合，難以啟齒，“您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
另一個中年漢子臉上也是悲戚的表情，但是，他還是接過了老翁進行不下去的話題：“我們能靠野菜和樹皮勉強度日，大一點的孩子也沒問題，但那幾個不過兩歲的孩子……”
已經有好幾個因為食用如此粗糙的食物，上吐下瀉，甚至生病了。
在這個地方生病，無異於死刑的宣判。
“我知道了……”范和玉感覺每說一個字，對自己都是巨大的折磨，他強壓下赤誅帶來的痛苦，“把靈米和鍋子拿過來，我幫你們煉化……”
修真者常吃的靈米，普通人並不能直接食用，所以，他這幾個月來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煉化靈米的靈氣到湯水之中，調配出普通人也能食用的米粥，但是，自從一個月之前，傷勢惡化，他就陷入了昏迷之中。
龐大的隊伍暫時停留，幾個壯漢用柴刀砍了一些柴火，在地上挖了一個土炕，升起一個簡單的灶台。
范和玉艱難的握住一個簡陋木勺，分出一絲自身不多的靈氣，勉力攪動粥水。
大概兩分鐘后，范和玉放下木勺，躺回擔架，艱難的喘息着。
旁邊的人知道，“調配”結束了，立刻有人將范和玉抬到通風的地方——那兒至少空氣好一點，其他人負責熬好粥，分給那些才剛剛會爬的孩子。
可是……
不夠，完全不夠。
“黃老爺……請給我一點湯吧，真的，一小碗就夠了！”
一個下巴瘦得尖尖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來到黃老爺面前，懷中的孩子也瘦巴巴的，看起來還沒到學齡。
“你家小丫已經4歲了……”
女人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淚：“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可是，可是小丫她爸前天走了，小丫受了刺激，這兩天吃什麼吐什麼……”
“求求您了，就一小口，一小口……”
說著，女人小心的將孩子放到一邊，一下又一下磕頭，而在她身後，還有更多的女人，帶着自己的孩子跟着磕頭，更有甚者，一些孩子，在之前的追殺之中失去了手腳，白色紗布之下的鮮紅無比顯眼。
黃老爺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這一行人已經到極限了。
不……他們命數早就盡了，現在的每一天，都是范仙長用命拼來、換來的！
此時此刻，黃老爺終於艱難的做出了一個決定，就在這個時候……
“拿……拿來……勺子……”
麻木的難民們紅了眼睛，因為這位連說話都困難的道人，躺在擔架上，顫抖着抬起了手。
……
蜃氣繚繞的霧林上方，一隻青鳥以極快的速度掠過這片霧林，但是卻沒有讓霧氣出現任何一絲漣漪。
一個光團窩在它背上，興奮到無法維持形體。
珂芋超高興的！
高興到變形！
——十萬年之後，她終於出來了！
樹木、青苔、飛鳥、蟲蛇，還有各種各樣生活在這片霧林中的生命，讓珂芋一下子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靈脈的視角與肉眼看到的事物差距很大，後者不過是光學成像，而靈脈看到的東西，則更接近於事物的本質。
珂芋之所以有這個結論，是因為她通過臨摹霧林內大量鳥類的眼球，模擬出了肉眼視覺！
這對於一條成熟的靈脈來說，其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而可悲之處在於，之前的珂芋缺乏樣本和參照物。
就算她知道碳水化合物、鈣鎂鋅是生命體不可缺少的基本組成部分……
可還是那個問題，她連純水和含水液態靈氣都會弄錯，大氣層的概念也與實際南轅北轍，說得難聽點，就算碳酸鈣擺在她面前，她也認不出！
這導致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除了玩泥巴之外毫無建樹。
然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展現在她眼前，這個充滿了生機的世界，就是最好的樣本和參照物！
更神奇的是，學會了仙術之後，她也算是仙族的一員，算是位列仙班（某種知識產權保護措施？不被承認便絕對不會擁有），屬於仙族的天賦之一——通識，覺醒了。
通識：當一樣事物知道的人越多，你就越有可能知曉對方的名稱和相關信息，反之，知道的人越少，得到的信息就越少，甚至是完全沒有。
憑藉著通識這一天賦，她像海綿那樣吸收着周邊的一切信息，同時，本體那邊也對星球進行了一次覆蓋式掃描，初步識別了一些礦藏，最大的動作，是從海水中汲取絕大部分靈氣，儲存到靈脈自身——沒錯，海水也是和湖水一個靈氣濃度的，地下水也是一樣！
不然珂芋為啥一直沒意識到自家的水靈氣比重不對？
用阿余的話來說，這就像是要求人在岩漿中生存一樣不可思議。
總之，珂芋重新調整了整個星球的靈氣濃度，順帶把暴虐的靈氣轉化為適宜生物所需的溫順靈氣——當然，這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如果一口氣抽干靈氣，會讓整個星球留下她珂芋需要打幾百年補丁的重創。
……為什麼珂芋會曉得這種事情？
做為一條成熟的靈脈，珂芋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回答一些牽扯到黑歷史的問題。
最後就是天幕了，切實的看到后，珂芋開始了自家的大氣層製造工作，總之，整個星球前所未有的陷入了大動作之中。
“怎麼樣？外邊的世界很精彩吧？”
珂芋此時此刻，正瞅着周圍的美景應接不暇呢，聞言立刻點頭：“嗯嗯嗯。”
感受到珂芋的喜悅，阿余很滿足的振翅高飛，他總算是能理解了，為什麼仙族前輩們都很喜歡提點後輩，因為這種看着後輩高興的模樣……
真的太棒了！
阿余徹底喜歡上了當前輩的感覺。
珂芋也喜歡上了有個便捷交通工具的感覺。
……
算了，只要不點破，一切就都很美好的樣子。
“咦？”
阿余似乎觀察到了前方有什麼，停在半空中。
脫離了本體之後，臨時製作的光團，感知能力大概和普通人的視野差不多，而且越遠的地方，感知越是模糊，完全比不過正牌神仙阿余。
“咋了？”
這種有什麼不在自己掌控之下的事情，對於珂芋來說，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以至於她的第一反應不是不安，而是感覺新奇——好吧，她現在已經完全化身為好奇寶寶了，沒有連珠帶炮的發問，只是因為她能自己消化和理解周遭事物。
“我們換個方向吧，”阿余說，“前邊有很多人。”
“很多人？”
“對，而且還有個修真者，我們繞路吧。”
珂芋愣了兩秒鐘：“嗯……是什麼修為？”
之前，做為常識，阿余有和她大致講過修真者的情況。
“一個小金蛋而已。”
……金丹真人？
珂芋略微思索。
修真者的分級大概是這樣的——
首先，是練氣子弟、築基修士和虛丹修師。
這個階段的修真者，主要是用氣血之力和真氣來鍛煉自身，用通俗的話來說，就是基礎能量的應用階段。
往上是金丹真人和元嬰真君，這是更上一層，因為從金丹真人起，主要利用的能量，就從真氣過度到靈氣。
用阿余的話來說，人族修真者到了金丹階段，才算是達到了仙族學齡前的平均水平。
也就是說，一半以上的仙族學齡前幼童，可以暴揍金丹真人？
當然，這都是過去式了，如今還在的仙族，恐怕已經寥寥無幾。
再往上是化神仙君和反虛玄皇，這兩者都用上了仙氣——仙族的能量（一群小偷，阿余如是說），後者是目前為止，人族所能達到最高等級。
然而，按照阿余的說法，即便是人族中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的反虛玄皇，在仙族，也就相當於仙長的水平，嗯，不是凡人對修真者的敬稱，而是仙族的一種輩分與實力的肯定。
那仙長是個啥水平呢？類比到地球上，就是個連隊裏的連長。
由此可見，當年仙魔大戰，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神仙打架，其他種族只有族中強者尚有一戰的資格，其他人估計都是後勤或者刷666的水平。
從以上可以得知，金丹真人這種修為，在阿余看來根本算不上威脅。
“那……我們過去瞧瞧？”
阿余愣了愣：“那有什麼好看的，無非就是一個小金蛋在奴役這些平民，讓他們探索這片死亡霧林罷了。”
“死亡霧林？奴役？探索？”
珂芋來了興趣。
阿余嘆息一聲：“當年的仙魔大戰，我們基本都是在太虛之海展開戰鬥，對現世的破壞比較少，這裏名為神州大陸，當年是我仙族分給人族居住的世界之一。”
“大戰之後，人族因為同時站位仙族和魔族，遭到了其他各族的圍剿，大部分領土都沒得了，最後只能龜縮在神州上，依靠當年仙族留下的封印和陣法苟延殘喘。”
“之後，人族……”
阿余說到這裏，換了口氣，直接跳過了中間的過往：“總之，這裏是死亡山脈中的死亡霧林，位於神州大陸最南方，南豐州與巴川州的交界處，同時也是人族領土的邊緣線。”
珂芋：……也就是說？
“神州大陸，是經過我族調整過的土地，所以整體呈現一種錯落有序的狀態，比如說，越是靠南邊，就越是豐饒，越是靠北邊，就越是荒蕪，靈氣在這個過程中實現良性循環，千年不散，萬年不衰。”
“嗯……”
珂芋還是有些沒轉過彎來。
敏銳的注意到這一點，阿余又多解釋了一句：“通常來講，所謂的富饒，並不止是單對人族來說是如此的，對於那些凶獸毒蟲、奇花異草來說，更是如此。”
珂芋這回聽懂了——也就是說，越是富饒的地方，不僅是人族能活得很好，對於凶獸來說，也是一樣的，但人族中的普通人，大概確實沒有多少抵抗凶獸的能力。
而毒蟲的問題其實更加要命，在這一路上，珂芋看到了十來條身長超過百米的巨蟒，其中一條，只是被一隻金色的，像是甲蟲一樣的蟲子叮了一口，瞬間皮下就腫起了大量的血泡，蛇鱗脫落，等到這條巨蟒離開了她的視線，身體已經有十分之一是密集的血泡了。
這麼大一條巨蛇，只因為一隻不起眼的小蟲叮咬，而在霧林里痛苦的扭曲身體，揮舞蛇尾的模樣，確實很有衝擊力。
其它危險的情況就更不用說了。
所以過於富饒的土地，某種意義上來說，確實與死亡等同。
只是——真的是金丹真人在驅使一群普通人進入死亡地帶探路？
珂芋略微思考了一會，做出決定：“阿余，去看看吧。”
如果是十萬年前，她剛剛成為一條靈脈的時候，她一定會對此勃然大怒，然而，現在的她，並不會因為一面之詞妄下論斷。
因為阿余很明顯對人族的好感是負數，對方任何對人族的評價，都要+10分來理解。
阿余翻了個白眼，飛向了人族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