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淋黑巧克力汁,邊緣圍一圈菠蘿片,中間點着顆紅嘴小櫻桃的花旗大姐姐迅速讓朱先生和春妮的那點小芥蒂像遇熱的冰結漣一樣融化不見了。
夏生舔着嘴邊一圈奶白色的冰霜,滿足嘆氣:“冰結漣真好吃。姐姐,咱們什麼時候再吃一回?”
春妮開始做夢:“等咱有錢了,有錢了,我給你買一屜子的冰結漣,咱們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什麼味的,就有什麼味的。”
夏生卻沒被這畫的大餅唬住:“一屜子的冰結漣,不等我吃完就化光了吧?”這小子先拿上冰結漣捨不得吃,等上邊的冰霜化了,一手又急得伸出舌頭忙不迭去接,好笑得很。
“你姐姐說的那叫電冰箱,”朱先生也吃得甚美:“一台八百塊錢,那你們可得使勁攢錢啦。”
夏生扭頭問他姐:“姐姐,我們還差多少錢?”
春妮:“……”真有八百塊錢,我干點啥不好,燒的去買電冰箱!
不過這時候有電冰箱,她是沒想到的,她問朱先生:“您見過電冰箱?”
“見過,”一頓好吃的迅速拉近朱先生跟這姐弟倆的關係:“我當年剛畢業,跟記者部前輩去華通電機廠招攬廣告時,去參觀過一回廠房。裏頭電冰箱,電風扇,冷氣機一列列排開,的確大開眼界。”
“電冰箱還是咱們國產的?”這又是春妮沒想到的,她一直以為這年頭的國貨最多是紗廠,肥皂廠,火柴廠等輕工行業:“還有冷氣機是什麼?往外頭吹冷氣的?”
“對,不過這個買的人沒冰箱多,比冰箱貴,又燒電得很,聽說以前史先生家裏就有一台。”
這兩天聽朱先生“史先生”來,“史先生”去的,春妮也知道了,他說的史先生是以前海城乃至華國首屈一指的報業大王。據說就是因為他敢在報紙上說實話,被當局,就是現在逃到雙城去的現政府給暗殺掉,死了有好幾年了。
無論什麼年代,有錢人的快樂都讓人無法想像。
春妮羨慕道:“我就稀罕這冷氣機,閣樓上太熱了,我這兩天沒睡好。夏生身上都長了痱子。”
“那個簡單,你去把涼席搬到我那邊的陽台上,晚上涼席一鋪,可以帶着夏生就睡在地上。”
春妮略為難:“那會不會打擾了?”
朱先生家鄉最小的妹妹都比春妮大,在他眼裏,這小丫頭就是個孩子,逗她道:“你若是打呼嚕,那就打擾。你打不打呼嚕?”
“我姐姐睡覺可乖了,她才不打呼嚕。”夏生為姐姐辯白一句,轉身磨她:“姐姐姐姐,咱們就睡陽台吧,我好幾天晚上沒睡着覺,今天在課堂上都打了磕睡,方老師都說我了。”
朱先生則說:“你天天早出晚歸,這樣辛苦,再不好好睡個覺,怎麼熬得住?”以為她是顧慮男女之別,道:“海城夏天多的是人擠在大馬路上納涼睡覺,你若覺得不好,也可以跟吉拉太太商量,讓他們在曬台上讓個位置給你擠擠。”
二樓的曬台早叫吉拉夫婦和他們的五個孩子,還有於太太一家人佔領,這會兒她下去討位置,只會討人嫌。
其實春妮起先不答應,只是防心重。因為在上一世,真正的,純粹的好人活不到她長大,她在末世里見多翻臉殺人的白眼狼,不習慣睡覺時身邊有生人在。但這已經不是那個睡覺都要握着刀的世道,這個世道固然同樣艱難,卻也有成永平和夏護士那樣使人溫暖的好人,她該學着信人。
何況這些日子她拼了命地幹活,自己也有感覺,若是再睡不好覺,怕真會出問題。
遂欣然應允:“也好,夏生,來幫姐姐卷席子。”
吉拉先生家的這所房子位於街頭第二棟,是這一帶最後一排三層樓高的石庫門。春妮站在陽台東邊遠眺,隱約見一條銀光閃閃的大河上頭白帆點點,里許開外的江灘灘頭夜景盡入眼底。
朱先生把他房裏的北極牌電風扇調個頭,對準姐弟倆吹:“買不起冷氣機,將就着先用電風扇吧。”
“哇,姐姐,你看江上的燈火真好看。”夏生跟她擠在一處,興奮得大呼小叫。
一時吉拉太太的小兒子約瑟夫也在下邊鬧起來:“夏生,你那裏看得到江?媽媽,我要去跟夏生睡,我也要去看江。”
吉拉太太的小兒子跟夏生差不多大,也還沒有上學,這些天兩個小傢伙有空總湊在一起玩。
吉拉太太被鬧得不行,粗起嗓子嘰哩呱啦一陣好罵,小傢伙總算安靜了下來。
春妮微微一笑,放鬆了一些。
“好看吧,”朱先生取來梯子爬上房頂:“躺在這上邊,感覺星星好像都離得近了些。”
春妮到底見過大世面,看過幾眼,便失去了新鮮感。她招呼朱先生:“上邊怪危險的,朱先生下來吧,不用在上邊睡。”
“沒關係,我經常晚上躺在上邊,都習慣了。你跟弟弟快先睡吧。”
春妮也的確是乏了,她把夏生按到席子上,上下一頓好搓,給他上完痱子粉,按着他一齊躺了下來。
樓下曬台孩子們的打鬧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了下來,兩對夫婦的說話聲漸漸低下去,風也靜了,鳴蟲兒好像也歇了下來,萬籟俱靜——
春妮卻依然睡不着。
她能聽見朱先生在樓頂上踏着瓦片來回走動,能聽見朱先生房裏那颱風扇電機嗡嗡地叫,還能聽見……
春妮翻了個身。
朱先生踩着梯子下了樓,他刻意放輕了聲音,但在春妮耳朵里,就和樓下於先生的呼嚕聲一樣沒分別。
“顧小姐,顧小姐?”他壓着嗓子叫了幾聲。
都這會兒了,還叫她幹嘛呢?
春妮正抓緊時間醞釀睡意,實在不想再起身,裝作沒聽見,哼哼唧唧囈語了一聲。
他又叫了兩聲“夏生”,夏生早睡得跟小豬似的,更不會答他。
春妮感覺到,他在門邊站了會兒,進屋關上門,扭亮枱燈,彷彿還將電風扇的風向向他們的方向調整了一下。
現在都快十二點了吧?他忙活啥呢?
春妮的好奇心很快被滿足,房裏傳來一串綿軟軟的歌聲。是朱先生打開了電台開關。咿咿呀呀的“夜色茫茫照四周,天邊新月如鉤”中,朱先生展開了紙筆。
當記者都這麼拼,大半夜的還寫稿子?
春妮打了個呵欠,她的睡意終於來了。
她早就想說,這個年代的歌真的很適合催眠,有錢了她一定也買個電台,聽聽歌催催眠什麼的,改天得問問朱先生,他聽的什麼頻道。
尤其歌聲之後,“噠,噠噠,噠”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聽上去更……
不是,這聲音,它有點熟悉,像,像——
摩斯密碼!
春妮霍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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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諜之都不是浪得虛名,我強調一下,本書不寫這個啊。本書主要是想寫一寫亂世中的眾生百態,還有以女主為代表的小人物奮鬥史,只是民國文很難繞過這個事,所以會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