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醫療部偶遇
第四章“久等了”
遊子龍不着聲色嘆了口氣,馬上就開口,打斷自己這份不合時宜的傷感。生於這樣的時代本就是巨大的不幸,如果再花時間來悲春傷秋,那無異於自己找罪受。遊子龍不是蠢人,他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做出幾個誇張的表情,爾後大嗓門地喊,
“長官!長官!你住哪兒啊,我送你回哪兒?”
沈讓原本低着頭端着熱可可走神,他甚少有這樣走神的機會,平時忙得腳不沾地,朝城大事小事都葯操心,受傷躺了幾天偷的懶都是要還的,爬起來事更多了。他聽着震耳欲聾的叫喚,只覺得腦殼抽痛,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了看遠方,身上的肌肉後知後覺地疼了起來。
他上肢功能恢復得很好,除了雙臂尺側有時容易麻,穿針引線這樣的精細活兒還做不了,其他的生活日常已經沒什麼問題了。力量雖然趕不上從前,在床和輪椅之間轉移倒也不成問題。可受傷終歸是受傷,神經痛肌肉痛如蛆附骨,常叫人坐卧不安。他今日一直在忙,忙完還跑來醫療部,完全沒顧上活動肢體,坐得太久,難受得厲害。
沈讓皺了皺眉頭,單手把外套攏了攏。他本來想調整一下姿勢,卻不知是因為手裏捧着熱可可,還是身後人的誤解讓他不願表現出殘態,最後,他只是騰出手,摸了下藏在外套下頭腰間的束縛帶,放棄了這個想法。
“辦公大樓,一層盡頭那間。”他說。
其實以前也是住宿舍樓的,這麼多年,這位城主沒搞過什麼特權。也就是上個月突然重傷,人還在醫療部,和幾個大夫談完了,直接就在辦公樓重新弄了間屋子。從醫療部出來直接住了進去,辦公室和房間修在了一起,內外間只隔着一道門,安了不少輔助設施,護士陪了一周就被調回醫療部了,他一個人住,除了辦公樓的保潔會每天去幫忙收拾屋子,依舊沒什麼特權。
沈讓的回答的語氣其實相當冷淡,明顯不想多解釋。
“啊?怎麼住辦公室啊?宿舍樓不是挺好的,你怎麼年紀輕輕把自己搞得跟個孤寡老人似的?”
遊子龍撓撓頭,他果不其然沒聽出來沈讓不願多提,張嘴就問。他以為城主應該生活得很好,畢竟是佔山為王嘛!再說,這可是朝城,人口不多,資源豐富,加之沈讓是個S級異能者,又是個嚮導,絕對是個寶,哪兒有吃苦的道理……
可是——遊子龍打量着沈讓,總覺得這位看起來,就像是隨便找個土坑一躺,就能安詳睡去的類型。
“對了,你之前的基地,研究過這批喪屍潮么?”
這批喪屍是南方來的,但病毒基因又像是俄羅斯那邊的起源,很是詭異。而且習性反常,數量多,才打得周遭一個措手不及。
“我哪兒知道去。”遊子龍撇撇嘴,”南C區說白了連個小鎮都算不上,百來人守着一棟破爛大樓窩也不樂意挪,有個研究這個的早兩天提醒領頭的說可能會有大規模死人要來——為了不東奔西跑,那領頭的竟然把他打死了你信么?”“結果?結果那領頭的死在死人堆里,連腸子都被挖出來了。”他說著,又頓了頓,嫌惡地皺皺眉頭,沉默片刻才接了話頭,
“唉,就是可惜了那個學者。我知道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去救他了。”
沈讓沉默着聽他把故事講完,卻什麼話都沒有接。他重新低下頭,雙手捧着放了許多糖的熱可可,喝了一大口。熱流順着喉嚨煨到胸口,似乎還能隔着複雜的解剖結構,暖熱心頭。
遊子龍所說的每個字,都是人性。
倉稟實而知禮節,人在安全和飲食都不能有保障的時候,指望什麼理性、正義、公平,都是無稽之談。大約是今天抽血之後人有些恍惚,沈讓腦子裏亂糟糟的,他想,如果有朝一日喪屍圍城,被迫轉移,會是什麼樣的光景?自小接受的教育可以讓人以軍人自律,學會犧牲生死不論,但城裏的百姓怎麼辦,他們能否活下來,又能否活下去?
其實也談不上什麼求生欲,非要說,大概是責任感和保護欲,讓人自我逼迫,成為他口中的“孤寡老人”。他想。
沈讓自我解嘲地笑了笑,卻順着問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題,“那你在朝城過得怎麼樣?”
遊子龍沒心沒肺地繼續嚷嚷,手裏的輪椅倒是退得穩穩噹噹,過門檻的時候停下來把輪子向後翹起,沈讓有些緊張地握住扶手,臉色白了白,就聽見他回答,
“朝城好啊,有吃有喝有活干。不過我才來不到一個月,你這麼快就要我提政治意見,早了點吧?”
房間在迴廊盡頭,門禁是手環和指紋雙重識別,屋裏很寬敞,辦公設施、書桌、兩組書櫃,一個非常商務的沙發,監控、設備、還有一桌實驗儀器,完全不像個正常人的房間,一點生活氣息都沒有。
“嚯,你這是沒給自己留屋子?幹嘛住這兒啊,怪遠的不說,還冷清,都沒點人氣。”遊子龍非常不見外地在屋裏繞了一圈,把燈全都打開了。好么,白光的燈,開起來更像實驗室了。
他又溜達了一圈,打開卧室的門……好么,一張看起來醫院,但又好像很高科技的床。床邊有可升降的扶手,床頭有吊環,看樣子還能控制床頭床尾和膝蓋的角度。爾後是一個看起來很醫院的床旁桌,一個大衣櫃,一個床頭櫃,一盞枱燈,沒了。
“嚯,真是比軍人還軍人。”遊子龍撇撇嘴,對這屋子發出了一聲褒貶不明的感嘆。
“夠用就行。”沈讓的回答也很簡單,他並不是很不近人情的長官,並不會介意無傷大雅的冒犯,也會回答很多沒什麼用的廢話。
遊子龍挑挑眉,還挺意外,對長官的好感度又上升了兩個點,頓時把對房間的不滿一掃而空,湊上去,一雙大眼睛看着沈讓,眨了眨,“你感覺怎麼樣,要不我抱你上床?”
沈讓看看床頭的吊環,判斷着體力,又看了看遊子龍,氣氛那麼有一丁點微妙。他在選項之間搖擺了好一會兒,搖了搖頭。他晚飯和葯都沒吃,晚飯不吃就算了,葯要是不吃那一準兒明天出問題,此外還得收拾排尿沖涼,這會兒貪一時輕鬆上床躺着耽誤了時間,接下來更麻煩。
“你方便在辦公室等一會么,我去個洗手間。一會兒一起去食堂,請你點好的?”
“那敢情好啊。”遊子龍全然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大剌剌往辦公室的沙發上一癱。他雖然不見外,卻也知道長官屋裏指不定有重要儀器啊資料啊什麼的,也不敢亂動,就老老實實原地獃著,活像只初來乍到的大狗仔。
沈讓把半杯熱可可往床頭桌上一放,連人帶椅乾脆利落地消失在洗手間門后。遊子龍歪頭望着他輕車熟路的背影,發了會兒呆,突然回過味兒來,覺得似乎哪裏不對。他撓了撓頭,一臉的茫然和難以置信,一個激靈從沙發里蹦出來,躡手躡腳做賊一樣地在屋裏轉了兩周,四下打量一番——
沒有辦公椅的辦公桌,牆上的扶手,床頭的吊環,醫院的病床升級版,床旁桌下層的尿壺……
“靠!那輪椅不是文醫生給他準備的!!!”
遊子龍人都傻了,獃獃地站在原地,睜大眼睛。震驚之餘,還有些尷尬,他開始一項一項反省之前的言行,有沒有說錯什麼話干錯什麼事,好半天沒緩過勁來。他琢磨着,沈讓這也太拼了,受傷了也不讓人照顧一下,一個人住在這兒又辛苦又冷清——當年隊伍里的平哥左小腿骨折,那可是整個小隊都把他捧着的。
遊子龍心裏頭的歉意一股腦地往上冒,他越想越不好意思,索性跑到洗手間門前立正站好,聽着裏頭刷啦啦的水聲,等着沈讓出來第一個跟他道歉。
洗手間馬桶兩側有活動扶手,在開始幾天摔了幾次之後,轉移都還挺順利。但這會兒才抽過血,沈讓覺得手上發軟使不上勁,他解開束縛帶,試了三次,才勉強藉助轉移板把身體挪到馬桶上,身體微微前傾,坐不直。他放下扶手,把褲子解開,又將扶手壓在腋下,一點點將褲子蹭下來。
受傷以後,為了儘快恢復工作狀態,讓醫生列出了應對措施和預后,幾乎沒有猶豫的,他很乾脆地放棄了手術和下肢的康復訓練。醫生沒辦法,誰讓沈讓是城主呢,只好開了一堆葯,可當今的藥物主要是針對受傷,感染和止痛,其餘的藥物非常稀缺,也甚至不好製備,也虧得他是城主,又是個S級異能者,朝城也捨得下血本,不然藥物和尿管這些,都夠嗆能弄來。
沈讓從架子上拿了紙袋,裏頭取出一次性尿管,熟練至極地解決了個人問題。抬起頭來的時候,大約因為低頭久了頸椎受到壓迫,引發腦供血不足,意識突然之間有些模糊,他迷迷糊糊歪在扶手上,過了有三五分鐘,才逐漸恢復神智。
遊子龍在外面坐立不安,看了幾次時間,甚至懷疑沈讓是不是在裏頭昏過去了,卻又不敢貿然闖進去。他抬起手試圖敲門問問,嘴都張開了,轉念一想,人家都沒主動開口要求,況且他的身體狀況用時長一點也是正常的吧?……於是又慫巴巴地把嘴閉上,立正站好。
沈讓的確折騰了很久,他甚至洗了個頭,想讓自己清醒些。精神是清醒了,身體到底吃不消,人氣促不說,腿上也有些不由自主地抖動。他一手按住膝蓋,一手推開門,前額發梢沾着水珠,冷不丁一抬頭,正對那位新來的兵。
“……”
沈讓張了張嘴,憋了大概三秒,才沒話找話地來了句。
“……久等了。”
從遊子龍的視角看,自己朝思暮想等了半個多小時的人,終於出現在面前,身上自帶光環,一身白襯衫穿得工工整整,袖子還挽着露出來半截,嗯,在男人中算是白皙的,手臂,手臂的肌肉線條極為結實好看。一雙眼睛清亮又茫然,額發濕漉漉的,也就平添了幾分……可愛???
什麼玩意兒就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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