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那你不賣饅頭了嗎?”夏風萍問她。
“停兩天不要緊。我也不會一直幫你賣,我來賣涼粉是其一,最要緊的,是摸摸碼頭的底。看還有誰打我們的主意,一次都解決了。”
一次都解決了……好大的口氣。
“顧小姐,你想幹什麼?”朱先生原本看她跟小妹妹似的,還沒適應這種角色轉換。
春妮咧開嘴,露出無害的笑容:“賣個涼粉,朱先生你緊張什麼,我一個小姑娘家又能幹什麼?”
朱先生:“……”我覺得你一個小姑娘家能幹很多事。
他求助地望向夏風萍。
夏風萍卻是個看熱鬧不怕事大的:“你打算怎麼做?”總算想起來囑咐一句:“先說好,刀劍不長眼,你可別亂來。”
春妮抿嘴一笑:“不要小看我嘛。我打算怎麼做不要緊,要緊的,是旁人打算怎麼做。”
…………
海城開埠至今近百年,從外馬路到吳江口的入海口,這短短的幾十里水路中,星星點點散落着大小至少五六十個碼頭。這其中,江浦碼頭身跨蘇河,吳江兩大河流,背靠遠東最大的紗廠群落,堪稱是城中最大的碼頭之一。
這裏人群川流,日夜不息。除了人數龐大的力夫和船舶業商會職員活躍在其中,更有海量的煙土販子,碼頭霸,人販霸,扒手霸,走私霸,私鹽幫,安清門,一|貫|道等形形色|色的黑幫,騙子和邪教成員在此盤踞,尋找下手的對象。
在攻陷海城之前,倭國間諜機構勾結黑幫成員,以此處碼頭為中心,利用本國浪人走私,搶佔地盤。及至海城會戰之後,倭國在此派駐的軍警跟本國的浪人同流合污,逐漸形成了一股難纏的新勢力。
報童小學所在的倉庫就位於江浦碼頭往前走約三百米處,據說因為碼頭邊難童多,張鶴年先生好不容易說動他小舅子將這兩間倉庫騰讓出來的。而張先生的小舅子有很深的幫派背景,一般情況下,講規矩的黑幫成員非但不會到這裏來惹事,反而若遇到不懂事,敢去訛詐小孩和老師的新人,還會幫着教訓兩下。
那三個小癟三為什麼一定等到夏風萍出了學校才動手,這就是原因之一。
但這也只限於學校範圍內,出學校后,那就說不定了。
這裏情況的複雜遠超春妮的預計。她從末世中闖蕩出來,比狠沒幾個人比得過她。但想在碼頭這既崇拜拳頭,又最講究規矩的地方有立足之地,不是那樣容易。
在春妮的計劃里,敢來找事的小混混,來一個她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到她打得人疼了怕了,打出她的名聲,叫人知道這地方有人看着,也該安生了。
這的確是一部分事實。春妮在這坐鎮不到三天,已經打下一點名聲,尋常小癟三為了不被她盯上練手,簡直要繞她三里地走,更不用提主動來找麻煩。
但在這能立下道道的,上到商會主席,下到黃包車夫,哪個人背後不站着幫會的影子?誰又敢不守規矩?
除了春妮這個蒙頭闖進來,什麼事都不懂的愣頭青。
因為夏風萍在學校門口擺攤,這塊地方勉強算學校的地盤,可擺攤的利潤並不分給學校啊。她賣了涼粉,勢必有其他人的冰飲少賣些。說到底,都是利益之爭,沒本事的人不配佔着碼頭這樣的好地方賺錢。
春妮沒有任何背景,卻還想來搶食吃。這在某些人眼裏,就是不知死活來踩盤子的。涼粉攤子那點利,只要是有點見識的都不會放在眼裏。要緊的是,碼頭有碼頭的規矩,春妮硬戳進來,還打了他們的人,不找回來還在這混不混?
春妮了解清楚這些事的時候,她已經在學校賣涼粉賣了十多天。
任何人被連續找十多天麻煩,也該明白了不對勁。她的涼粉生意要不是有學校學生照顧着,早該撤攤子了。這會兒春妮硬頂着不撤,主要是怕她走之後,夏風萍會被她牽連倒霉。
她讓李德三幫她把頭一天打的那三個混混找過來,整件事從他們開始的,絕對跟他們脫不開關係。
王老六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將這些關竅都說一遍,賠笑喊冤:“姑奶奶,我們那天真的只是問您收保護費的,您誤——”
春妮一個眼神掃過來,王老六忙不迭閉嘴,自覺呼了自己一個嘴巴。
這些混混嘴巴最滑,春妮懶得跟他們爭口舌官司。那天什麼情況,是個傻子都不會信他們只單純收個保護費。要是他們不想歪主意,一開始擺明車馬明說來意,她也不至於打到現在騎虎難下。何況後頭這麼些天過去,他們冷眼看熱鬧,仍是一個字不提,絕對心裏藏了奸。
破個財就能解決的問題弄到這麼複雜,說來說去,還是這些不老實的東西最可惡。
三個混混這會兒規規矩矩站成一排:“這一片攤販都歸我們紅幫的袁八爺管,您跟他打聲招呼,他老人家肯定會賣您這個面子。”
都到這會兒了,還想着挖坑害她……
春妮捏捏手指骨,呲牙一笑。不怕挨打是吧?那就多挨幾次。
三個混混心頭一寒,求饒的話沒來得及說出來,就嗷嗷哀嚎着被扔了出來。
…………
按那三個雜碎的說法,袁八爺住在英租界某處小洋樓里,常年租着碼頭隔街一個叫德勝樓的茶樓包間,每隔兩三天會來碼頭來看看,在德勝樓內處置些幫會事務。春妮就斷定,這位袁八爺肯定不知道發生在這裏的事,至少,他不會專門指使人對付春妮。住小洋樓有茶樓包間的大人物專門出手對付她一個小攤主……袁八爺不要臉面嗎?
既然他們給她指了袁八爺的路,她就去見見又如何?該怎麼見,見了面該說什麼,那旁人就管不着了。
春妮托幾個常年在附近賣報紙的小報童幫她盯住德勝樓,挑着袁八爺在的那一天闖了進去。
能在江浦碼頭闖下名號的人自然不會那麼好見,春妮好聲好氣說話,那些人就是不放她上樓,不禁火氣上頭,捋起袖子罵了兩句。
袁八爺這會兒正好沒事,坐在窗邊呷香茶。聽見外頭的吵鬧,抬眼問了一句:“這是你那天說的,連挑幫里九個兄弟的小丫頭?竟然撞門撞到我這兒了。”
他問的隨意,聽話的人拎着心:“這……我也是聽人提過一嘴,沒想到她這麼莽,我這就叫人把她攆走。”
“攆走幹什麼?正好沒事,我聽聽她想來幹什麼。”
“這,八爺,屬下聽人說,這小丫頭狂得很,別您回頭叫她氣到。”
袁八爺笑了:“憑她?老烏,你是覺得八爺到混今天,連容個小丫頭說話的涵養都沒有?”
老烏汗都下來了:“八爺,我沒那——”
袁八爺沒聽他說話,招招手,叫人把春妮叫了上來。
春妮上來時,只是覺得屋裏氣氛不太好。
她沒讓自己多想,認準袁八爺的方向,恭恭敬敬一個大禮彎腰揖下去:“袁八爺,對不住。我初來乍到,不知道碼頭的規矩,給您添了麻煩,來向您賠罪了。”
屋裏兩人都是一怔:剛才這丫頭在樓底下的兇悍勁,兩人都看見了,以為她是準備上門再打一場。怎麼沒個準備就跪了呢?
袁八爺笑道:“給我賠罪?你賠罪的禮物呢?兩手空空,在我門前大吵大鬧也叫賠罪?”
春妮不是沒想過拿點禮物上門,可她沒送過禮啊,誰知道送什麼東西別人不忌諱。問旁人吧,她已經被坑過一次,可不想出了錢再被坑第二次。何況她拿什麼賠罪,袁八爺才看得上眼?
“我不知道袁八爺喜歡什麼,想來八爺喜歡的我也送不起,不如就帶着我的一顆誠心來。”春妮一攤手,索性光棍一把。又光明正大告了一狀:“最該怪那幾個來收保護費的傢伙,話都說不明白,害我以為他們想對我干點什麼,平白誤會這麼久。”
袁八爺是真笑了,問她:“你這些天在碼頭不是混得風生水起?多少人都要叫你一聲小顧姐,小顧姐突然來跟我賠罪,不覺得面子下不去?”
袁八爺看人自認是有套方法的,這世上很多的人喜歡裝狂。而這丫頭別瞧她低眉順眼的,卻是骨子裏透出的真狂,她也有本事狂。這樣的狂人在這樣得意的勢頭下認得了慫,有點意思。
春妮判斷出袁八爺對她沒惡意,也放鬆了些:“我娘說的,人不可能一輩子都按自己的性子活着。該認慫就認慫,認慫不丟人,丟人的是不該慫的時候慫了。我聽我娘的話。”聽懂了嗎?袁八爺,我沒想跟您打擂台,你就抬抬手放過我吧。
這是個狠人輩出的年代,她跟人比狠比得過嗎?比贏了是吃得飽飯還是穿得暖衣?
袁八爺沒說話,春妮忍痛掏出五塊大洋並幾個銅元擱在桌上:“這是涼粉攤子這些天的抽頭,八爺您點點。”
原來不是真的死要錢啊?這更有意思了。
袁八爺伸出手指,把大洋推回去:“拿回去吧。”他擺下手,“道上的規矩,你憑本事立下來的名聲,就是你的。八爺不至於貪你這點錢。咱們在碼頭上抽利,也是看在同在碼頭討生活的份上看顧一分,你這麼厲害,用得着誰保護?”
春妮懂了,反正他說什麼是什麼吧,問他:“那往後那些人,他們還會不會來找我麻煩?”
袁八爺朝旁邊看過去。
旁邊那個全程隱身的矮胖子臉色一緊,忙道:“絕對不會。”
春妮心裏樂開了花,臉上還要忍着,再給袁八爺鞠個躬:“謝謝袁八爺,您大人大量,大吉大利,春妮祝您大展鴻圖。”蹦噠着就要出門。
這時身後一聲“等等”。
春妮極不情願地轉頭,聽袁八爺問:“你擺這小攤子能賺幾個錢,以後到八爺這,八爺管你,怎麼樣?”
春妮:“……”
春妮指着自己的臉,說:“我今年才十二。”未成年呢。基地再缺人,也沒開童婚的口子,這傢伙瞧着人模狗樣,沒想到內心這麼齷齪。
袁八爺這才發現自己說岔了意思,笑罵一句:“小丫頭想得倒美。放心吧,沒人打你主意。”
他意味深長道:“吃碼頭飯的孩子,沒資格拿年紀說事。”
只要袁八爺不動她主意,春妮管他想說什麼,有什麼潛台詞呢。
亂世是黑幫最好的沃土,但世道不可能永遠亂下去,等到正本清源的那一天到來,黑|社會的末日也就來了。就像末世里的基地,當人們需要聯合起來對付更強大的敵人時,絕不會容許這些利用混亂牟取私利,趴在平民身上吸血的怪物存在下去。
她腦子又沒泡,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跟這些註定死路一條的黑|社會混,嫌自己命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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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黑幫勢力非常大,人最多的時候,不加上外圍成員,足有幾十萬之多。他們把持上到政府機構,下到碼頭和工廠工人各行各業,單打獨鬥的小攤小販被盤剝得最狠。女主想擺攤,沒辦法忽視這個問題。所以,作者給她設置了較高的武力值,簡單粗暴地解決問題,不然她是沒辦法靠擺攤過得很舒服的,還會被他們反覆糾纏,能維持溫飽已經是個相對體面的結局了
本文主線始終是奮鬥日常,只是不想讓難題太多,謝謝大家
ps:真沒想到一|貫|道到現在還是和諧詞,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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