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生蓮(10)

步生蓮(10)

通往太液池的小徑以青石鋪就,只因常年起霧,夜間少有人踏足。

兩邊生滿了苔蘚,燈籠的光打在青石磚上,呈現一種奇異而古老的光彩。一隻鞋緩緩地踩過,上面綉着的覆盆子鮮紅而小巧。

待看見池邊停泊的小舟,周曇君回頭,對一干婢女以及侍內道:

“不必跟着了,都在岸邊等着。”

雲意姿一手提起裙擺,一手扶攜着周曇君上了小舟。雁歸跟在後面,高高舉着燈籠,將倆人的面孔照亮。

周曇君落地不穩,雲意姿便伸手攙了一把,五根纖指放在了她的手臂上,又很快鬆開。

周曇君看她一眼,只見她將臉微微地低着,細眼長睫,弧度優美,神態恭謹。

雁歸身材高大,臂力也不錯,由她緩緩划著舟楫,幾人來到位於中央的賞蓮亭,雲意姿站在周曇君的身邊,打開瓷瓶,將碧綠色的漿液傾倒而入。

等了好一會兒,池面半點動靜都無。

雁歸舉燈打亮的那一個地方,泛白的花苞仍然在水下緊緊地閉合著,中間一點紅幾乎褪盡,彷彿一個遲暮的老人,閉上眼等待最後的長眠到來。

周曇君似笑非笑,看了雲意姿一眼,“你不是說,這種葯不僅能讓睡蓮重開,還可保六個時辰不腐么。那這又是怎麼回事?”

雲意姿蹙眉,蹲下了身。

她伸出指尖,撈起一些池水,漣漪一圈一圈地擴散,碰到荷葉的莖,一片一片綠葉在池中輕盪,月影西斜,霧氣漸漸往這邊蔓延,從裙擺鑽入,感覺到了絲絲的涼意。

並沒有回應周曇君的疑惑,看似憂愁交加。

這葯當然是有生效時長的,前世梁宮的那位宮醫給她的方子並非盡善盡美,她試驗了很多次,才有了如今的配方,若要等睡蓮重新綻放,大約需要一柱香的時間。

不過,她現在等待的,是另一件事。

她看着池子倒映的月亮,在心裏倒數,三、二、一……

隨着遠遠傳來的“噗通”一聲,燈籠掉在了地上滾了幾滾,與此同時還有雁歸的驚呼:

“公主!”

“有人落水了!”

雲意姿看着水面,笑了。

她佈局那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刻。

前世,她救過一個人。

不知這人的身份,只依稀記得他身上的一塊玉佩。直到百國宴,才確認那個人究竟是誰。

那時,也許他並不知道救他的人是她,但她的心裏還是升起了被恩將仇報的憤怒。

後來才知道是聶青雪冒充她,成了他的救命恩人,那一夜,聶青雪與她一前一後外出過,且都來過太液池。

然而,就在肖珏選擇了聶青雪不久,她死於非命的消息就傳來。這一世的雲意姿,不得不懷疑世上哪有那麼巧合的事,聶青雪的死,是否與救過肖珏有關?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她也必須謹慎。

人要救,小命也要保。

所以她給了聶青雪那種葯,並非用作陷害這樣矯情的手段,而是引出公主——

才是重中之重。

她要帶着公主來到池塘,讓她成為目擊證人。

藉著公主的勢力,讓背後想害肖珏的人,不敢對她進行報復。

方才的落水聲,雖然隔得遠,但還是能夠聽見,她們只有三個人登上小舟,動靜不大,霧氣也成為了很大的遮掩。

所以一切按照前世的記憶點,發生了!

三月三,公子珏被害未遂,沉入太液池的池塘!

雁歸再一次驚呼,周曇君捂住嘴,後退一步。方才還蹲在水邊的女子,如同一尾游魚般遁入水下,快得看不清影子,只留原地兩隻繡花鞋。

雲意姿破開水花,往那一抹下沉的白色游去。

她要做他的救命恩人,要他,再一次、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地欠她一條命!

***

肖珏在下沉。

他只是弄丟了玉佩,按着原路想要尋找一番。那是靈懷夫人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他格外珍惜。

沒有想到,他兄長的人來的這麼快,搶在了燮國公之前。

異國他鄉死掉一個質子,不過是件平平無奇的事,下手的人動作乾脆,絕不拖泥帶水,腦後受到的重擊讓他差一點神智全無暈死過去。

就在冰冷浸透肌膚的剎那,他清醒了過來,但是渾身無力,大量的冷水湧入口鼻,腦中愈發沉重,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往深處墜去。

那一瞬間,他想到很多事。

他想,自己若是死在王宮,牽扯太多,根本無從查起。

也就是說,公子珏會死得不明不白。

他還想到從前的很多事,想到與母親一同居住的院子。

他不喜歡燮國公光顧那個院子,儘管每次那個男人來到母親就會很開心很開心,打扮得光鮮亮麗,在他離去時又惆悵地守望在門前。

有一次,在那個男人又來時,他故意摔倒弄出很大的動靜,血流如注,疼痛使他飆出生理性的淚水,被母親抱到膝蓋上輕聲地哄着,他摟着母親的脖子說永遠不要分開。

那時那根葡萄藤上還沒結出葡萄,只開了一朵一朵小小的花。

母親很愛養花,她的院子裏種滿了非常多的小白菊,她說這些花代表着想念。

然後母親死了。

他時常想起那個混亂的雨夜,母親死時痛苦的嗚咽。

他寧願那一切都是幻覺。

一直以來溫潤如玉的兄長,像是完全變了個人,掐住他的臉居高臨下,“還真是像極了那個婊.子啊,小雜種。”

母親是一朵美麗的菟絲花,而他更是附帶其上一株脆弱的植物,他是毫無爪牙的,根本無法反抗。

他被關了起來。

那個人在羞辱了他幾天以後,將他放了回去,燮國公來看過幾次,完全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那個乖巧溫順的兒子。

漸漸,他就不來了。

身邊人循規蹈矩,對自己體貼周到,他知道,全都是那個人的眼線。

只是沒有想到,黃鶯竟然也是。

當著那些人的面殺掉黃鶯,鮮血流到他的腳底,他突然覺得無比的快活。

就算沒有了母親,他還是燮國的公子不是嗎?

這些低賤的奴隸,這些噁心的走狗。

他要他們的命就是這麼容易呢。

這就是那個人所期待的吧,從根源毀掉他,把他變成一個人人畏而遠之的怪物。

又為何,沒有達成目的就這麼等不及,提前下了手……

看來是燮國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肖珏心想,

會死嗎?他會死吧?

像那個時候的黃鶯,像所有的被他殺死的人,垂死之時露出猙獰的慘狀,求生意志與死亡瘋狂地拉扯,那種壯烈令他心動,又被無法扼制的悲涼包裹。

當一切降臨到他的頭上,從他人苦痛中獲得的愉悅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甘。

不!

他不想死!

恐懼節節攀升,他拚命地掙扎着,可他自幼不會鳧水,手腳就像灌了鉛一般沉重。

他耗盡了力氣,再也動彈不得。

他難受極了,想到這底下都是骯髒的淤泥,如果沉到最底,將會被連皮帶骨地吞噬。

他很害怕!

很害怕很害怕,這種害怕如果不是親身經歷的人根本無法體會,就像被推到斷頭台上鍘刀落下的那一刻、就像站在高高的城樓之上一躍而下……世人對於死亡的恐懼是共通的。

就在快要撐不下去時,他看見有人向他游來,盪開了一圈一圈的水波。

肖珏很聰明,知道再掙紮下去只會讓自己越陷越深,於是放鬆了軀體,放任自己被那個人攬入了懷中。

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的體力極度虛脫,幾乎睜不開眼了。她在水裏搖了搖他,便往上游去。

臉頰被軟綿綿的力道拍打着,這是讓他清醒的訊號。

終於從幾乎要爆炸的胸腔里生出一絲脆弱,撕裂開所有的偽裝,求生欲控制了整個軀體,他情不自禁地緊貼上了她。

潛意識告訴他,這是可以依賴的人。

雲意姿感到了他的動作,可是看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能不能堅持到上岸?

沒有過多猶豫,她捧住他的臉,對準那張蒼白形狀漂亮的唇,渡氣。

肖珏猛地睜眼!

直到一股溫暖的氣體傳入,緩解了胸口冰冷而恐怖的窒息感,他徹底放鬆下來,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出了裏面的心無旁騖,她在挽救他的生命,她在救他。

見他恢復了神智,雲意姿便緊緊地摟住他,往明亮處游去。

黑暗冰冷的水中,只有這個人的體溫存在,好像墜入了無盡的虛空,整個世界,身邊只有她一人。

肖珏將臉貼近她的胸膛。

他好像能聽到那一聲聲、微微有些快的心跳。

咚…咚…咚…

感到了久違的安心。

還有溫暖。

是溫暖啊……

這個時候的肖珏永遠不會想到,這個讓他再度蒞臨溫暖滋味的人,會在不久的將來,讓他嘗到人世間最痛苦最冰冷的情感。

雲意姿嫌棄地鬆了鬆手,把人推開一些,真可惡,這種時候都不忘吃人豆腐。

她決定一出水就將人狠狠地拍到岸上。

“嘩——”

雲意姿抱着少年,破水而出。

長發濕透,就像一個炫目而妖嬈的女妖,肖珏大口大口地喘氣,視線逐漸清晰,看清了她的模樣。

睡蓮花一朵一朵地開放着,像中元節漂浮的花燈,招來了貪圖芬芳香氣的流螢,一霎那明亮無比,月光打在她烏黑的發上,還有沾着瑩潤水光的鼻尖。

蓮花開放的景象總會營造一種聖潔與神秘的氛圍,交織出幻境一般的不真實感,而他們置身其間。

他能清楚地看着水珠順着下頜線,滑進她的衣領,還有緊貼衣衫顯出了形狀的鎖骨。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鼻息就在咫尺之距,摟着他不曾放鬆。

她的眼神、她的聲音、她的一切,都帶着避無可避的關切與溫柔氣息——

向他撲來。

“公子,你還好么?”

那一瞬,他從陰冷黑暗的地獄,回到了人間。

肖珏就像被抽去了魂魄,愣怔地將她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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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一句很俗的話,人在少年時,不能遇到太驚艷的人~

男主淪陷第一步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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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渣的病嬌登基了(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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