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令主

天機令主

這個念頭簡直像是天方夜譚,但它就那麼出現了,並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強硬姿態佔據了她的腦海。

她想起之前偶然瞥見的書架上缺了一個杯子的茶具,以及更早之前那個奇怪的杯子“法器”;想起郁烈對天界遠超常態的關注,以及接二連三難以用常理忖度的言行——

“所以,”鍾艾喃喃道,毫無自覺地皺起了眉毛,“所以之前……所以您……不是為了天界,是為了——”

她覺得自己思路清明,可惜她的嘴巴不這麼認為,好好一句話被她說得磕磕絆絆顛三倒四,她卻莫名感覺聽者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希望能從對方那裏得到“你猜錯了”的反應,向她揭穿一切都是一個玩笑:然而並沒有。

——所以這就是真相。

她心中這麼想着,詭異地沒有產生任何情緒波動。

或者說,她已經驚訝到失去了產生情緒波動的力量。

這一剎那間,有很多念頭在她的腦海里刷過,她一個都沒能捕捉到。一直等到念頭平息,她才聽到來自理智的聲音:

理智告訴她,她應該為此事感到擔憂,畢竟潤玉和郁烈,一個君子、一個魔頭,他們之間三觀的差異簡直像橫開一條馬里亞納海溝。

但這一次理智的念頭失去了說服力。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她並沒有覺得擔憂。或者說,沒有她應有的那樣擔憂。

終歸,自己其實沒有立場去干涉什麼。她想。

鍾艾發獃了很長時間,郁烈也沒有再說話,殿閣中十分安靜,只有微風吹動紗幔時的窣窣輕響。

直到幾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隱約從遠處傳來,鍾艾才回過神。她下意識地順着聲音的來處扭頭一看,發現是外面的天兵到了換防的時間。

她收回目光,又去看郁烈。

對方依舊用一隻手撐着頭,姿態並不十分端正地看着一本書。書上好似描繪着山川河流,像是一本遊記的樣子。

說句實話,郁烈不發瘋的時候,容貌氣度還是很能唬人的。

不知道為什麼,鍾艾忽然想起記憶中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瞬間:

鬼哭聲中的廟宇,潛藏在黑暗中的扭曲的肢體。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她前面,忽而回頭拍了拍她的肩,帶着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力道。

鍾艾突然便覺得安定了下來,理智的憂慮與感情的糾結偃旗息鼓。

她欽慕這一方雲闕之上君子自持、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天帝,卻也同樣尊敬眼前這個一直庇護自己,狠戾卻自製、瘋狂卻仍存善念的鬼王。

她慢慢從花架邊走去桌案的方向,在桌邊停下腳步,輕聲道:“那麼您不再回去了嗎?”

“嗯。”郁烈並不知道鍾艾心中經歷了怎樣一番複雜的心理活動。他看山川雜記看得興緻勃勃,聽到這問題之後隨口應了一聲。

鍾艾沉默半晌,又道:“可是……”

“——可是什麼?”郁烈看完最後一頁,將書合上之後,有些疑惑地反問。

鍾艾低聲道,“可是您的根基都在萬劫谷……”

原本她看到郁烈在這個世界的舉動,只以為他在單純地搞事、攪渾水,等到他對這裏失去興趣,自然揮揮袖子走人,所以也不必刻意經營。

但如今,他不回去了……

那麼他之前的種種舉動,都帶上了另一種味道,這味道給人的感覺太熟悉了,依稀讓她看到了電視劇里能為錦覓插自己兩刀的夜神殿下。

——因為不想讓對方放棄一切,所以自己放棄一切;因為不想折斷對方的羽翼,就選擇束縛自己?

郁烈:“……”

鍾艾的話沒頭沒尾,但他也差不多聽懂了。再加上對方那一臉動容的樣子,立時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現在十分懷疑自己在這個小傻子心裏的形象——他可完全不想被看成犧牲自己成全他人的聖人。

於是他從桌子上拿了個捲軸,站起身來順勢抬手一敲,試圖把對方敲醒。

鍾艾冷不防被當頭一棒,一聲痛呼還沒出口,就聽見給了她一棒的人問:

“你喜歡芫荽嗎?”

芫荽就是香菜,雖然不明白郁烈為什麼這麼問,但鍾艾條件反射地堅定搖頭:她超討厭香菜的!

“現在一顆明珠和一把芫荽放在你面前,你要怎麼選?”郁烈把手裏的捲軸扔回桌上,十分輕鬆地踱步到窗邊,望着窗外翠意盎然的枝條,慢慢地說,“這一類問題的答案,不都是顯而易見嗎?”

鍾艾在心裏想了想。

所以老闆的意思是,萬劫谷的一切、以及他的實力能擁有的權勢、地位和財富就是那一把香菜,而天帝陛下是那顆明珠?

這個……雖然她也不喜歡萬劫谷,但那主要是因為自己實力太菜……不管怎麼說,權勢地位也不至於淪落到香菜的地步吧……

郁烈並沒有去管鍾艾心裏在想什麼。他很少會向別人剖析自己心裏的想法,也並不需要別人理解他。

或許在旁人看來,他是在犧牲、在付出,在束縛自己的腳步,但他自己知道,這不是犧牲,而是心滿意足的離開——他一直都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忽然,檐角的銅鈴輕微地響了一下,鍾艾從思緒中抽離,抬頭剛好看到傳訊符的流光一閃而逝。

郁烈手裏捏着一張信箋,展開看了幾眼后,隨手團了團,往桌子上一丟,自己又倚着窗框看風景去了。

鍾艾知道這就意味着這個消息並不是很重要,也就意味着她可以看。反正現在無事可做,她就從桌上撿起了那一團紙,抻平之後看了看。上面寫的是魔界的消息,應該是安插在那裏的暗樁傳回來的,大意是近日一些來自妖界的勢力進入了魔界,並頻繁與魔界本土勢力接觸。後面還列了一些名字,鍾艾一眼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卞城王”,眉毛一下子擰了起來。

回憶起原劇結尾的天魔大戰,她生怕再來這麼一遭,故此很是憂心忡忡。

偷眼瞧瞧老闆,對方似乎心情不錯,於是她開口問道:“城主,卞城王府……現在怎麼樣了?”

郁烈看了她一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問:“你在擔心什麼?”

“對天界心懷不滿的人都去了魔界,”鍾艾謹慎地說,“會很難處理吧?”

郁烈搖搖頭。

“不會。”他只說了這兩個字,語氣卻十分篤定。

鍾艾不明白他的篤定從何而來,郁烈卻沒有解釋,而是吩咐了她一句:“去泡茶吧。”

“……喔。”鍾艾將疑問收回去——好吧,她本來也不是非知道不可——接受指令泡茶去了。

鍾艾走後,郁烈看向窗外。正午的陽光熱烈璀璨,照在樹葉上,映出一條條清晰的葉脈。

透過枝葉的間隙往上看,天穹高遠而澄凈,如同天池一般通透蔚藍。恐怕這世界上最潔凈澄明的,就只有沒有生命的自然造化。

他沒有回答鍾艾的問題,並不是因為此事涉及機密,只是因為他不想解釋。

鍾艾會有疑問、會有擔憂,是因為她不曾看見過真正的人心:它可以無堅不摧,但在更多時候,它充斥着污濁的貪婪、自私、嫉妒、背叛、懦弱——永遠無法凝聚,永遠分崩離析。

※※※

“陛下。”在四象閣周圍巡邏的天兵見到天帝走來,行禮后讓出道路。這一路天兵的小隊長上前彙報道:“今日太巳仙人和一個仙侍來過。”

仙侍……應該是鍾艾。

天帝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於是小隊長回到隊伍中,領着天兵繼續巡邏,天帝則一路往殿閣正門行去,穿過外面的結界,推開了大門。

殿中很是寂靜,幾乎要給人一種無人的錯覺。

但當潤玉反身將殿門關上的時候,突然有一個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會做這種突然襲擊的,除了某個厚臉皮的人,不做他想。

潤玉抬手握住攬着自己的那隻手,倒也沒有推開,只是說:“才半天不見,不必弄得像久別重逢一樣吧。”

“嗯……”郁烈想了想,他其實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突然做出這個舉動。或許是因為方才想起一些人心惡念,便顯得眼前的人愈加珍貴。

這個世界並不全是污濁的,他或許應該承認,這世間有惡便有善。

光與夜相伴而生,而他切實擁有的這道光,便是他的全部人間。

“……我只是突然發現,每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都比之前更加喜歡你。”

潤玉愣了一下,半晌才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句:“……傻子。”

郁烈對此只是笑,並不辯駁。

——傻就傻吧。一直聰明地活着,不也很累嗎?

※※※

鍾艾泡好了茶,端着茶盤繞過紗幔,卻在接近正廳的時候頓住腳步。

透過影影綽綽的屏風,她看到桌邊坐着兩個人。

兩人並沒有挨坐在一起,但他們低語言談的姿態,透着滿滿的熟稔和親近。

鍾艾心頭一松,那隱秘的一絲憂慮輕輕地消散了。

只能說她是身在山中,一葉障目。其實有很多事情,她早該發現。

能讓兇器入鞘、猛虎俯首的,除了愛意,還會是什麼呢?

她微微地笑起來,沒有再往前走,端着茶盤輕手輕腳地轉身離開了。

※※※

“所以,今天太巳來找我,其實代表了大部分仙人的意思。”正廳內,郁烈邊思忖邊說。

“他一向是個聰明人。”潤玉自袖中取出一塊令牌,推向對面,“再過幾日,你就可以離開四象閣了。”

郁烈:說實話他覺得住在這裏還不錯。起碼離璇璣宮很近。

不過雖然這麼想,他還是伸手接過了令牌。半個手掌大小的玄鐵牌上,刻印着兩個鎏金雲篆:天機。

郁烈沒對這個名號提出異議,而是很感興趣地問:“那我以後住在哪兒?”

“離此處不遠有一座兩儀殿,之前無人居住,比此處寬敞一些。”

潤玉說這話時的語氣與以往一般無二,郁烈卻覺得他似乎有什麼心事。於是暫且放下對“四象閣兩儀殿莫不是還有太極樓八卦台”的思索,直白髮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嗎?”

潤玉有些意外於他的敏銳,不過他原本就沒想隱瞞,所以只沉默了一小會兒,就說:“錦覓的轉世今天成婚。”

“——陪我去一趟凡間吧。”

※※※

平城程家門前紅彩高掛,一身火紅嫁衣的新娘在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中上了花轎,送親隊伍吹吹打打蜿蜒而去,一路出了城門,喜氣洋洋地走上城外的官道。沒有人注意到背後的城樓上站了兩個人,正遠遠地目送他們離開。

“這算是告別嗎?”郁烈問。

雖然是個問句,卻並沒有多少疑問的意思。

潤玉撫了撫城牆上粗糲的磚石,“再不放下,便是魔障了。”

其實早在他答應郁烈“試一試”之前,他就已經放下了。今天來看這一眼,或許就如郁烈所說,算是一場告別。

郁烈拉住他的手,十分貼心地沒有說什麼。潤玉卻將視線從越去越遠的送親隊伍上收回,很平靜地說:“我以後不會再來見她。”

“不不不,”郁烈趕緊為自己正名,“我可不是那浸了千八百年的陳醋罈子——你就算見見她也沒什麼,反正她比不上我。”

雖然最後那句話他說得很小聲,但仙人耳聰目明,哪有聽不見的道理。

潤玉頗覺無言以對,方才那一絲惆悵被沖了個一乾二淨,“你就對自己這麼有信心?”

郁烈一本正經地點頭。不過還沒等他說什麼,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靈力波動,然後便是隱隱約約的嘈雜之聲。

城樓上的兩人不約而同轉頭看去,只見到送親隊伍中的人大叫着四散,將鑼鼓嫁妝扔了一地,不一會兒就跑了個無影無蹤。

而這場混亂的中心,正和新娘緊緊相擁的那個人,真是怎麼看怎麼眼熟。

郁烈:“……你的那個兄弟……來跟凡人搶親?”

潤玉:“……嗯……”

郁烈:“……”

——他不會是之前在影月城的時候,被阿麗打傻了腦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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謁金門[潤玉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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