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宴(2)
“公子不是說,不會感激我么?”她笑了笑,掩飾那種被毒蛇纏上的驚栗感。
而他不再回答,想來是終於撐不住昏了過去。
有人在前引路,飲綠小榭臨於渭水河畔,幽僻是幽僻了點,勝在別緻。
垂柳、青松、龍爪槐組成的樹林之後,竟是一間並兩三房舍的木屋,一明兩暗,一片燈光透亮,綠意環繞。
沿着鵝卵石道,走進院內,只有穿着濃紫色馬褂的小廝來往,約莫有十二三人,見了這陣仗,都遲疑地停下腳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人上來一探究竟。
這時,從左面的屋子裏,慢慢走出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叟,只見他佝僂着脊背,皮膚枯皺,額上纏着藜黃色的束額。
借光,將雲意姿與背上的肖珏一看,神色幾變,卻是不聲不響,又退回到了屋裏去。
雲意姿心說,好古怪的老頭兒。
抿唇,讓兩個小廝將肖珏抬進屋裏,先放倒在矮榻,給他更衣。有個機靈的還搬來了炭盆,炭火燃得正旺,雲意姿暖着手,緊隨其後的醫官匆匆上前,給肖珏號起了脈。
雲意姿抹了把汗,打量四周。
屋裏陳設簡潔,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東邊便設着卧榻,拔步床上懸着潑墨湖光山色的紗帳,泛着一股似花非花的冷香,肖珏便靜靜躺在其中,臉容被帳幔所遮,只見一把烏黑濃密的濕發。
有個小廝見她形容狼狽,遞上一塊干帕子,雲意姿擦着頭髮,說了些客套話,便要往外走。再不去換衣服,可真要出事,她喉嚨都開始疼了。
卻有人攔了她的去路。
竟是那老叟,神出鬼沒的,一雙鷹似的眼渾濁麻木,身後是蒼茫夜色,“聽那些衛士說,是女郎救了我家主子的命。大恩大德不知怎麼感謝,還是請你暫時留在這兒,等小主子蘇醒,再做打算吧。”
那些小廝好像都有些怕這個人,繞彎兒跑走了。整間屋子就剩老叟和雲意姿,醫官還有躺着的肖珏,氣氛有點古怪。
“我救你們家公子,並不是為了什麼賞賜,老人家不必如此。”
雲意姿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
他卻還是不依不饒地站在面前。
雲意姿心裏不快,卻不好跟個老頭兒急眼,便笑道:“那便勞煩老人家給我準備一套衣裙。”
老叟雙眼無神,看着竟有些微獃滯,雲意姿猜測到了什麼:“難道……這裏沒有奴婢的衣裙么?”
他沉默了,雲意姿壓下心頭的不耐,正要好言相商,卻有一個打扮俏麗的婢女不請自入,向著雲意姿走來,笑道:
“你可是雲氏?”她拍了拍手,讓身後人呈上托盤:“這是公主特地吩咐給你準備的衣裙,速速換上吧。”
雲意姿道謝接過,對周曇君也升起了感激之情,此舉真正是雪中送炭了。
懷裏抱着衣物,就要同那兩位奴婢往外走,卻被一股勁力阻隔了下來。這老頭兒會武功,她忌憚地將他看了一眼,而他仍然是木着一張臉,重複:“請女郎留步。”
回頭不見雲意姿跟上,那婢女揚聲道:“怎麼回事?”
雲意姿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把自己強留下來?難道說發現自己救人的動機不純?不可能,他又不是神仙。
不過這人身懷武功,硬碰硬實在是不智之舉,雲意姿只得沖等着的婢女欠身:“麻煩姐姐先向公主復命,意姿隨後便至。”
那婢女點了點頭,“也好。”
她撫摸着布料,對老叟道,“總不能連換身乾爽的衣裳,都不讓我去吧?”
老頭兒卻面無表情地側了臉,雲意姿順着看去,竟見一面一人高的屏風。
雲意姿流露出為難,待要開口,手裏忽然被塞進一張草紙,“按這方子來煎,一日三次,注意火候。”
那醫官撩起眼皮,打了個哈欠滿是睏倦,
“另,方才我已為公子施針,估計半個時辰後會出一場大汗,記得要及時給他擦身。哦,還有更換頭上的傷葯。”
說完便挎着醫箱朝外走。雲意姿:“我並非……”並非公子珏的侍婢,手裏一空,那老叟將方子一折,沉聲:“麻煩女郎了。”
“砰”,門被關上。
雲意姿把衣物攥得死緊。
行,前世什麼沒見過,不就是擦個身?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那老頭兒總不至於到處宣揚。
想着往床上躺着的肖珏掃了一眼,不知是不是在她背上壓得太久,側臉有一條格外明顯的紅印,到現在還沒消退。
他蹙眉,喃喃,像是陷入了什麼極悲苦的情緒,牙齒咯咯打顫。
***
胥宰匆匆趕到,抓了一個鴆衛,急聲問:“公子情況如何?”
鴆衛道:“很是兇險,到現在還昏迷着。醫官說若非救上來的及時,再在水裏多淹會兒,怕是神仙也難為。”
隱壹落到他身邊,聲音緊繃,“你去了何處?竟讓公子出了這麼大的事,虔公怕是輕饒不了你。”
“我收到一封密函,是……關於夫人身世。我一時心急,便去追查那密函的來源。”胥宰低垂着頭,“沒想到就是這麼一會兒,公子出事了。”
他懊悔道,“若公子真有什麼好歹,我無顏去見夫人。”
肖珏冷汗頻出,好像回到了誰都不能信任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在一段沼澤地中,越陷越深,呼救無力,頭顱高高地揚起,無聲喊出兩個字——猝然睜開雙眼。
他聽見,有人小聲打了個噴嚏。
誰?!
他緩緩地扭過頭去,燭火打在面上,照得少年蒼白如玉,他偏了偏頭,視線便定在了屏風處。那是一扇白綢折屏,綉了一株梅花,吐艷如血。
在梅花旁,像是從地底下生長起來的枝蔓一般的昏黃幽影,透着一股詭魅的意味,依稀可見得一截白皙手臂,搭在了肩處。
那是……女子的背影。
她……沒走?
待看清了她的動作,肖珏渾身一顫,瞪大眼睛。
雲意姿正在解衣裳,解着解着手一抖,輕輕打了個噴嚏,直覺不好。自個兒也算是大病初癒,這就又要風寒,也太慘了。他們煎藥定會煮薑湯吧,一會去討一碗喝。
肖珏獃獃地看着。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換衣裳。
相反,當著他衣衫盡褪的不少。
但凡貴族子弟,少有不懂個中一二的,何況他的年紀並不算太小了。
還未失勢的時候,就有心術不正的婢女想勾他做那檔子事,仗着他年幼無知,脫.光了鑽進他床鋪,故意挨蹭他的某些地方。
他起初覺得好奇,後來覺得好笑,看着那些光裸的胴.體,就像看着枯木泥塑,沒有半點慾念,只有發自心底的抵觸,任她們花樣百出。
他也知道,那些人在背後議論他“恐是個天.閹”,笑容噁心。可是,見他對此事並不制止,仍有不死心的前仆後繼,終於惹他煩厭透頂,藉著黃鶯的口告到母親跟前。
勃然大怒的靈懷夫人將公子珏的後院好生整頓了一番,教她們親眼看着,那膽敢勾引主子的少女,被裝進鐵籠溺死,撈上來時,屍體已然脹腫發白。
扶桑花一般美麗的少年倚在夫人身邊,全程看着這一切,唇上始終歇着一抹淡淡笑意,眾人心底發涼,自此,再也沒人敢動什麼心思。
胥宰有一本春.宮圖冊,常常拿來與鴆衛津津樂道,無意被肖珏窺見,不覺心猿意馬,反而對那白花花的交纏厭惡至極。
可現在,他卻對着女子換衣的一幕目不轉睛。
他沒有出聲,安靜地看着她將褻衣除去,將長發挽到一邊,脊背便完全顯露出來,雖然單薄,卻並不難看,像一把雪白的玉葫蘆,美麗而精緻。
朦朧模糊的燭光中,他卻清晰地看見一顆水珠,徐徐滾下。
“啪嗒”一聲,像是滴落到了他的心上。
她將一件單衣籠在肩頭,衣裙褪盡,如雲雪堆在腳下,小腿筆直纖細。
頭一次發現,原來女子的曲線是這麼美,美到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他聯想起了從小到大見過所有至真至美的東西,竟然覺得,沒有任何一個能夠媲美眼前的景緻。
這樣美麗的身體,從頭到腳都美得令人心顫。
他的心頭忽然湧出源源不斷的貪念,比任何時候還要渴望,無比地,無比地想要把這個人據為己有,這個念頭愈發清晰,清晰到他的指尖,已經不由自主隔着空氣,將那身影細細地描摹起來。
還不明顯的喉結,無知覺地滾動。
交睫濃長,輕輕顫着,眼中晦暗。
***
雲意姿把衣服系好,來到榻邊,就發現少年雖雙眼閉合,卻雙頰酡紅,汗出如漿,不免感嘆,那醫官倒是有兩把刷子,這麼快針灸的效用便出來了。
帕子就在一邊,肖珏的衣服已經被小廝換成乾淨的中衣中褲,雲意姿給他擦了臉,便去解他的衣帶。
肖珏渾身僵硬,心裏在天人交戰,如果他立刻睜眼,她會不會覺得自己一直在裝睡,從而懷疑,他看到她換衣服了?
有點可恥,不行,不能睜眼。
那,那要是他一直不睜眼,萬一她真給他擦身怎麼辦?
就在糾結的這一會兒,胸襟已經敞開,見風了。
感到那絲絲縷縷的涼意,肖珏一下子真成了挺屍,渾身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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